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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系
人们都说:高三是炼狱。
但我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我过的和往日一般漫不经心。看看别人,干嘛把自己逼到那般水深火热的地步?我偶然做几个题。大部分时间用来写字画画。生活无比惬意。
同学说:“簌簌,你和我们不同。你天资聪颖,重点大学任你挑拣。”
重点大学……进了如何,不进又如何?我无所谓。我和别人不同……这倒是真的。我同意。
一介总是拍着我的脑袋说:“用心点。现在要学习科学知识。将来要学习与人相处。老是窝在家里写写画画。将来以何为生?”
我顶讨厌他这个对待小孩子的动作。我把他的手格掉,没好气地说:“你管我。”
一介30岁。已经是一家著名医院脑外科的主治医生。他有足够的薪水养活我。我干嘛还要营营役役?
我对他说:“照顾我是你的责任。”
他苦笑。
有时候他去学校接我。同学们总疑心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是我的男友。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丰神俊朗,神采飞扬。一帮子女生对着他流口水。只有我的班主任不以为然。
“好看的男人都不中用。簌簌,虽然你父母双亡,也无其他亲人。但我总觉得这个监护人不适合你。”她说。
她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样式老旧的老处女。她今年多大?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她不喜欢俊美的男人,我把这理解成为常年远离异性所导致的荷尔蒙失调。
回家我总要冲着一介发脾气:“你没事做?去学校毁我清誉。你下班为什么不去与女孩子约会?三十岁的老男人了,还没人要?”
他当然不老。不过在十八岁的我看来,这个年龄还没有伴侣确实可疑。
我跑去医院,对护士说:“我找程医生。”
她们争先恐后地要去叫他。剩下的人盘问我的身份。由此可见,他不是没有人气的。不然护士们不会对明眸皓齿、青春逼人的我如此敌视。
他来了。解释:“这是我嫡亲表妹。”
呵,是近亲。护士们换了面孔,刻意讨好。问我:“程医生有无女友?”
我说:“没有。”同时暗示她们要积极主动。
可是一介还是照常下班回家。煮饭炒菜。饭后看完新闻联播就钻进书房看医书。
我仔细检查过。不,他的书房里没有男性杂志。那些厚重医书如假包换。
我又起了新的疑心。我问:“你可是有暗疾?”
一介大笑:“没有没有。”要把我推走。
我站在原地不动如山。我说:“那你干嘛不交女友?”
“恋爱是因为生活不够充实。可是你看,我过的很好。”
我摇摇头:“再过几年你一定像足我班主任。神经、唠叨,一点小事就暴跳如雷。全因为内分泌失调。我一定要杜绝这样的情况发生。”
“你要如何?”
“做媒。”
一介骇笑。
“放心放心,再滞销的商品我也要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把他推销出去。货物一出,概不退换。”
“好好好。现在你温书去吧。”他把我推出书房。
我知道他不以为然。
我动起脑筋,我身边没有适合他的女孩子。我还是要从医院打开缺口。
我跑到医院导医处。我问:“本院最年轻漂亮的女医师是谁?”
这个问题有点怪异。不过导医还是有礼貌地回答:“是神经内科的叶永心医生。”
呵。我去挂号。
“我头疼,眩晕。”
“请挂神经内科。”
我走进神经内科的门诊室。呵,不用别人介绍我也一眼把漂亮的叶医生认出来。
她皮肤白皙,体态婀娜。一双晶亮眸子。我冲她点点头,说:“医生,我头痛。”
她给我量血压。她的手指纤细,修长。
我问:“医生,我会不会得了脑肿瘤?我表哥是这里脑外科的医生,我要他给我开刀。”
她微笑:“放松,应该不是大问题。”她给我开了几个检查单,又问:“你表哥是哪位?”
“是程一介医生。”
呵。她手中的笔停了下来。面孔染上不明红晕。“是程医生?”语音有不易察觉的激动。
有戏。
“可要我打电话叫他来?”
我点头。
一介气急败坏地出现。
“你干嘛?”
“我头痛。”我哎呀呀捧着头叫。
他面色铁青。
“程医生,我已经帮她开了CT单子。”叶医生声音温柔甜美。
“谢谢你。”一介冲她点头微笑。
叶医生低下头去,害羞地笑。
一介把我拖出门诊室。
“哎呀,我竟不知道你在医院是如此地受欢迎。”我抢先开口。
“鬼灵精,你想干吗?”
