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

　　
　　两岸
　　
　　
　　两层楼的咖啡馆，有着每天开门前店员们都擦得闪亮的玻璃墙，还有着干净清新的孔雀绿桌布和穿着绿制服的中国店员。喜欢它的不似一般咖啡馆昏暗迷离故作气氛的明亮的温暖和亲切，毫不矫揉造作的自然。
　　阳光射入玻璃墙，将咖啡馆照射得如此可爱。一个年轻的女孩步入店门。“欢迎光临。”店员朝她一鞠躬。她步上二楼角落那个常坐的位置，两个月前的习惯。整整两个月没来了，店员好象换新了。
　　“一杯真夏果汁。”我说。
　　这也是习惯了。从学生时代起就养成的习惯，自从和FRANK在一起，自从开始来这家店。其实也不为什么，只是它是最便宜的，比起二十五圆一杯的咖啡，省下十圆钱可以买一盘磁带享受浪漫感觉了。再说，这个年纪是不适合喝咖啡的。
　　看了看精致的椭圆形罗盘表：九点零七分。竟然比约好的时间早到了近一个小时。以往我都要等到最后一分钟才出门的。
　　脱下看久了的Baby-G，刻度表确实让人感到一下子长大了，有气质了许多。表是为今天买的，一身衣饰也是。因为FRANK总是那么穿着精致，给人有品味的儒雅感觉，而我总是那么随兴地穿一条宝石蓝牛仔裤，套头衫或拉链茄克，再配上舒适的休闲鞋，两人在一起似乎别扭。我不似FRANK办公厅里的OFFICE LADY，总有兴致翻翻潮流品牌时装杂志，总有金钱去伊都锦，伊势丹找最能衬托自己的衣饰。为今天我可是花了一番心思：深浅灰配宽窄红色的格子呢裙，暗玫瑰红的羊绒一字领毛衣，黑色羊毛袜配男装皮鞋，还有现在搭在椅背上的安哥拉羊毛黑色大披肩，再化了个恰倒好处的淡装。只要费心思，我比她们谁都有气质。FRANK会喜欢这样的我吗？应该会的吧。不管怎样对他都会是个惊奇。
　　九点十二分，饮料上来了。颜色有点蓝，又有点绿，上面有一球草莓粒的冰淇淋，长形弧形优美的杯子里插着有卡通动物柄的匙羹和一支绕成心性的长吸管。喝了一口，在冬天里感到有点冷，可是这酸酸微甜的味道早成了不可抗拒的钟爱，没有甜得腻，也没有酸得皱眉，就喜欢这样的味道。
　　九点二十五分了，怎么老是看表？还早呢！可是每次约会FRANK总是先到好久等我的。而且他好似很乐意，总说可以在舒适的地方看看文件什么的很惬意。其实我是该检讨的。
　　分开两个月，是因为我。我总是在做着下一刻就会后悔的事。总是很情绪化地说话行事……好后悔那天乱发脾气，更后悔同意暂时分开考虑清楚。终于两个月过去了，FRANK从加拿大出差回来了。
　　FRANK，你快来吧。我要告诉你我有多想你。我再也不会不接电话，只为想听它一直响；我再也不会找不必要的工作使自己忙，只为可以想象自己是个女强人；我再也不会慌称有约拒绝和你会面，只为可以使你有些紧张……FRANK，你快来吧！
　　九点四十分了。快了，马上就可以见到FRANK了。最近他还这么忙吗？有没有想我而瘦了呢？但他永远是英俊的。他也永远对我那么好，那么体贴。我却为何没有多体贴他一些呢？其实对他，我几乎无处挑剔。我可以感觉到他很爱我。也许他会在今天向我求婚。不需要钻戒，只需要一束花，最好是一束雅典娜玫瑰，我一定会答应的。真是的，怎么不知不觉象傻瓜一样笑起来了呢？
　　九点五十八分了，怎么还不见FRANF？他忘了吗？不，不会，他决不会忘。
　　十点了，我紧盯着楼梯口，可那个脚步声不属于你。
　　十点零一分。FRANK，你从不迟到的，不管是和谁的约会，更何况……是因为开会脱不了身吗？还是在堵车？
　　十点零二分。FRANK，是你不想来了吗？你放弃我了吗？不，不会的。
　　十点零三分。FRANK，我要等你来。
　　十点零四分。我要等FRANK。
　　十点零五分。我要等FRANK。
　　十点零六分。我要等FRANK。
　　十点零七分。我要等FRANK。
　　十点十分。是FRANK出了什么事吗？千万不要！你不会有什么事的，只是因为堵车，你才会晚的。
　　猛然回头，那个脚步声不属于你。
　　十点十二分。噢FRANK，你千万别有什么事啊！
　　找到角落的电话，我拨了FRANK的手机号"嘟，嘟，喂？"电话里传来你熟悉的声音。你没事。太好了。可是你在哪里？
　　"喂，是我小琪。--FRANK，你到了吗？"我说。
　　"什么？"
