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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府记
康熙三十二年，康熙下旨为各位成年的皇子造府，胤禛分得的是在皇宫东北方向太保街上一座由明代内宫监的官房改建而成府邸。三十三年，改建完工后，四阿哥胤禛就要正式离宫分府了。
乌喇那拉兰慧指挥着阿哥所里的太监和宫女们做最后的清点工作。虽然一些大的物件不必搬出去，可是那些日常用惯的，喜欢的小什物还是要规整了清楚，从内廷搬到新的府邸去。白日里四阿哥仍然需要到尚书房读书，所以这里里外外的搬迁都得她一个人打点着，倒也不是信不过内廷派来帮忙的老太监，只是她一想到可以搬出这个皇宫大院，能够有自己的一方自由小天地，便满心充满了欢喜，干劲实足。
“主子，您这些日子忙上忙下的，可千万别累坏了身子。”喜莲笑嘻嘻地为兰慧端来了一杯她平日里最爱喝的茉莉花茶，送到她的手中。
“下午四爷下学回来之前，我们差不多就能完成对这些杂物的清理了。明日正巧又是个黄道吉日，咱们就可以向皇上奏明离宫并且向德妃娘娘辞别了。”兰慧喝了口茶，仍然掩不住盼望出宫的欣喜。
“真是恭喜主子，贺喜主子。搬到新的府邸，定是比住在阿哥所要自在得多，主子也就成为了真正的一家主母了呢。”
“对了，喜莲，你去瞧瞧淑莹和巧媚那边收拾得如何了。特别是巧媚，她刚失了孩子，身子骨弱得很，你去她那里，就说是我吩咐的，让她下面的宫女小心伺候着，若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一定要照会这边一声，我会帮她想办法的。”
“是。主子是又细心又周到的大善心之人，总是为着别人着想，怪不得这次分府，四爷让您当这个家呢。奴婢这就去看看。”喜莲笑着对兰慧福了福，转身向宋格格的房里走去。
兰慧看着喜莲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淡去。自从她嫁给四阿哥胤禛，已经有三年了，夫妻俩相敬如宾，从来没有发生过争执，可这种举案齐眉的生活却象一层淡淡的雾霭一样笼着她的周身，使她越发的不能明白四阿哥的心思了。李氏淑莹和宋氏巧媚都是随后进入阿哥所服侍四阿哥的，她们和她一样的年轻美貌，而且因着都是生长在底层官宦之家，家教自然宽松些，所以刚入宫之时身上还带着些许无忧无虑的灵动，给这个平日里安静得有几分寂寥的阿哥所带来了一些欢声。本来去年巧媚有了身孕，本想这所内总该添一个小阿哥或小格格了，可没想到小格格还没给所内带来多少欢笑，就殇了。虽然那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可她多少为这个早殇的小生命和初为人父的四爷感到悲哀。然而四爷的表现却让她有点寒心。他听闻到这个消息，也只是一句“哦，知道了”，然后到巧媚的房里看望了一下她，便又和小六子出宫去了。同样，四爷对于淑莹也是不冷不热的，明显他的心思不在这阿哥所中侍奉他的三个女人身上。四爷到底在想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她们没有为他诞下一子一女，而故意冷落她们么？
民间的小康之家尚且三妻四妾，所以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能独自一个人守着他，更没有指望过能得到他的专宠。她只是想默默地站在他的背后，为他打理好这些家务琐碎，让他能够安心读书，将来为皇上效力。身为皇家的儿媳妇，她也做好了时刻为他分担任何烦忧的准备，若是他愿意……
兰慧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平坦的小腹，内心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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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你近日就要搬出宫去了么？”同在尚书房读书的胤祥一边咬着毛笔杆，一边看向在帮他解决算术问题的胤禛。
