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狐

作者: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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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 章



      如今我满头白发,一颗心苍老无比,你却是再也看不到了。
      自那日跳过祈福舞之后,身体更是虚弱,精神却见旺盛,每晚从子时到寅时只能睡上两个更次,正是回光返照之像。
      冬梅也不敢多睡,向德王又讨来两个小丫环,三人轮流,总有一个清醒着守在我的床边,以备不时之需。
      自知必死,我反倒放开了,过往的恩恩怨怨也都变得云淡风清,不萦于怀。对德王的怨恨之心也淡薄了许多。他偶尔来小坐一会儿,不再冷颜相对,破能聊上几句。
      惟有小青,被至亲至爱人背叛的痛苦始终不能忘怀,从心底里不愿再见他。
      这一日,我睡得极不安稳,天刚蒙蒙亮便醒了。一个小丫环正坐在床边打盹,我轻手轻脚地下了地,寻来笔墨,先将她鼻尖涂黑,又在两颊各画上三撇胡须,这才偷笑着躺回床上。
      外面渐渐有了人声,仆役往来的脚步声,谈笑声交织成一片。那小丫环也醒了,掀起帐子,看我在笑,也陪笑说:“公子今天气色很好啊。”她一笑,两颊上的胡须便向上高高翘起,活脱脱是一只猫。
      我点头答道:“是啊是啊,我气色很好。”
      她奇怪地看我一眼说:“公子怎知自己气色很好。”
      看见你,不好也好了。我笑得肚子疼,说不出话来。
      冬梅端着一盆热水进来,说:“你们两个在笑什……”一句话没说完,便见到了小丫环的脸,手中的面盆咣啷一声掉在地上,我不住向她使眼色。冬梅会意,蹲下去:“看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小四,你去厨房再端一盆水来。”
      待小四出去后,我躺在床上不住打滚,冬梅捂着肚子坐倒在椅子上说:“嗳,公子你……”
      不一会,小四冲了回来,跺了两下脚,又急又气地说:“公子,你……你不是好人,变着法作弄我。”
      我见她真的急了,忙安抚她:“别生气,我跟你开个玩笑,是不是外面的人笑话你了?”
      她点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刚一出去,每个人都看着我笑,我就觉得奇怪,一到厨房,张大娘给我一面镜子,我一看……亏我还在府里走了一大圈。”她咬咬唇,说不下去了。
      我说:“你想不想报仇?”
      她疑惑地问:“怎么报仇?行宫里这么多人都看见了,难道要把每个人都抓来打一顿?”
      我神秘一笑。
      吃过早膳,我让小四将行宫中所有人集中到院里来,连侍卫也听说“梨香院”的客人有事宣布,不当值的也都来凑热闹,院子里黑压压地挤了五六十号人。
      我从房中走出,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接着不知谁先喊了一声“神仙”,五六十号人突然齐齐跪倒在地,不住叩头。
      我手一挥,大模大样地说:“嗯,都起来吧!”待他们站起,我在冬梅搬来的椅子上坐了,弹弹衣袖说:“昨天我夜观天象,这珞珈山有一只老鼠即将修练成精,出来为害人间。我倒有个避祸的法子,因为当时已经夜深,来不及通知大家,便先教了小四。老鼠最怕的是猫,于是我用天山天池之不研墨,加上一点法力,在她脸上画了个猫的脸谱,这样一来,即使那鼠精见到了她,也是不敢上前的。我居住在这行宫之中,与你们也算有缘,若有想趋利避害的,我便照样在他脸上画上几笔,收钱二十文。”
      冬梅三人在房中笑得要去撞墙,忍着拿了个箩筐出来,凡是来画脸之人,便将钱投进箩筐里。
      江边一役,有不少侍卫是亲眼所见,回来后一传十、十传百,大家对我是神仙一事深信不疑,因此我这一段鬼话,虽然漏洞百出,他们听了却是如奉纶音。前来求教的人络绎不绝,我便在门口摆起了摊子,一张桌子,旁边撑起一个布幌,上书“趋吉避凶”四个大字,坐在桌后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画上那么几笔。
      当值的侍卫听说有仙人在此普渡众生,也都找素来亲厚之人替了班,抽空前来。
      闹了半上午,我渐渐支撑不住,便将摊子交给冬梅他们,自己躲到屋子歇息去了,但觉胸口烦闷,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擦黑,正在如唤冬梅他们,床帐被拢起,黑暗中,有人将茶水送到嘴边,我喝了口,借着微光抬头看,却是德王。
      他点亮了烛火,向来肃杀的脸也略带戏谑,说:“你可醒了,我一日不在,你便将这行宫闹得天翻地覆。我巡视回来,一下马车,你可知道我看到了什么,行宫正门两旁一溜十几个侍卫,个个画成了花猫脸,手持兵刃当街一站,还洋洋得意地说这是仙人为他们画上去的,有了这个,百病不侵。真不知让人是气还是笑。”
      我吐吐舌头,不过是一时玩笑,谁知道他们竟如此当真。
      冬梅和小四嘻嘻哈哈地进来,将布幌倚墙放了,看见德王又是想笑又是不敢。
      我让他们将箩筐放到床上,抓起一把铜钱,又从指缝中漏下去,叮叮咚咚地极是悦耳。我说:“你们数过没有,今儿一共收了多少钱?”
