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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窟
平沙落日大荒西。
沙是世上最难以捉摸的固体,它幻化无形,所以在沙漠中,我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常常跌倒,弄得一身黄沙。重瞳却从不扶我,只是默默地在我身边看我爬起来,然后,他变转身前行。
跟他在沙漠里找了一个多月了,墨结草依然没有踪影。
“重瞳,你知道墨结草是什么样的吗?”我嘲他吼道“你好歹说下,不然我这么盲目的走,走死了都找不到。”虽然墨结草没有找到,但在坚持喝了一年多重瞳给的药,我的病情没有再加重。
他这个木头,这个坚冰,依然不回答我。他只是静静盘膝坐下。
大漠风尘,日色昏昏。
“你干什么?”我不得不承认,我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我越是丑陋,越是被你们嘲笑,我的自卑越来越重,我的愤怒也越来越强“马上天就要黑了,我们应该去找些被风的石头,这样坐着,只会被沙尘暴吞没。”
他却置若罔闻,反而将瑟置于腿上,弹了起来,曲调怪异而高亢。
“好,你喜欢这样,我便陪着你。”我赌气也站着不懂,沙子真是讨厌,刺激了我的皮肤,弄得我的泪,又默默流了出来。
黄沙渐渐没过我们的膝盖,也许一曲完结,我们也会被黄沙所掩盖。
一曲未完,听得呼啸的马群奔腾而来,将我们围住。
这群人不是中原人,他们有着深棕色皮肤,栗色的头发,和深褐色的眼睛。为首一人,拉紧马缰,在我和重瞳周围徘徊了几圈,我看看重瞳,倒是不紧不慢地在收拾他的瑟,我不禁靠近重瞳。
那男子忽然放声大笑“重瞳兄,你的内力真是越来越强了,我本以为瑟声不过十里以内,没想到你原来在这么远。”说完,他翻身欲下马。
“我要去见窟主。”重瞳将瑟背在背上说道,平沙茫茫黄入天,残阳如血。
那男子忽就停止了动作,玩味的看着我,还好我戴着面纱,他什么也看不到。
“佗兄弟,我决定去见窟主。”重瞳重复道。
“给他们一匹马”那男子指挥着手下,给了我们一匹马,然后转身驾马飞奔,然后一群人扬长而去。
重瞳接过马缰,翻身上马。
这马没有马鞍和马踏,我一直踌躇。看重瞳丝毫没有要拉我一把的样子,我只好运气轻功,纵身坐在重瞳身后,TMD我还没坐稳,重瞳就飞驰了起来,差点害得我摔下去。
我们追上了那群人。
夜幕落下,我们渐渐来到了一片风化的岩石群,大概有二十几个帐篷,黑得发白的天空,照着这星星点点的灯火。
我们被那个叫佗的男人领着,走进一个帐篷。
“重瞳,好久不见,我对你,真是想念得紧啊。”这说话的,就是这里的窟主,他长发披肩,遮住了他阴郁的脸颊。言语中带着一股让人感到不爽的气息。
“重瞳有幸窟主勿忘”重瞳也不施礼,就这么矗立在帐篷中央。
“重瞳,你找我到底要干什么?”看来这窟主,已经失去了耐性。
我环顾四周,我发现佗的双眼,时而看着窟主,时而看着重瞳,在他的眼角,不经意被我捕捉到一丝刻意掩藏住的担忧。
“我来求墨结草。”重瞳答道。
原来,墨结草在这里。我心中一震。
“呵呵”窟主笑起来的声音沙哑而恐怖“既然是‘求’,那便要拿出你‘求’的诚意”窟主的脸色显出了狰狞“拿你的命,加上这个女人来换,如何?”
我心头一紧,好似悬起一把剪刀。重瞳,他会答应么?