　　"你到了吗，FRANK？"
　　"噢，我，我刚开完会，现在在车上，车很堵啊。你在哪里？"
　　"啊，我在家里。实习期满了，我有很多工作……"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想找些话说，否则满眶的泪就要落下，"我想我今天不能来了。"我说。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我无法再说什么。
　　噢，我为什么口不由心，我在胡说些什么？我真正要说的是："FRANK我已到了很久了，你快来吧。我会等你，一直等到你来。我会改掉你不喜欢的习惯，只要你在我身边。"但是……
　　我好像听到话筒那头一声幽幽的叹息。FRANK，一切都没有用了吗？
　　我转开头，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再对他说："FRANK，你看改在明天或是哪天你有空好吗？你说呢？"FRANK，答应吧，我爱你！
　　"我看算了吧。"我好像又听到一声叹息，也许是我自己的抽搐，泪已奔流满脸。我咬着牙怨恨着自己刚才的胡言乱语。现在我好想说："FRANK，其实我已等了你好久，我会一直等到你来。FRANK，我爱你！"可是，我说："好吧，算了。"再无法说什么。
　　我轻轻地放下电话，慢慢地回到位置，很快地喝完了真夏果汁，结了帐，拿起大衣，走下楼梯直走到大门口，店员的一声"欢迎再次光临！"使我停柱，转身从泪眼迷蒙中看这个地方最后一眼，这个曾经有我和FRANK的地方，我想以后我再也不会来了。
　　在门口的一张无人坐的桌子上，阳光把一杯真夏果汁照射得如宝石般灿烂，旁边有一顶引人注目的深蓝色镶白边的男式羊毛针织帽，蛮特别的运动式样，FRANK戴上一定很好看。哎，一切已经没有意义了。泪，又流下了，摸不到纸巾，只好用手背去擦，止不住的泪。
　　我快步拦下一辆计程车离开。
　　
　　两层楼的咖啡馆，窗明几净，温暖讨喜，穿绿制服的中国店员勤快又亲切。
　　一个高大的异国男子推开店门。"欢迎光临！"店员热切地一鞠躬。
　　就坐在门口吧，坐在这儿任何人出入都看得见。小琪一定很远就能看见了。回想每次在这间咖啡馆等她来，当她看到我时眼睛就先笑了。她是那么地可爱，就像今天的阳光。
　　我喜欢准时赴约，但对小琪，讲求效率的我愿意花时间等。每次我总是早二十分钟就到了，而她却总要等到最后一刻才出现。坐在这里等她的时间也是快乐的。在我们交往的日子里，你总是自然而随性地出现，不化装，也不打扮，永远是牛仔裤休闲装，你还总是笑我打扮得一本正经的样子好不老气。你是幽默泛滥的。和你在一起我总感到那么地快乐，虽然你也会闹闹情绪，耍耍脾气，但你从不造作。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在念书时代，在女生面前打球，年终上台领奖 …… 你让我感到存在的意义，是你让我相信世界上有爱情。
　　"给我一被真夏果汁。"你总爱叫这个，今天我也想试试。
　　我猜想你见到我时会吓一跳。我今天特地为你换上了学生时代的牛仔裤，篮球鞋，和新买的拉链运动茄克。大学获优秀生奖时，妈妈织给我的帽子，今天刚刚戴，那时舍不得，后来工作了也就不适合戴了。脱下帽子和墨镜，专注于玻璃墙外的世界。
　　果汁来了，服务小姐腕上的表告诉我现在是九点二十五分。还有半个多小时才到约好的时间呢！唉，两个月都等了，还差这半个小时吗？也许今天小琪会早点到的。噢，不会，你还是会挨到最后一分钟才出门的。
　　打了一个电话："小琪，你帮我到……去订……，十点一刻送吧。"看了一眼腕上电子表上的跳动的数字：9：46"不，不，还是十点半送，……等一下，就十点二十五分送吧。对，好，谢谢你，再见。"小琪，我会给你一个惊喜。
　　挖了一勺冰淇淋，凉凉的甜甜的有果粒，应算是小女生的专利，但不可否认蛮好吃的。这种感觉就像是小琪在身边。
　　两个月了，你还是那么忙吗？虽然你没说，但每次约会，你都好象刚打完仗一样，看得出来，你很累。是因为工作而累，还是对我们的关系感到疲累？噢你只是休息较少。
　　躕九点五十八分，窗外还是没有你的影子，你终究还是要等到最后一分钟。