      小四抢着说:“我和冬梅姐数过了,十五贯还有余。”
      这么多!冬梅在行宫里算是地位较高的大丫环了,一个月的工钱也不过一贯,小四则只有五百钱。
      我说:“明日我们便将摊子摆到街上去,几日下来,我们就可以……”德王本来在一旁喝茶,听到我这句话,突然插口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向他喊。
      他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说:“听冬梅讲,你今天上午跑前跑后,兴奋不已,结果午饭时间未到便撑不住,此刻方醒,若是到了外面,太阳猛烈,你能撑到几时?”
      我转转眼珠,盘算着若他能让我出去就更好,若不让,我便偷溜,他又能奈我何,打定主意,对他说:“你还记得刘家庄里我向你下毒的事么?”
      “记得,如何?”
      “难道你不打算报复我?有仇不报非君子,你也不愿意做个小人,对吧?这样好了,你明天一早便放我出去,让我流浪街头。”
      “顺便让你也把我两个婢女带走,然后等天黑再把你抓回来?”
      我摇头:“不用天黑,正午就好,我还得睡午觉。”
      他一笑,向冬梅说:”传令下去,从明日起守紧了大门,不准让凌公子出去,若凌公子踏出大门半步,就让他们提头来见。”
      啊,好狡猾,他才是狐狸!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他起来踱了两步,说:“你很想出去?”
      “嗯,”我用力点头,“我想去,我没钱,我要去摆摊子赚钱。”
      “摆摊有什么好?闹市之中车马杂乱,尘土飞扬。若真想出去,难道你不想去庙会、登高赏月、看龙舟?”
      “你当我是傻的啊,”我嘟嘴,“八月十五快到了,赏月还说得过去,可龙舟却要端午节才有的。”
      他晒然一笑说:“只要我一声令下,别说龙舟,便是元宵节也随你过。”
      那倒是,德王权倾天下,号令一出,即使说他要明天过新年,又有哪个敢说个不字。不过这狐狸怎会这么好心?
      我摆出莫测高深的脸然:“你漫天要价,我就地还钱,有什么条件,不妨说来听听。”
      他又坐下喝口茶说:“听下人说,你一直吃得不多,如果你按时吃饭,并且每顿二碗以上,三天后,我就带你去庙会。你一直听话,半个月后,我会带你去赏月。”
      “那龙舟呢?元宵节呢?那要多久?”我情不自禁地爬到他身边追问,“喂,你怎么不说话?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是不是脏了?喂—”我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却被他一把抓住,握在手心轻轻揉捏。
      被他奇怪的动作弄得一时忘了说话,他也沉默一会,才说:“若你能在半年之内都乖乖的,半年后,我就让你吃到元宵,还可以猜灯谜。”
      “好!”我一口答应下来,想想才发觉不对,摔开他的手说:“你骗人!就算我不好好吃饭,半年以后,一样是元宵节,我照样可以吃元宵猜灯谜。”
      他放声大笑,正在这时,冬梅进来了,附在他耳边小声说:“王爷,听雨轩的七公子说,您已经半个多月没到他那儿去了,正闹得厉害呢!说您再不过去,他就不吃饭。”
      德王若无其事地说:“不吃饭?你去找大总管,让他把听雨轩清出来,人呢,就给我打发了,轩里的东西随便他带走,以后别让我在汉口城遇见他。”
      冬梅唯唯喏喏地答应着,快步走出去了。
      我尚和他在这里讨价还价,听得门外一阵喧哗,我趿上鞋就向外跑,被他一把抓住,眉头皱得厉害,问:“你不睡觉,想去哪?”
