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不与秋千老

　　那时候还是很小的，家里的十几寸黑白电视机画面也不清晰，可那个时候的我，却偏偏被某个电影情节感动得涕泪齐流。
　　那是印象中第一次为了什么而感动。
　　电影的名字早就不记得了，只记得是一部欧美片子，讲述少年与狗的故事。电影中那只狗历尽艰难奄奄一息都不忘回到主人身边，在被其他人收养期间依然保持着以前每天傍晚在小主人返家之时去门口迎接他的习惯，看到那只狗蹲在院子里，对着无人的弯曲小路哀哀而鸣的时候，突然理解它夕阳西下，望断天涯路的伤心，然后就不可自已地流泪了。
　　都说儿童是最纯净的，所以他们能和动物很好的沟通，能明白动物那些简单执着的感情。我想，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会那么难过的原因吧。
　　小学的时候真是无忧无虑呀，那个时候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违规犯戒的事情常常做，却不知那样闹腾的女孩子，在一个人的时候，往往对着书本泪流满面。
　　也许正是因为不谙世事，所以所有的感情都是最直白的，正因为心思简单，才能任由文字引导自己的思想，不被世俗蒙蔽双眼。
　　犹记得曾经读的一首小令，“怕黄昏忽地又黄昏，不销魂怎地不销魂！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今春，香肌瘦几分，搂带宽三寸。”
　　那时候哪里明白“衣带渐宽终不悔”的决然，又如何懂得“为伊消得人憔悴”呢？只不过凭着感觉，想到神思惘然的女子，黄昏中寂寥等待，从别后，如今只有忆相逢，觉得她甚是心伤，于是便替那倚栏的断肠人唏嘘一把。放在今日来看，字里行间的深意更加明了，却恐怕会嫌弃这首元散曲写得过酸了。
　　在那样少女情怀总是诗的年代，沉迷于易安词，极喜欢柳永，也爱晏小山，常读饮水词，那样柔情凄惶的文字，让自己常常陷入伤感之中。而如今，婉约词依然欣赏，却似乎更喜欢稼轩长短句了。
　　记得哭得最淋漓尽致的一次是四五年级，夜深人静，趴在床头，捧着厚厚的红楼梦，读到贾宝玉娶了宝钗之后，尚不知道心心念念的林妹妹已经去了，可怜巴巴地拉着袭人说：“好姐姐，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帮我去看看，林妹妹哭得怎么样了？”就那样一句“林妹妹哭得怎么样了，感动的我难过了好些时日，至今想来，仍是心疼不已。
　　然后就慢慢长大了，不知是读的书多了，还是见过的人情冷暖多了，总之以后，感动到不能自已地落泪却很难了。
　　大概自己骨子里面到底还是很矫情的吧，改变不了自己伤春悲秋的习惯，时不时为干净的马路上偶尔的一片落叶念句“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也常举头望明月，为着皎皎月光感慨一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也会附庸风雅，写一些文白夹杂不知所云的文字，或者小资地放着音乐，在婉转女声依依呀呀唱着哀怨清澈的小调里，喝一杯醇香的咖啡。
　　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改变，以为只要长大，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做很多事，却发现，正是因为成长，才失去更多的自由。
　　然后，就这样，失去为所欲为的权力，失去了小时候任性的理由。
　　现在的我，渐渐长出温和有礼的面具，唯有亲近的少数人，才会恶言恶语，冷嘲热讽，才会摘除谦和面具下掩藏的淡漠。
　　毕竟，任意妄为的年月，早就结束。
　　心情很少波动了，懂得情绪是除了钱财之外最不能外露的东西，学着风平浪静，那个为了书中的一段话而感动很多天，亦或是为了某个电影情节念念不忘的自己，被亲手掩埋在了时光的厚厚土壤里。现在还是会偶尔文艺腔一下，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只是一瞬间，便会自嘲自己酸腐的多愁善感，小时候直白的感动却再也没有了。
　　长大后，是不是都像这般，在尘嚣琐屑里，一点一点磨平棱角，变得圆滑，逐渐冷漠。
　　直到这一天，也有了久别重逢，也会追忆逝水流年，然后终于深刻明白物是人非事事休，为何欲语泪先流，才蓦地发觉，时光不与，秋千已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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