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5日

　　“铃~~~~~~~~~”
　　清晨，闹钟刺耳的尖叫准时把我叫醒，太阳也将自己的身影投向城市的各个角落，红绿灯像接到了指令一样猛地开始了一天的工作，道路上模模糊糊地映出人影，有晨跑的人，骑单车的人以及其他的一些人。夜晚那只属于月亮的安静世界突然被人类硬生生地占领了。
　　我迷迷糊糊地起床，胡乱地收拾一下床铺，穿上拖鞋，走进洗手间，一切都如往常一样。我换上了干净衬衣，系上领带，穿着卡其色的布料裤，擦得照得出影子的皮鞋，人则站在镜子前。
　　我把目光停留在了日历。
　　2004年12月25日。

　　2003年12月25日。
　　我飞快地从公司冲入街道，浸没在人群中。天空飘下了银色的雪片，就像是专为我而坠落的。我马上就可以见到我的辰了，她也是专为我坠落下凡间的天使。
　　辰是我同校的学妹，比我小3届。在新生入学会上，我作为大4 的学生代表为刚进大学的新人做了一个简短的演讲。在入学会上，我见到了辰，而她也记住了比她大3届的我。就像是那些青春偶像剧一样，我们的世界有了交点。在我毕业后，辰便成了我的GF，一切都顺理成章，一切都天经地义，我们相爱了，我们走到了一起。
　　拿着辰最喜欢的白百合，我飞奔向目的地，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辰了，我要告诉她我马上就要晋升了。由于工作，我们见面的次数其实并不多。来到约好的广场，我左右环顾着人群寻找着辰的身影，最后我将目光锁定在了一个穿着米色大衣的少女身上。
　　我开心地走向辰，她没有动，只是任由我和她之间的距离慢慢缩短。我将百合送到她的手中，伸出了双臂。而辰只是用纤细的手指抚弄着花蕊，说：“走走吗？”
　　有点失望，不过我还是顺从了辰的要求，我们俩肩并肩走向不远处的码头。
　　回想我和辰的恋情应该是十分理性的，我们并不像热恋中的那些人一样每天过得好象万圣节，我们一开始就定好了属于我们的目标，一幅将来的美丽蓝图。我们的当务之急是为未来的日子打好基础，也就是我们在结婚之前的工作计划。当时我工作也有2年多了，已经不是一个社会新人了，而辰也快踏出大学了。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忙，见面也没有以前多了，大多是睡前的LOVE CALL。我们正在接近我们的目标，却又不经意间偏离了目标，而且越来越远，直到无法挽回。
　　在码头边，辰向我提出了分手，对于我这个要求就像是一个噩梦。我求她再考虑一下，我们之间并没有不可愈合的伤口，我甚至是苦苦哀求。她只是皱了皱眉，答应我一年之内不会在谈恋爱，会好好考虑我们之间的感情。如果还可以继续，会在第二年的今天打电话给我。她说今天是她的生日，希望我可以满足她的愿望（天知道这也算是愿望）。我苦笑着揣着手中的戒指离开了。
　　于是风筝断了线，辰从我世界里消失了，就像从没有出现过。

　　我准时来到公司，听说公司最近业绩不好，大家都胆战心惊，老板的脾气也像公司的业绩一路下跌。在下午2点时，我被叫进了经理办公室。出来时我由一个公司职员成为了一个无业游民。当同事们得知我得不幸，他们纷纷表示了同情，当然我也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沾沾自喜。我慷慨地将我不用的办公用品送给他们作纪念，还将桌上的风水盆景给了前台的秘书（虽然这盆景没有为我带好什么幸运）。我把剩下的东西装进了纸箱，信步离开了办公室。
　　独步到了电梯口，作为一个男子汉我竟然有了哭的冲动，这就是我为之奋斗的八年岁月啊，人可以有几个八年可以去拼搏呢？现在这过去的八年都装进了这个不到半平方的小纸箱里，我唯一想做的就是马上扔了它（可悲的八年啊）！
　　随着电梯门缓缓地合上，我有种脱离自身的错觉，也许是电梯下降时小小的脑部充血引起的不适。我觉得属于我世界的门正在关上，我却像被鬼附身似的无法动弹，于是门重重地合上，留下了一片黑暗，我融入其中。电梯将我的人生带到低谷，我拖着笨重的身体走出电梯，下意识地我从后门离开了，没有人注意我，也因为我没有注意任何人。
　　我也不记得是如何到的家，当我走进门我才发现我将我的那个小纸箱留在了公司电梯里（那个有36楼的垃圾桶），我把过去8年的回忆扔了进去。
　　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扯下身上的衣服，第一次门也没关就开始冲澡。水冷冰冰地浇在身上，从发尖流到脚尖，忽然我感到一股热量（我记得我没有开热水器啊），我的泪水终于涌了下来。如果说一年前我因为事业而失去了爱情，那现在我又为了什么而失去了事业呢？要知道每个人都需要一个支点来说明自己是谁，为什么而活着。现在我就像一台要被重装的机器，所有的文件都被FORMAT了，而又没有新的文件加入。一切都空荡荡的。如果有人可以在我的脑子里敲一下，一定会听见我的脑子里的回音（就像交响乐般气势磅礴）。