“是呀。”胤禛抬起头，看向这个自六岁起就跟着他学习算学的弟弟。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年玉徽在皇阿玛面前第一次露脸，竟然身后跟着的就是这个小家伙。玉徽好像很喜欢他的样子，还要他这个当哥哥的好好照顾他。没想到到了胤祥读书的年龄，皇阿玛果然吩咐他教导他算学。胤禛也及其喜欢这个聪明的弟弟，可惜胤祥年纪尚小，玩心重了点，喜欢骑射甚于其他科目，所以每次胤禛跟他讲算学，他都是一副想要用别的话题引他哥哥跟他讲别的事情的样子，满脸的心不在焉。
“哇，那多好啊，那样四哥就比现在自由多了！”胤祥表情夸张地大叫了起来，夹在皱着的鼻子和撅起的嘴唇间的毛笔也被摔掉到了地上。
胤禛笑笑地看着他，忍不住敲了他的帽子一下：“什么自由不自由的？分了府，一样要每天到尚书房来学习，还不如住在宫里方便呢。你不要以为出了阿哥所就可以撒开丫子满天下乱跑。且不说咱们是皇子，就是那些市井百姓的孩子们到了上学的年龄，也都规规矩矩地进了学堂，跟着夫子读书呢。”
“四哥就是见识广，不像我们这几个小的，整天被关在宫里，抬头天一片，四周红宫墙。至今我都还没有逛过咱京城里除了皇宫外的地儿呢。四哥，你跟我讲讲外面的见闻吧！”小胤祥一脸崇拜地看着胤禛，伸手去扳过他的肩膀，把脑袋靠在了他的肩上。
胤禛看他一脸向往的表情，不忍拂了他的意，可刚准备开口跟他讲最近从玉徽那里听来的市井趣闻，突然想起半刻钟之前好不容易才把他的心思从秋狝狩猎上拉回到算学上，这会儿又让他讲京城趣闻，胤祥明明就是一副不想学算学的样子嘛。胤禛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用一双充满无辜、好奇神情的黑白分明的瞳子望着他的胤祥，一时忍不住嗔责他：“你看你，又编了个藉口让我在这儿用读书的时间跟你东拉西扯。当心你学不会这些内容，等皇阿玛检查功课的时候，你我少不了被责骂！”
“四哥教得明白，这些东西四哥一教我就记得了，所以完全不必费这些功夫去练习。有这些时间，我们还不如去练习射箭呢！还可以活动身子骨。坐了这么久，我的屁股都坐木了。”胤祥撅着嘴，做出一脸痛苦状揉了揉屁股。
胤禛想笑，却仍板起脸瞪了他一眼：“你就是猴儿性，一会儿都坐不住。快快把这些习题做了，否则别说皇阿玛那一关，我这一关你也休想逃过！四哥若是现在纵容了你，暂不说是有违了皇阿玛的旨意和心愿，将来也定会害了你。以后我们都是要在皇阿玛手下办差的，你若是连算学都不懂，怎能完成皇阿玛交给你的差事？”
“我可以当大将军，领兵打仗啊！”胤祥一挥手中的毛笔，做了个刺剑的动作。
“好好好，你这个将来的大将军，要不要在心里对你手下有多少士兵，各个兵阶要发多少俸禄，一战下来大概要消耗多少粮饷有个数啊？”胤禛笑笑地反问他。
“呃……”小胤祥一时语塞，眼珠转了两圈，面露失望之色。“没想到当大将军也是要会算学的啊，我还以为只要骑在马上率领士兵冲锋陷阵就行了呢……”
“所以说，算学虽然本身很无味，将来却能在其他方面大有用处，你就好好学习吧。”
小胤祥反应也是极快的。他立刻冲胤禛咧嘴笑了笑，端坐了身体，拿起毛笔，象模象样地埋头于胤禛刚给他出的几道题目中去。
胤禛看胤祥认真的样子，悄悄松了口气。这样聪明又顽皮的弟弟，着实要用点心思才能让他专心于这样枯燥的课程上。幸好皇阿玛没有让他去教那个今年刚来尚书房入学的一母同胞弟弟胤禵，据说他已经快把八弟胤禩给愁死了。
他正想着，门帘“嘭”的一声被掀开了，进来的正是一个猴儿般瘦小机灵的身影。他用一张白纸做的面具挡着脸，呜哇呜哇念着没人能懂的好似咒语又好似戏词的话语，学着戏台上武将出场的步子快速奔了进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虽然那张纸面具上只有露着两只眼睛和一个鼻子的洞，可胤禛还是一下就认出了这个来捣乱的小家伙就是他刚刚还在想的弟弟胤禵。