“我记得剁下你耳朵的时候,你欠着我一条命。”再惊心动魄的故事,在重瞳口中说出来,永远都平淡得像一条河流,轻轻跨过你,跨过我,又不紧不慢的向前流去。
我心上的剪刀,却拉扯得更紧,怪不得这窟主遮住了双颊,原来他曾被重瞳割下了耳朵,怪不得佗会暗中担心重瞳......没想到,他用这个方式回答,也算是换了个方式拒绝了上个交易,他是舍不得命呢?还是舍不得我?只怕,是舍不得命吧......
“不过,我可以跟你做另外一笔交易。”重瞳说道。
我看见窟主青筋暴起的脸,刹那间转为放声大笑。然后我像左看,我看见佗这死死地看着我,带着一种好像早已预料到结局的叹气,以及绝望,还有愤怒......
我不知道交易是什么,我只知道窟主带着我们,走进了一个大窟。
这是一个,堆满人骨的大窟。这个窟的情形,很像我曾经参观过的巴黎地下公墓,欧洲中世纪黑死病盛行,于是不得不将人骨堆积在潮湿而阴冷的地下,当日参观,是因为好奇和刺激,就跟看恐怖片发泄考试压力一样,但今时今日,当我们一步步深入狭长的隧道,火把越来越黑暗,空气越来越稀薄之时,我不好的预感也越来越强大,我感觉,我们似乎正在走入无尽的深渊,不得回头。
我们在一扇铁门前停了下来,我隐隐听见了里面的群狼的嚎叫。
这扇门缓缓打开,窟主笑盈盈对重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不是请君入瓮么,里面都是狼群,有得去,没得还。
重瞳将瑟取下,又将笙掏出,欲交于我手。
“你不许进去!”我绝望的吼道,不肯伸手去接,重瞳便将它们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伸手瞬间定住了我。
然后,我看见他缓缓地走进去,广袖生风。
四尺铁板的大门,在我们之间缓缓正要关闭。
我却动弹不得,我感觉到我满腔的暴怒,在我身上游走,它们游走遍我的任都六脉,强行冲开了我的穴道,伴随着一股钻心刺骨的痛楚,我吐出血来,但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冲了进去,在铁门即将关闭的一瞬间,我窜了进去,门夹住了我的右脚,情急之下,我干脆脱下了鞋子,赤着脚,站了起来。
重瞳,就在我前面,背对着我,矗立着,距离我这么近,他犹如夜幕下一朵白莲,又更像一轮皎皎白月,遗世独立。
呵,我是他的小跟班,自然应该跟着他进来了。
能跟着他后面,真好。
哪怕,我和他,站在狼群的中心。
我用余光扫了一圈,初步估计有不下五十头狼,而且,是饥饿的狼。它们蓝色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它们因为嗅到食物而兴奋地嚎叫着,此起彼伏。
我背对着重瞳,纹丝不动,和他形成背靠背的防御体系。
狼等待着时机,我们亦等待着时机。
刚才一进来,我便发现,这洞窟是典型的喀斯特地形的钟乳岩,也许,我们可以从依靠这些岩石,从顶上行进,避开狼群。
生死,也许就在此一搏。
我心一紧,额上一滴汗,滴了一滴下来。
落在地上,叮咚一声,在洞窟中格外刺耳。
几乎在同一秒,四面八方的狼群,疯一般向我们扑来。
我欲躲闪,步子却小了那么几寸,一只狼却已经要扑上了我,重瞳一把推开我,他的白衣被狼爪抓到。我指着顶叫道“趴上去”重瞳会意,他推了我一把,我俩轻身跃上顶上,我们四肢勾住成大字型。狼群在底下嚎叫着看着我们。
我和重瞳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领神会,我将左手松开,勾住前面的钟乳岩,再松开右脚勾住另一只,然后是右手,左脚,如此往复,重耳亦是如此,小心谨慎,处处凶险小心。
狼群在底下,跟着我们走。
这几分钟,慢得像一年。
前面没有钟乳岩了,地上也是一马平川,狼群也不跟着了,只是远远望着我们,似乎这洞窟走到了头,我松了口气,纵身跳下,重瞳随后。