　　2004年12月25日
　　我狠狠地用红色记号笔在日历上划了下去，眼睛死命地盯着“12月25日”这几个字，仿佛要将其吞入肚里，让其无法再次出现。但是渐渐地我意识到再如何也是枉然，我缓缓的闭上眼睛，不愿意接受时间如何就停留在了这个日子。
　　当然，在大学里导师就教过我们时间是一维性的，有序性的，它不会为人的一是而后退或快进，它就像圣诞老人口袋中的礼物一样公平。
　　过了很久，我张开眼睛，将视线投入客厅落地玻璃后的那个世界。外面是明媚的中午，路上有一些上班族正在享用自己短暂的午餐时间。我一下子心口抽了一下，原本的我也应该是他们中的一员，享受短暂的休息时间，并随时准备下午的工作，可是现在的我依在窗口，像是在看八点半的电影不慌不忙。我有种感觉，我背叛了某些东西，背叛了原本的自己，那个本该忙碌的自己。莫名的罪恶感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有时候改变给人带来幸福，有时候带去恐惧。
　　突然，我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我想我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呢？为了生活？我现在失去了工作。爱情呢？我也失去了。可是为什么呢？我曾是如此的重视它们，现在它们都先后离我而去了。
　　为什么？
　　12月25日！
　　对于我来说这个日子就是世界末日，我失去了我的所有。
　　如果说去年我由于我的事业而失去了爱情，那么现在我有是为了什么而失去了我的事业呢？我现在是无法要回我的事业了，那么是否可以把我的爱情还给我呢？我觉得不公平，我的人生又一次被打乱了。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声音突然扎入了我的脑子。
　　“好吧，我答应你，如果还有可能，我会在明年的今天打你的电话，我们再重新开始。我知道我还是有点爱你的。”
　　是辰，去年她在分手时是这么对我说的。当然，我那时只是认为这些话是一些光面堂皇的，敷衍我的话罢了。但是现在想起却像救命稻草。
　　我把目光移向床边的电话机。
　　它会响吗?
　　我打开电视机，里面正在放一部不知名的电影。
　　我的眼睛望着电视哦屏幕，但却没有办法阻止心飞去远方。我在想辰现在在干什么（在过去的一年里我没有一次像现在一样急切的渴望知道她的生活），辰会不会也会想到我，或者已经把我忘记了。今天一整天，我回想的实在太多了，往往越想越痛苦，也越欲罢不能。回忆是个危险的家伙。

　　回忆是个危险的家伙。
　　当我收回思绪时，电影已经接近了尾声。我不知道这部电影是什么内容，我只听见了最后一句台词：“生活就像一个赌局，我愿意用我的生命赌你爱我！”（当然，电影的导演不一定就将这句话作为电影的灵魂，只是我只听见了这一句）
　　生命就像一个赌局。
　　是的，的确如此。人们赌今天会不会倒霉，女友会不会另结新欢。
　　当这句台词在耳边响起时，我看见了男主角肯定的眼神和嘴角的微笑。这眼神是勇敢的象征，这微笑是对死神的嘲笑。这时，有一股冲力在向上推，我涨红了脸，胸口很闷，气息也加快了。我有点兴奋。有一个念头不经意的触摸了我的神经。

