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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1 实验
亚连曾经见过斯曼的女儿一面，在病房里。
那时小女孩由于肾脏衰竭已经开始出现失明的症状，视野里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医生说，用不了多久就会连灰色也看不到了。
“爸爸……”女孩伸出手想要触摸父亲的脸，却只无力地抓住了一团空气，“我好想你……我会不会再也看不到你了？”
“不会的，”斯曼俯下身子，将脸凑上去，握住女儿的小手贴在自己面颊上缓缓摩挲，“爸爸会永远在你身边，爸爸爱你，亲爱的。”
“爸爸，我也爱你。”女孩认真地说着，失去焦点的大眼睛弯成很好看的弧线。她在笑。
“爸爸的爱会像风一样陪着你，就算看不到摸不着，也可以让你感觉到……它是源源不断的。如果用眼睛看不见的话，就用这里……”父亲的大手温柔地抚在女儿胸口，放在心窝的位置，“用这里就可以看到。”
“像风一样……”女孩若有所思，“爸爸，那我可以看见风吗？”
“可以的，”父亲顺着女儿的头发，手指抚过她稚嫩的耳廓，“只要你这样希望……”
女孩那满足的笑容和她父亲有几分相似，在模糊的记忆中，竟重叠了起来。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么爱她的父亲，为了她可以牺牲一切，甚至让自己的双手染血的父亲，却在临死之前都无法见上一面。那个独自扛下一切的男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先行一步离开了这个世界。
上天夺走了她的时间，教团夺走了她的父亲，在那还未绽放便开始凋零的生命里，那孩子竟还拥有着那般明亮的笑容。亚连只觉得满腔怒意不停地在身体里流窜，无法消融，不吐不快。他不能容忍教团的做法，更不能容忍无能为力的自己。他该做什么？他还能做什么？
「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莫是这样回答的。
坚持自己的心意，做自己认为对的，能够做到的事。就像乔尼那样。可到底什么才是对呢？他从未发觉，是非对错，竟是这般难以抉择。
心不在焉地走回房间，还未进门，亚连就发现有人在门口等他。
“亚连·沃克，请跟我们来。”定睛一看，大概是研究处的监察员。
“嗯，走吧。”又是全身性的例行检查么，那滋味，还真不舒坦。
搬到总部后，由于目前并无任务需要，监听室便暂时由中央厅接管了去，仪器的检修维护都由他们直接负责。
莫进来的时候，林克正在指挥电磁干扰的检测。
“这点小事，将军怎么把你给派来了，不是大材小用么。”莫避让着来往的技术员，走到林克身边。
“这可不是小事，将军一向重视这边，你是知道的。”林克向他敬了个礼，答得很官方。
“说得也是。哦对了，之前在催的第二性能研发，恐怕还得缓一缓。最近我们人手不足，而且亚连也需要休息。”
“好的，我会转告将军。”
“谢了。”莫抱臂站在一台仪器旁，翻了翻图表，看似漫不经心地问起，“这边工作接管得还顺利吧，需不需要调些历史资料出来参考下？”
一不留心，一张图表从手中漏出来，莫俯身去捡。
“比如机能改进前的原始数据，或者……监听记录？”
莫放下手中的图表，有意无意地望向林克。
“暂时没有这个需要。”林克回视着他，想了想又说，“将军只让我们做修理维护，倒没提具体操作的事。”
“这样啊，那有需要的时候再找我吧。”莫拍了拍林克的肩膀，无奈地摇摇头，“哎，那个新的资料室还真是麻烦，东西多到处放，有些资料找起来真叫人头大。”
是他多心了吗？之前和西弗赶去把14区的资料又详查了一遍，甚至连附近两个区的也一起看了，确实没少，也没发现什么问题，但查来查去，莫就是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可具体又说不上来。
“这边的接收端好像信号不太稳定，是没安装好的问题吗？”林克站在一台监听器前，认真地看着测试仪上摇摆不定的波纹。
“哦，这是老毛病了。”莫只瞧了一眼便知，“以前经常这样。尤其在同步测试第二性能的时候，电磁干扰会更大。有一次还持续了一整天呢。”
“一整天？”林克似乎有些意外。
“是啊，白忙活一整天。”莫耸耸肩，一副习以为常的口吻。
林克望着仪表上不规则的波形，点了点头，不知在想什么。
亚连从实验室出来时似乎麻醉的作用还在继续，走路的时候有些头重脚轻，昏沉沉的。
“亚连……亚连？”有人从背后拍他，回头一看是拉比，“发什么呆呢，我叫了你好几声。”
“诶，是吗？我没注意……抱歉。”亚连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拉比瞧了他一会儿，说了些你脸色不太好注意休息之类的话，正要离开，又被亚连叫住。