“我说了,我头痛。”
“早上出门上学前还生龙活虎。”
“突来的头痛更加危险。我会不会英年早逝?”
一介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祸害遗千年。”
我哈哈大笑。
我开始和叶医生交朋友。拖她来家里做客。
她似是知道我用意。受宠若惊。
她说:“簌簌,你表哥看似温和无害。实则冷漠得很。不易接近。”
又问:“你寄住在他家?你的父母呢?”
我不动声色地回答:“父母早逝。表哥父母多年前也因交通意外丧生。我俩相依为命。”
她唏嘘不已。但也放下心来。
是,表妹也有很多种。她需明白我有无威胁。
我冷笑。我若有想法,何必引她上门来。
饭桌上叶医生,呵,不,永心频频给一介夹菜。可恨一介平时那样潇洒的人,此刻像一截朽木疙瘩。
永心刚走,他便冲我开火。
“你懂什么?你要干什么?”
“我要你幸福。”
他冷笑:“和你说过很多次,我不需要伴侣。我俩这样不是很好。”
我偏开头:“你想得美。我以后还要嫁人生子。我可不会陪伴你终身。”
他怔住。过了一会走过来温柔抚摸我脸颊:“是。你以后终会离开我。你将会过上正常家庭生活。”
“你也完全可以。”我平静地说。“别把我当成包袱。我已成年。很快会有自己天空。那时你势必寂寞。”
“可是,别人不会接受你的存在。”
“我只是你表妹。这么说即可。”
“不。你终身是我的责任。旁人总会疑心。我也无法对伴侣隐瞒。”
“她爱你,她就能够接受。”
“叶永心医生恐怕不是这样的人。”
咦?他语气里有一丝不稳定。我立刻紧追上去,“那么你觉得谁是?”
啊,他发觉自己的失态,笑着说:“没有谁。”
“瞧你笑容苦涩,一副若有所失状。快说,那人是谁?”
“呃……传染科的宋烈医生,是一位极有内涵极有修养的大夫……”一介脸上,不自觉地露出温柔笑容。为他提到的这个人。
“宋烈?怎么像个男人的名字?明天我去看看。”一丝不快涌上心头。为他那抹笑容,为他对我的隐瞒。他分明已心仪她多时,我竟一点也不察觉!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可以俘虏一介的心?“传染科……我可不希望家里会出现携带肝炎病毒的人!”还未见面,我已对那女人心怀不满。
“呵,不会。干这行的,总会特别留意。你多虑了。”从未看过一介如此期待的笑容,“你会喜欢她。”
哼哼。看来他并不是无欲无求之人。亏我还为他瞎操心。转而一想,也许他就是等着这个机会向我坦白这个人的存在。
他想和她在一起,就必须我也能接受那个人。
这样一想,嘴里又苦又涩。
第二天一早我又翘课去了医院。成绩优异就有这点好处。老师不会太过问你的缺席。这次连挂号都省了,直冲传染科病房。问了几个人后我发现了目标。
一介这是什么眼光!像花朵一般的永心不要,看中这老女人!
平淡无奇的面孔。脸上一点笑意也无。白大褂裹住曲线不明的身体。我上看下看,没看出她魅力何在。
我又冲到脑外科去。
“她几岁了?”我板着个脸。“
大约从我脸上读出坏消息。一介有些紧张。“你看过她了?28岁,博士刚毕业。”
博士!
“你有没有听过一则笑话。这世上分三种人:男人,女人,和女博士。”
“呵,危言耸听。”
“现在又加上第四种人,就是医学女博士。”
“簌簌,你太刻薄了。”一介也生气了。“女人有点学识就丧失了性别?”
“她丑的要命。”
“一点也不。你有偏见。”
“我不要她。叶永心不行,也不能是她。”
“和她相处日久,你会喜欢她。”
“永不。一介,你要她,也需看我同不同意!”
一介终于发火:“你根本不懂事!我的事,无须你操心!”