小胤禵一个立定，站到了胤禛和胤祥的书桌前，拿捏着戏台上武生的架势，故意放粗了声音问他们：“你们猜我是谁？”随着他说话时的气息，贴在他脸上的那个纸面具也一鼓一瘪的，好像随时都能被他一口气吹下来似的。
胤禛用右拳堵在嘴旁，想掩饰一下对小胤禵这副模样的可笑，却还是被立刻从习题上又分心了的胤祥察觉。胤祥把目光转向胤禵，一脸正经地把毛笔在砚台里沾满了墨汁，然后从书桌上趴过去半个身子，伸手在小胤禵的那个面具上给他画了一个张成椭圆形的嘴巴……
胤禛实在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旁边候着的小太监也早已笑弯了腰。小胤祥缩回身子，放下毛笔，拍了拍手，满意地看着弟弟脸上他的杰作。
小胤禵看到大家笑成那样，一把抓下脸上粘着的纸面具扔到了地上，对胤禛说道：“四哥，咱们出去玩！八哥讲的东西没意思。咱们一起回额娘那儿吃绿豆饽饽吧。”
“现在不行，还没下学，我还得辅导十三算学呢。你也赶快回去老老实实读书吧，别再为难你八哥了。”胤禛笑着看着小胤禵，他八成又是趁着胤禩如厕的当儿跑过来的。
“就是就是，四哥还得教我算学呢。你也赶快回八哥那儿吧，别整天就想着吃绿豆饽饽。”胤祥不过比胤禵大了不到两岁，可此时也学着一副严肃的模样教训他。
“哼哼，你们都假学究，都学夫子样，不好玩，我自己玩去！”
小胤禵一转身就想跑，可是被胤禛从后面拦腰抱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我……我最讨厌四哥了！”小胤禵两腿乱蹬，想摆脱胤禛的手臂。但是胤祥也从座儿上跳了下来，跑到胤禛身边幸灾乐祸地看着小胤禵，还一顺手就抓住了他的一只脚，让他踢弹不得。
“讨厌不讨厌是你的事儿，但作为哥哥的不能任由你的性子逃学！我带你回老八那儿！”
胤禛抱着小胤禵就要往小书房外走，门帘却再次被掀开了，一身银袍的八阿哥胤禩抬脚走了进来。
“我就知道你又跑到四哥这儿捣乱来了！”胤禩看着被胤禛拦腰抱着，挣得满脸通红的小胤禵轻笑。
“你对他也太宽松了，这样怎么完成皇阿玛交给你的辅导他学业的任务啊？”胤禛看着胤禩，摇了摇头。
“不碍事，十四弟还小，天性使然。四哥你忘了，咱们刚进尚书房的时候不也是天天困得不行，心里老想着溜出去玩么？等十四弟大点了，肯定也会收了心性的。”胤禩微笑着，薄薄的红唇中排列得非常整齐的贝齿时而闪现出净白的亮泽。（全国牙防组郑重向您推荐……哎呦，谁扔的砖头？？）
胤禛放下小胤禵，看着胤禩那张彷佛会永远微笑下去的脸，又摇了摇头。
“四哥放心吧，我会带好十四弟的。况且十四弟天资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咱们不必担心他贪玩耽误了功课的。”
“你说的这一点我也知道，可若不给他养成读书的好习惯，只怕大了就不好收回心性了。”胤禛看向正在整理刚才被抱乱了的袍子和帽子的小胤禵，一脸的担心。
“四哥这么说，就是信不过我能完成皇阿玛交给我的差事了？”
“那倒不是，只怕你太宠他，到将来为难。”胤禛也笑。这个八弟，对在这尚书房里读书的兄弟们都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偶然兄弟间起了争执，他也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偶尔当当和事佬，弄得兄弟们不大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太子胤礽就特别不待见老八的这副模样，曾跟胤禛抱怨这个八弟太八面玲珑，活象个笑面泥鳅。
胤禩走过来抓起小胤禵的手，冲胤禛点了点头，正准备往屋外走，突然听得胤祥在后面小声地唤了他一声：“八哥……”
“嗯？你说。”胤禩转身笑着看向从刚才开始就望着他发呆的胤祥。
“你往后别偷用女人们的胭脂水粉了，太阴柔了……”
胤禩扑倒。胤禛和旁边的小太监早已笑得泪花四溅了，小胤禵不大明白他们的话，可看到四哥笑成那样，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十三弟啊，你误会了，你八哥本身就长得白而已，他怎么会用女人的胭脂水粉呢？哈哈哈……”胤禛一边笑一边敲了胤祥一个暴栗。