“对了拉比，斯曼的事……你一早就知道吗？”据莫所说，有些内情是从拉比这里得知的。
拉比停住步子，看了他一眼。
“嗯。”拉比像是叹了口气，“你知道了？”
亚连点头。
“将军……大概没打算留他活口。”所以才会派他去捉那个假冒的斯曼，当时除了他俩再没有其他人在场，“我们都曾替斯曼不平，但那个人所做的决定没人能改变得了。”拉比上前一步，伸手搭在亚连肩上，“所以……”
“所以，”亚连似乎并没在听对方的宽慰，忽然就开口道，“那个实验，还在继续？”
他感觉到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指微微一动。
“亚连……”拉比看着他，目光变得严肃起来，“你现在的处境自己应该也明白，最好别再做当年的那种傻事了，好吗？”
“我只想知道，”亚连固执地重复他的问题，“那个实验，是不是还在继续？”
正试图劝说的拉比停了下来，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我不知道。”他说，“我不能给你确切的答案。但我知道的是，这次转移阵地规模不小，所有部门都需要一个修整的时间，科学班也是。而且即便有什么研究计划，少了斯曼也势必无法正常进行。倒是你，这么频繁地进出实验室，身体受得了吗？”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想告诉我答案是吗？”亚连这样反问。
“不是不想，是不能。”拉比平静地更正他，“如果非要说人体试验，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他扬了扬手中的资料，亚连认出那是一份死囚名单。“所以别再想了，活体实验不是儿戏，没那么容易就做得起来。斯曼所需要的配型也可以是遗体捐献，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
亚连望着那份死囚名单许久，没有说话。拉比不放心似的又安慰了几句，亚连并没仔细听，沉默一阵后，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拉比，千年伯爵的事……你知道多少？”
“千年伯爵？”拉比一愣，“他的光辉事迹多了，你指哪件？”
“他……年轻的时候，”亚连不确定地说着，“结交过哪些人？有些什么朋友？或者……他认识马纳么？”
“当年为圣洁争得水深火热的时候，谁不认识马纳，他那时候应该也是为此很费了翻工夫的吧。其他的我倒没……亚连？你没事吧？”拉比突然停下了话头，很是担忧地看着面色有些苍白的亚连。
“嗯？没事，我没事的。”亚连一愣，朝对方笑了笑，“大概是麻醉的效果还没退。”
拉比依然不太放心地看了他几眼，但也实在看不出什么。
“说起来，好像也有过些传闻，说他们曾有过交情，但后来马纳背叛了，千年伯爵才因此要杀他什么的。”
曾有过交情……
亚连想起了很多，钢琴曲，手机铃，还有那天同库洛斯在酒馆见面的事。
“不过这都是到处瞎传的，也不知道有几分真。”拉比耸了耸肩。
“嗯，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拉比……”亚连还想说什么，却忽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事物毫无预兆地晃动扭曲，连同声音一起坠入了某个巨大漩涡里，意识莫名抽离。
“亚连……你怎么了？亚连？”
拉比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飘过来，亚连像是溺水许久后又浮出水面般，渐渐寻回了意识。
“没什么……”他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可能真的是太累了。”
“你吓死我了，突然就这么倒下去。”拉比扶着亚连双肩，一脸的紧张。
“真的没事，睡会就好了。”亚连歉意地一笑。
感官重回正常后，他站起身，这才发现地上散了些纸张，看来是拉比刚才情急之下掉落的。于是他也蹲下身来帮忙捡，一面还应着对方好好休息注意身体别只顾吃之类的叮嘱。拾起最后一张的时候他留意到了上面的照片——那是个四十上下的男人，一道细长的疤痕自左眉角到脸颊，却在敦厚的目光下淡去了本该有的戾气。
照片右下角印着「已处决」的章。亚连看着这张脸，莫名地觉得眼熟。
“谢啦。”拉比起身接过材料，“你快回去休息吧，我走了。”
“嗯。”亚连摆了摆手，看着拉比消失在走廊尽头。
那个人，有见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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