　　前面已经说过了时间是一维性的，它不会后退只会前进（虽然我在心中默念了几万遍：回去，回到原点），但是速度不是很快，也不会很慢，一切都在不经意间井然有序地发生着。
　　渐渐的，房间中的身影开始变深，只剩下了一个轮廓。
　　下午6点，我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我看着电话机电源灯在闪烁。
　　时间正在不紧不慢地流淌，在日月之间，在钟摆之间，在我的躯体之间流淌。
　　我看了看闹钟，我决定出门。(我不想再等下去了，不论是电话还是生活)
　　我走到洗脸池边用凉水让自己情形一下，抬起头，不由端详着镜中的那个人。
　　那个人年正三十，总体来说微微发福，但也不是十分碍眼的那种。脸很瘦，高高的额头，眼睛算是受女人欢迎的一类，双眼皮，比较挺的鼻梁，嘴唇以1：2的性感比例生长，最重要的是眉宇之间还透出一股男子气概，腹部的肌肉已经没有了，但就身体而言，应该依旧属于充满朝气又着女人喜欢的类型。可是越仔细看，镜中那家伙的脸竟然渐渐地从三十岁变成了四十岁，五十岁，满满地显示在镜中的那人成了一个老头。脸色枯黄，眼睛内凹，鼻梁塌了，嘴唇憋了，眉间布满了皱纹。
　　我又用水洗了一遍脸，再看看镜子，老头不见了，我的脸又回到了原处。
　　换上运动衣的我仿佛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了一点挈机（记忆对于人无非都是重要的）。那是刚刚毕业的时候，辰对我说只有强健的体魄才能创造好的事业，她用打工赚来的钱为我买了一套运动衣，这是她送给我的第一份的礼物，当时我答应她我会每天穿着它跑步（其实要不是见到这套衣服，我都忘了世界还有它的存在）。
　　临出门，我在电话机边安上了一个电话留言机。
　　生命就像一个赌局。
　　今天我要用我的生命赌辰的来电。

　　走上街道，人流从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到年过蛊惑的中年人。大家都卸去了一天的伪装，用厚厚的彩状遮掩着疲倦。我挤进人群，用他们的疲倦掩饰我的疲惫。虽然有点掩耳盗铃，但那又怎么样呢？有些时候人不是为了会起到什么作用才去做，而仅仅是为了想这么做才这么做的。（早期的愚昧深深扎入头脑的后果）。
　　我来到一家日式的酒吧，一进门就看见一个很有味道的日本屏风，上面有日本人引以为豪的日本樱花以及富士山。老板娘也是那种风韵犹存的一类，眼睛不大，总是眯着，嘴角有迷人的弧度，鼻子两旁满是雀斑，但说来奇怪，这些小东西却同时遮住了老板娘的年龄。
　　“一个人十分孤独吧！”老板娘像是可以看穿我一样：“人总是孤独的，就像我们孤独的来到这个世界一样，我们总有一天要孤独的离开，习惯它吧。有好处。”
　　老板娘递给我一杯清的像水一样的东西，我接过，并对她微微的一笑。
　　人与人的相处很微妙，短短的半分钟，我对眼前的那个人有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大约有两个小时，大概是三个小时，我在清水屋里看着人来人往，老板娘用微笑迎来一批客人又送走一批。我注意观察着眼前的这个40来岁的女人，她对一切事物的平静泰然让我觉得轻松，好像人的生命就应该如此没有声音的滴落，不会发出回音，没有痕迹。大概由于我太专注看那个老板娘，她最终还是发现了，她不动声色的看着我，我尴尬的笑笑，离开了清水屋，背后是老板娘的温和的话语：“欢迎下次光临！”
　　我又融入了这个世界，时间是12月25日。
　　慢慢的，人群中的吵闹和拥挤很自然地让我更加的孤独，不得已我由一条小巷进入了一个别样的世界。
　　我有点想辰，不，是非常想。她现在打电话给我了吗？
　　在分手后的这一年我伤心过也痛苦过，但却没有这么的空虚过。我的肌肤可以感受她存在的气息，她的鼻息，她的心跳，她的轻微的动作，她的思考，她近在咫尺却无法触摸，就像是一阵烟雾，风一吹就消失殆尽。
　　是什么使我有如此的念头的呢？对了，万事都应该有一个合理的开端，一根导火线，随着时间引起的冲击燃出的火花点燃着事情的线索，于是一个结果产生了。
　　是的，当我一走进那条小巷，我的生命就像是定格一样，我的目光钉住了。
　　是辰？一样的脸，一样的年龄。
　　“嗨！晚上寂寞吗？”
　　“辰”走了过来，用她细弱的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我的价格很公道的！”
　　我看着眼前的少女，我知道，她不是辰。
　　我微微对少女一笑，从口袋里摸出500元塞进她的手里，便转身离开了。少女从后面赶上我，将500元放在我的面前说：“NO WORKING,NO MONEY！”
　　我把眼光停留在她的眼睛有5秒时间，我仿佛可以穿过那层玻璃直视她的心灵。我稍稍叹了口气，说：“今天是几号？”