      我挣了几下挣不脱,只好停下来:“快放开我,外边可能有人在吵架,我要去看热闹。”
      他牵了我的手走出屋外,月光之下,只见一个白衣人影快步跑着,后面跟着一群卫兵,待人影走近,才发现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披头散发,赤着脚,看见我,先是一愣,然后便张牙舞爪地冲上来,口里喊道:“你这个狐狸精,我划花你的脸,看你还怎么勾引人!”
      我行走江湖之时,也曾遇到过以命相博的对手,却从来没见过像他一样状若疯狂,双眼赤红目露凶光,一口白牙在月光下森森发亮,不由得心中害怕,躲到了德王身后。
      那少年还未接近,就被德王一脚踢得飞了出去,跌在台阶之下,被一群卫兵按住了手脚,嘴里犹在乱喊:“狐狸精,狐狸精。”
      德王拂拂衣袖说:“我交待过,若非我允许,不得让任何人进这个院子,你们真是越来越有长进了,连一个不会武功的人都可以轻易地闯进来!”主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
      一干卫兵大气也不敢喘,跑倒一大片,那少年也被人将头按进了尘土之中,嘴里寒进了泥土,呼呼嗬嗬地说不出话来。
      德王又说了几句,那些士兵几乎是爬着出去的。待院子里只剩我二人,我拉拉他衣角,小声问:“他怎么知道我是狐狸精?你是不是告诉别人了?”
      他一笑,又将我送回屋内。我躺在床上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他一边喝茶,一边哼哼哈哈地应着,不时大笑。
      我问他那些中了迷魂香的人现在在哪里,被他岔开了话题,我心下恼怒,转过头不理他,不一会便睡着了。
      突然从梦中惊醒,发觉汗水已经湿透了贴身的衣物。德王依然坐在床边,见我惊醒,握住我的手,关切地问:“怎么了?”
      我眼眶发酸,闷闷地说:“我梦到了小白,还有很多很多的血。”
      他一僵,放开我的手又紧紧抓住,替我换了套衣服。临睡着我想起一事,问他:“你真的不怪我破坏了你的计划?就是刘家庄那次。”
      他轻叹一声摇摇头,我说:“要是你怪我多好,明天我就可以去摆摊子了。”
      灯芯发出剥的一声爆开又熄灭,房间里一片黑暗。
      第二日刚醒,冬梅就跑进来说:“公子,您起来了,快出去看看,门口来了好多人。”
      “有热闹?”我跳起来,“有没有人吵架?”
      她抿嘴一笑说:“热闹倒是没有,那些人是来看您的。”
      “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失望之余,我又躺回床上。
      冬梅把我拉起来,一边帮我穿衣一边说:“昨天早上您才说这山上有老鼠精,昨天晚上就有人看见了,据说那怪物两只眼睛绿油油地闪着光,咬死了四五个人呢!这下大家都说您是活神仙,能掐会算,这不,都来找您。”
      我心下疑惑,老鼠精云云不过是信口胡说,上次与小白来这行宫,并没这山上有任何的妖气。再说,老鼠这种东西没听说过有能修道的。
      走到门口,吓了一跳,行宫前广场、道路上挤满面了,就连树上也坐满了,一看我出来,都指着我说:“就是他,就是他。”耳语之声越滚越大,最后简直是数千人一起在高声呐喊。
      我忙退回去,德王也赶来了,我问他:“你真的相信有老鼠精?”他摇摇头,说:“我已经看过死者的伤痕了,根本就是高手留下的爪印,哪里是老鼠精作怪。”
      我指着门外说:“那这些人怎么办?他们只会相信这确实是老鼠精所为。”
      他叫来侍卫统领,命他只要不伤人命,尽可以用武力驱散百姓。
      我阻止他说:“你这样,汉口城内会人心惶惶,我有办法。”一进带领冬梅找来十几砚台,交给士兵。告诉他们这也都是有法力的,只要涂上即可,却不必要我亲自动手。
      三日后,德王果真带我去了庙会,车马遴遴,走了一会,德王掀开帘子说:“来看看你的杰作。”
      我向外看去,只见人头攒动,摩肩擦踵,似乎整个汉口倾城而出,连一根针也插不进去。各色各样的人挤在大街之上,老人、小孩、壮汉、妇女,每个人都是鼻子上顶着一团黑,两边脸上各有三根胡须,便如上万只猫。
      身后咚的一声,是冬梅笑得跌在了马车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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