　　十点整。我按下电子表的计时纽，看看今天你会迟到多久。偶尔戴电子表挺新奇的，电子表的功能很多。表面里一直在跃动的小狗，让我觉得自己好象年轻了不少，活泼起来。也许平时我真的如小琪所说的严肃又死板。
　　一分钟了，你还没来。
　　二分钟了，你还没来。
　　三分钟了，你仍没来。
　　五分钟了，你怎么还不来？
　　七分钟了。你忘了吗？不，不会，你不会忘的。
　　十分钟了。也许你还待在家里，看着壁钟的分针一格一格地跳过，时间一秒一秒地挨过。是的，有时你是那么不可理喻的残忍。对我残忍。还是你不想来了，你决定放弃了吗？你觉得一个人更好吗？小琪，你知道我爱你吗？
　　十二分钟了，我要再等等。忽然响起了欢乐颂。我接起了手机："喂？"
　　"喂，是我小琪。--FRANK，你到了吗？"是小琪，我的心忽然一沉，小琪你终究还是决定不来了。"什么？"我说。希望你告诉我你爱我。
　　"你到了吗，FRANK？"
　　我忽然很懊恼，为什么我总在你的掌握中，我还要我的自尊。我有些怨恨你了，于是我说："噢，我，我刚开完会，现在在车上，车很堵啊。"我说完就后悔了，可是来不及了，"你在哪里？"我希望小琪已经下了车了。
　　"啊，我在家里。实习期满了，我有很多工作……我想我今天不能来了。"
　　我听着你絮絮叨叨地说着。其实你的实习期要到这个月底才满。其实你是那么不善于撒谎，你一紧张就会说个不停。你何必要找那么多借口呢？你只需说："我不来了，以后也不再见你了。"
　　"FRANK，你看改在明天或……"何必还要找台阶呢？噢，不不，小琪，我这就去你家找你，我爱你呀！我的爱足够让你回头吗？眼前又浮现了你疲累的脸庞。这就是你放弃的理由吧？算了，还是算了。唉。
　　"我看还是算了吧。"我咬着牙说。
　　"好吧，算了。"是的，你说算了，一切都算了。电话断了。
　　脸上有异样的感觉，一摸才知是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哭了呢！我很快地戴上墨镜，起身进了洗手间。
　　
　　瑞阳捧着一束花，快步地走向一家两层楼的咖啡店，它很显眼，有着闪亮的玻璃墙。
　　门口一个穿着高雅脚步匆匆的女孩在用手抹着眼睛，是眼里进了沙子吗？她叫住一辆计程车，钻进去，开走了。瑞阳这才意识到自己停住了步子。一看表，十点二十二分了，噢，差点就来不及了。
　　
　　
　　"欢迎光临！"随着店员亲切的声音，瑞阳很快地扫了一眼四周。有两个男人在聊着什么，还有几位三三两两的女士，都不似订花的人。正待举步上楼，身后的脚步声让瑞阳回过了头。这是一个典型的留学生，因为他们最爱穿运动装，在非夏季的时节里仍戴着墨镜，右手带手表，单穿羊毛背心……。他很高，也很英俊。"请问您是FRANK先生吗？"瑞阳几乎可以肯定。"是的，这是我订的花。"他接过花，取下墨镜。瑞阳看到一双泛红的，含着悲切的眼睛。瑞阳怔了怔。他好像已经过了学生的年纪，他刚才哭过了吗？
　　"钱没有付过吗？"FRANK开口。瑞阳这才意识到自己看了他许久。自己今天怎么了？
　　"噢，噢，付过了。"瑞阳转身欲走。
　　"对了，小费。"FRANK接过服务小姐结完帐的找头，递给瑞阳。
　　"不，不，不用的。"可是FRANK往他手里一塞，拿起桌上的帽子，转身快步走出了店外。
　　瑞阳看着手里的钱，有三十五元。他望向窗边FRANK坐过的那张桌子上的一杯饮料迷样的色彩眩惑了他。他坐下："给我一杯这样的饮料，多少钱？"
　　"噢，是真夏果汁，十五元先生。"服务小姐应声后离开。
　　瑞阳啜饮着刚端来的果汁。虽然它不是冬天的饮料，但它确实蛮好喝的。不经意地望向窗外，一束鲜红的，包装精美的丝绒玫瑰躺在门口的长石椅上-他刚送来的那一束，二百四十元一束的雅典娜玫瑰。
　　为什么不把它送给任何一个喜欢它的人呢？至少可以带去一点快乐。忽然就想起了刚才来时门口流泪的那个女孩。如果她是伤心地流泪的，那么这束花会让她不那么难过的。瑞阳下意识地想着。
　　
　　
　　有的时候，两岸的两个人，只因为没有向前跨一步，没有回头看一看，凭着自以为是的认为，错过了桥，错过了相见，就这样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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