“啊？啊？”胤祥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还以为只有用了女人们用的胭脂水粉，才会变得比太子哥哥还要白呢……”
大家又是一阵狂笑，连胤禩都忍不住红着脸大笑了起来。
“啊啾～”在单独的一间小书房里正跟着满文师傅学习满文的胤礽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左看看，右看看，又侧起耳朵倾听了一下，似乎听到某个房间里兄弟们的开怀大笑。可那边师傅一声“嗯哼”，他又不得不把头重新埋到了书里。
到了下学时分，胤禛带着胤祥出了小书房来到前厅。候在外屋的嬷嬷奴才们连忙伺候小主子们披衣戴帽。照顾胤祥的嬷嬷忙着给小阿哥披上枣红色镶着白兔毛滚边的棉斗篷，往他的脖子上围起了裘皮围巾，可胤祥却一直紧紧地瞅着旁边的四阿哥，生怕他跑了似的。四阿哥被小六子服侍着穿戴好，转眼就瞧见了十三弟那巴巴的眼神。
“还有什么，你说就是了，你今天的话特别多呀！”胤禛只是冲胤祥笑。
穿了厚重外套的胤祥慢慢挪到胤禛的面前，扬起在书房里烘得红扑扑的小脸，一副认真相地嘱咐胤禛：“四哥，你分府出去后，有机会让我去做客吧，也带我去看看你口中的那个京城。”
“好，好，等我那里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一定会奏请了皇阿玛接你过去看看的。”
“说定咯？！”胤祥本来十分严肃的小脸儿转为笑脸，拉住四阿哥的袖子开心地晃了几下。
胤禛刚点了一下头，忽然听到身后厚重的棉门帘被人掀起，转身去看，仍是一身银袍的八阿哥胤禩。
“八弟，一起走吧，看这天似乎要下雪了。”
胤禩一边让小太监给他拾掇外罩，一边看向已收拾停当的胤禛和胤祥，最后把目光停在了胤祥身上，说道：“四哥就快要搬进新分的府邸了吧？听说兰慧嫂嫂最近一直忙着搬家呢。有什么要弟弟们帮忙的么？”
“哪里轮得到要操累你们啊。一个个跟我客气，好像以后见不着了似的。”胤禛觉得胤禩的语气不大友善，可又想不出有什么惹到他的地方，反正他一贯说话都是模棱两可。胤禩年纪小小说话就如此，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四哥，外面的世界可比宫里花哨吧？对了，兰慧嫂嫂一贯受皇阿玛和德妃娘娘的喜爱，原来常到皇阿玛处和德妃娘娘处请安的，你们这一搬出去，怕是这样的走动就不大容易了吧……”
胤禛听了身子一凛，原本一直挂着的微笑顿时僵在了脸上。胤禩话中有话，这是耳明的人一听就听得出来的。但他所指为何？是提醒他兰慧是皇阿玛的眼线，还是告诫他他知道兰慧在皇阿玛面前帮他邀宠？
“儿女大了，本来就要分屋而住的，这是世之常情。其实分府和在宫里没什么两样，一切用度都仿着宫里习惯了的方式，也就是换换地方而已。皇阿玛不是也给八弟分了府邸了么？只不过皇阿玛念着你还年少，要留你在宫里多住些时候。对了，皇阿玛给八弟分的府邸不正好和分给我的府邸是相连的么？大概就是要我们这些当哥哥的来扶协照应一下你们这些弟弟们，也省得他还得整日里为我们操心了。”胤禛小心地转了话题，却也拿出“哥哥”的身份压了压胤禩的气势。
胤禩被胤禛的一番话弄得一愣，却也飞速地又堆上满脸的微笑，说道：“那是自然。等我过些时间搬进了府邸，还要四哥多多帮助呢。”
胤禛也笑着点头。胤祥却叹了口气，彷佛自言自语道：“唉，皇阿玛什么时候给我也分府啊？”
胤禩大笑，走过去拍了拍胤祥的肩膀，说道：“分府就意味着长大，长大了，烦心的事儿多了去了，还不如你和十四弟现在这样无忧无虑的。你说是不是，四哥？”说着，他把目光转向了胤禛。
胤禛彷佛从老八的目光中读出了一丝一闪而过的凛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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