这个人,说是要照顾我一辈子的。现在为了一个丑女人对我大喊大叫。我咬牙不让眼泪流下。掉头冲出医院。
走到马路上,我又冷静下来。
嘿。不要以为你能为所欲为。
我又去找那丑女人。这次,我和她讲话。
“我是和程一介住在一起的表妹。”刻意把“住在一起”几个字说的很重。
好个宋烈!居然不慌不忙点头:“我知道,他和我说过你。”
呵,连家里人口也交待过了。
“那他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和他的真正关系?”故意问这样暧昧的问题。我笃定一介不可能把全部事实讲给她听。
不料,她仍然缓缓点头,轻声道:“医学昌明。”
啊,天旋地转。我明白了。原来一介早已把她看成自己人。而我,我才是外人。一个还蒙在鼓里的白痴。
我掉头不顾而去。
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正如我凌乱的心情。不知不觉走到精神疗养院。我走进去。
护士冲我点头:“苏小姐,好久没来。”将我引进房去。
我看见一位老人低头坐在窗边沉思。这是谁?背驼得这么厉害。双鬓斑白。我正待问护士。那老人抬起头来。
“外婆?”我不敢置信地扑上去。怎么可能!她明明才50岁。怎么一下子如此老态龙钟?
护士说:“她近期衰老得厉害。原因不明。可能是精神问题和药物双向所致。
她静静退出房去。
我伏在她双膝上,不敢抬头。我有多久没来看过她?是,我一直抵触她的存在。因为我恨她。是她一手造就我今日处境。她抚摸我的发。口里喃喃自语。她不认得我。从她十多年前出现精神疾患开始,她已不认得我。
可是忽然我听见她口齿不清地说:“……簌簌……幸福……”口水顺着她的口角流下,滴在衣襟上。
我泪如雨下。
她希望我能幸福。她认出我。
我还记得五岁那年,程阿姨将我从精神失控的她身边带走。带到她自己家。
一介迎出来,17岁的他已经高大俊朗,似个阳光少年。他捏我小小柔软面孔:“好可爱的囡囡。”
我抬起手来,要他抱。
三年后程阿姨夫妇因交通意外去世。他俨然成为我的亲人,照顾我长大。
13岁那年,我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而一介已成就他的理想,成为一名脑外科医生。
少女情窦初开。我对他说:“一介,我喜欢你。等我长大了你娶我好么?”
我永远记得一介脸上晴天霹雳的表情。
他走进书房。好半天,拿出一封信交给我。
我莫名其妙地打开来看。
但愿我此生,永不会知晓那么荒诞的事。
是,我一直以为她是我母亲。而我的父亲在我还未出生已得肝癌溘然而逝。而母亲伤痛之余,精神崩溃。我寄居他人瓦下。好在得到妥善照顾。虽然身世已够凄惨,但还算幸运。
真相比这还惨痛十倍。
那年她好不容易在32岁才怀上的胎儿,在丈夫去世的打击下流产。
可是她唯一的希望全系在这孩子身上。她苦苦哀求身为资深生物医学教授的程阿姨,为她延续这点血脉。
程阿姨不忍见好友痛不欲生,答应下来。
程阿姨的研究专业为胚胎干细胞分化。她将她还未成型的胎儿的干细胞保存下来,培养分化为卵细胞。光有这个还不行。程阿姨咬咬牙,从自己刚刚生殖机能发育成熟的儿子身上取出精子,与这个卵细胞结合。
当时这个研究刚刚在老鼠身上实验成功。但因触及伦理问题和技术的不完善,科学家们还不敢用人类的胚胎来做试验。
程阿姨心中,连万分之一的把握也无。
冒险创造奇迹。这个禁忌的实验居然成功!
如果被医学界知晓,将会引起生物伦理界的大地震。
当下二人守着这个秘密。连程阿姨的丈夫也不知道。对外并无人知晓她已流产,而将结合成功的受精卵置入她的体内再度孕育。
我的父母早逝。不不,我的母亲从未降临到过这个世界上。我的父亲健在。
而她,这个用她的子宫孕育了我十个月的女人,是我的外婆。
一介告诉我:他是18岁成年后才知道这个秘密。
后来外婆神志不清。程阿姨夫妇双双去世。成为他一人的秘密。
如果不是我对他发生不该有的感情,他或许会隐瞒我一生。
呵。其实想必他更辛苦。刚18岁就知道自己有一个只比他小12岁的女儿。且诞生并无人征求过他的意见。
他甚至什么也没有做。
20岁就双亲不在的一介咬紧牙关,完成学业,工作,照料他的小女儿。
终于那女孩长大,渐渐自立。刚要松一口气,女儿说:“我喜欢你。你要娶我。”
真是要他吐血身亡。
他年逾三十不敢与女人亲近。我一直疑心他是为了怕刺激我。他和我一样都希望把那件事快快忘掉。两个人都拼命若无其事。
不管怎样,我都希望我的父亲,我爱的这个男人,幸福。
哪怕这幸福与我无关。
我抬起头。
如果他真的从那个丑女人身上得到了他想要的感觉。那我应该祝福他,支持他。而不是去破坏。
我爱他。理应也包容他所爱的女人。
不不,我不伟大。我只是忽然想像18岁的一介得知真相后惶然无措的情景。这个从天而降的包袱,从此落在他当时还十分孱弱的肩头。
那种惶恐,应该比我得知真相时沉重百倍。
我报答他的时候到了。
我心平气和地约宋烈出来聊天。
她问:“你想通了?”