　　“今天是几号？”
　　那个女孩冷静地打量着我和我挂在我手上的手表。低头看了看手机。
　　“25号了。”
　　我嘴里咕哝了一声，算是对她回答的回应。她眼睛眨了眨，用手抽去100元说：“这是回答问题的代价。”
　　接着她走进我，将剩下的400元塞进了我的口袋，踮起脚尖，我感觉到温暖的双唇，这是我今天一整天里感觉到的唯一的温度。
　　“这是格外的赠送。接下的就要计费了。GOOD MORNING!”
　　女孩的背影对我挥了挥手，消失了。
　　GOOD MORNING? 我皱了皱眉，我知道我的明天不在我自己的手里。
　　我将我的脖子缩了缩，将衣服裹紧自己。天起风了。我朝着女孩走的反方向离开了小巷。
　　我走了很久，久到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走了多久。我第一次花这么多的时间去观察这个我生活的城市，它并不是我以前假象的，不是那么的浅薄。它很特别，不是言语可以表白。它有时候很美，有时候很多变，无法捉摸。我奇怪我以前怎么没有用心去看它一眼，我想起来了，当时我只知道向前跑，怎么又会去关心其他什么东西呢？于是，美丽的东西就像是过场的布景一样慢慢向后，向后，然后消失。就像是我的辰，我的工作，我的生活，以及我的生命。
　　在街道的拐角处，我看见一个24小时的便利药房。我看了看手表，已经是3点了。我走进药房，买了一瓶安眠药。当然这也让我花费了一点时间，现在的人都太脆弱，大家都多多少少需要药物的帮助，所以，对于这些药，大家都很谨慎。我花了很大的劲才让药剂师相信我真的只是用来让自己睡好觉。（其实大家都是用来睡觉，只是睡得久一点而已。）
　　拿着那瓶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药，我慢慢走向家的方向。

　　12月26号，4点25分，我走进房间。房间跟我离开时一样黑。
　　我瞥了瞥电话答录机，没有留言。

　　清晨，由于是周末，路上少了那些去工作和上学的那些匆忙的人的身影，阳光格外的温馨。街心公园里，老人在谈笑，孩子在嬉戏。一番节日的感觉，是啊，今天是12月25号，是圣诞节啊。一个充满欢笑的日子。所有的房子的居民都打开了窗户，让太阳可以将自己送到他们的家。
　　咦？为什么有一间房间的窗户紧闭，还拉上了窗帘？
　　啊！是一个30来岁的男人的房间，他睡着了，床边的小桌上有一个闹钟，我记得它总是十分尽职地叫醒他的主人，但是这次好像有点力不从心了。旁边是一个电话和一个电话答录机，还有一个空的药罐。
　　奇怪的人，为什么还不起床.
　　今天是12月25号，是圣诞节啊！
　　喂，快醒醒啊！

　　“铃~~~~~~~~~”
　　“你好，现在家里没有人，有事请在滴一声后留言。谢谢。”
　　“是我，辰。我考虑好了，我想我还是很爱你的，因为你只顾着你的工作，我觉得你不在乎我，所以我才提出分手。现在想来，我想我还是选择和你在一起。对不起。。。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你一定会原谅我的吧！好了，我知道你一定在睡觉，今天是星期六嘛。我还有2小时就会到你的家，快起床吧。等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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