狼群听见响声,复又向我们狂奔而来。
我们轻功向前狂奔。
忽然听到身后巨响,我猛回头看去,身后左右墙内,凸起两块五米厚的铜块,犹如两扇巨门,猛的在我身后合二为一,将整个来路封。
巨门挡住了狼群,我们终于脱身。
我松了一口气。
重瞳却拉起我道“快跑”。
他话音刚落,却听得巨响,同样有两块五米铜快,从两边墙里动了起来,左右朝我逼近,重瞳撑住了他那边“痴儿,继续跑啊。”我顷刻从震惊中回转过来,与重瞳向前奔去,铜块不再被人阻挡,崩的一声牢牢合拢,倘若我方才慢了半步,如今已成肉酱。
原来这里都是铜墙,不,都是铜块,它们会依次两两对合,紧紧关闭,压扁空间里的一切。
我们一路狂奔,与时间赛跑,不得回头。
我跑着跑着,却发现前方的路上,不知按照什么规律,错综复杂的摆着一些骷髅头,这些骷髅头头盖骨上,都被鲜血涂成剔透的红。
身后的铜块依然在依次关闭,没有时间容我多想。
“跟着我走”重瞳叫道“跟着我,踩骷髅,平地不要踩,地上有毒。”
踩骷髅?要是往日,我这个身体协调能力极差的人,早就掉下去了,但我不想掉下去被毒死,恐惧和紧张逼出了我最大的能力,我因为皮肤溃烂而看不清,且被面纱遮住的双眼,似乎也看得异常清晰。我跟在重瞳后面,亦步亦趋,但我跳着跳着,似乎觉得脚下不对,“重瞳,你跳快点,地在塌陷。”
重瞳在前面听见我的话,立刻会意,加速前行,我紧随其后而跳,身后的地纷纷塌陷,底下,是万丈深渊。
“小心天上。”重瞳叫道。
头顶上,无数大小不一的铜球,小如人头,大若车厢,纷纷落下,想要将我们砸得粉身碎骨。
我左右躲避,还要保持跳对骷髅且站稳,我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但我除了前行,什么都不能考虑,犹豫,便是死。我脑海里空空一片,有点被吓傻了,我心里怕,但想到有重瞳在,又觉得什么都不怕,舍得一身剐。
当我们躲开最后一个铜球,跳上一块土地,一块踏实而安全的土地,我们肩并着肩站着,看身后天塌地陷,前方的门缓缓打开,我看见落日的光明一点点投射了进来,紧接着我看到了等待的贾佗,和他拿着的瑟与笙。
地狱和天堂,只在一步之遥。
此刻,我方才发现,我和重瞳,都是全身灰土,重瞳替我挡的那一狼爪,撕开了他的上衣,年轻的身体在幽暗的色调中展平,肌肉反射着饱满的光。而我的一双赤脚,早就磨得鲜血淋漓,现在感觉到生疼生疼。我的心依然急剧地跳动,我不敢肯定,如果刚才那狂奔的几十分钟如果重来一趟,我是否还能侥幸逃生。
“窟主在帐里等着你。”贾佗虽然激动,但看起来并不开心,他将笙瑟还于原主,指了指前方窟主的大帐。
重瞳小心将瑟背在背上,笙放入囊内,径直朝大帐走去。
“兄弟....你真的想好...愿意...”贾佗却伸臂拦住他“愿意换墨结草?”
重瞳被他拦住,却不后退,也不推开贾佗的手臂,他声音低沉却清晰“是。”
“好,那我随你一起去。”贾佗放下手臂,他似乎早预料到重瞳会这么答,转身与重瞳一同前行,丢下我,双双前往大帐。
我虚脱地站着,隐约觉得贾佗的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什么,但太远,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
夕阳照在这片荒凉土地上的罪恶之地,还好我有面纱替我挡住一切。
我等了很久,重瞳方才从帐内出来,他风尘满面,还是我熟悉的眉眼,他手里拿着一束草,茎长而柄直,地下是深绿色稀疏的锯齿形大叶子,往上密密麻麻地小叶子,墨绿色的连成一片,阳光光照出它细小的微尘,看起来纠成一团一团,怪不得,会叫墨结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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