“嗯。”
“呵,请让我和一介共同来照顾你。我,愿意做你的母亲。”
只比我大10岁的她要做我母亲。这个便宜占的真不小。
但我没有讪笑。她爱他。方才有勇气承担一切。
脱下白大褂的她一身淑女装,风姿绰约。声音轻柔而坚定。
我不得不承认,一介的选择正确。换了叶永心,决无可能接受我这个存在。她连我这个“表妹”都嫌多余。
这时一介也出现。看来是宋烈告诉他我们的约会。
他脸上有释然的神情。此刻的他酷似一位慈父。看到自己终于懂得体谅宽容的女儿,真是欣慰。
我把他俩留下喝茶聊天。这么多年,一介终于有机会享受恋爱的甜蜜。
可怜的一介。可怜的父亲。
不想回家。我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走。
“簌簌?”一个陌生的女子叫住我。
“你是……”我上下打量她。姣好的面容,时髦的穿着。我在哪见过她?
她露出促挟的笑容:“不认识我?”
她的声音那样耳熟……电光石火间,我知道了她是谁:“老师?”
不错,正是我的班主任。摘下大黑框眼镜,换掉发型的她那样的年轻、时尚……可见人不可貌相。
她故意板起面孔:“你旷课一天,怎么解释?”
“嘻嘻,我去看了一部电影,讲父女之间的恋情。老师,你对□□怎么看?”
“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应战高考,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啥。”
“老师你说嘛。”
“感情这东西,有什么禁忌可言。生活中存在的桎梏已太多。我们应尊重从心脏发出的最直接感受,哪怕为此付出巨大代价。”
“嘻嘻,老师,这可是你迄今为止一直单身的原因?”
“你这孩子,太放肆,连老师都敢捉弄……”
一介篇
望着簌簌远去背影,那么落寞的背影,我心中,酸涩难当。
烈没有看出来。或者她是有意不看出来。
是。她是不美丽。可是她能包容这一切。这份魄力不是任何人都有。
我一直知道。我需有自己正常家庭。否则簌簌必定会伴我终身。害人害己。
我一直记得母亲把簌簌领回家的第一天。这小小生灵的脸上有无限生机。向我伸出手来,一迭声地要我抱。
她柔软的小身体,偎依在我怀中。那是十分奇异的感受。
她一直围着我转。每日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要我抱。
这个习惯一直维持到我18岁生日那天,母亲告诉我真相。
什么?她是我女儿?我的惊异不下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不不,他那是惊喜,我是惊恐。
很长时间我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后来父母去世,我越发觉得,这是上天因为母亲逆天而行而施与的惩戒。
违背了自然规律。这个孩子不该来到这世界。
不,我并不怪她。她也是受害者。
我紧紧拥抱她。那时我的世界独剩下她一人。她是我仅余动力。
我一边打工维持学业,一边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每日回到家总是深夜,骨头都快散架,可是看到她睡在客厅,顽固地等我归来的身影。我便觉得再辛苦也是值得。
她像我。上学从来不用动脑筋。再难的功课也一蹴而就。她像我。
后来她渐渐长大。我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对我说:她喜欢我。
我的心,发生十八级大地震。
我告诉她真相。她不开口。晶莹的眼泪滑下脸庞。
我心痛如绞。
我们俩都努力想要忘掉这一幕。
几年过去,她竟然要给我做媒。她希望我有伴侣。
其实烈已爱我多年。这么多年我一直躲闪,甚至告诉她真相希望她知难而退。
她听完了只说:“我知道了。”仍然一如既往。
我终于有机会告诉簌簌,我们还有过正常生活的机会。我现在有了,她以后也会有。
我们应遵守自然规律。虽然我知道簌簌是个桀骜不驯的孩子。可是为了我,她一直在忍。
当我说出烈的名字时,我看到她脸上近乎绝望的表情。那一刻我那么清楚,我们谁也不能忘记,那些我们互相陪伴的岁月。只有她,和我。
可是与其相濡以沫,还不如相忘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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