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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昭德殿
半人高的木桶四人抬进来,放在内殿正中,来来去去的侍女两人一组,满头大汗抬着热气腾腾的小木桶,沸水一桶桶浇进去,没有什么几分热,是刚煮开的沸水,一干人等小心翼翼,这水溅到手上分毫都会烫破皮肉。
发须皆白的李太医坐在旁,属于老人的双手瘦骨嶙峋,十指狰狞如爪,此刻老太医正拨拉着眼前几只木筐中的物事,白色胡子微微颤动着,嘴里念念有词,“红花、艾叶,夏枯草,钩藤,桑枝,苏木,泽兰,当归……”
“端阳草呢,端阳草呢?”老人左顾右盼,一手扶着额头,“见鬼了,不见了,杜仲!杜仲!”
站在老人身后的瘦弱少年翻了个大白眼,“师公,在你的左手里。”
“啊!哦!在呢,原来在呢。”老人左手握着的丝绸红包里,小心翼翼拿出两只宛若鹿角的干枯东西,正是黄昏时,殿里还未掌灯,他们所处的正是皇上的内寝,外面隔了至少五六层的纱幔,昏黄的光影里,干枯的东西却是血一般的鲜红的色泽。
犹豫了下,老人挑了最小的一支,将其余的小心放回红包里,包好后塞进衣袋里。“端阳草性热烈,虚寒重症者首次用药越少越好,观药效,再斟酌加量。”
“记着了,师公!”
少年虽站在师公旁,还是忍不住小心的偷眼看房间另一侧,那里背对着他们坐着的男人,男人高大身体靠在龙床挡板上,面向床上金丝软被包裹的一团。
少年名叫李东壁,乳名杜仲,本是个孤儿。
李东璧出生那年,老太医时年已六十一,去岁以病上书乞身,被武珣拒,隔年,某个夏天早上,老人家年迈少眠,天微微凉,就出门,不带仆从,没坐马车,一路踱步,晃悠悠的去遍布医馆的丸香街去看药材,行至街角,听到有东西在吱吱呀呀的叫,他虽已是古稀之年,但目光如炬,一眼看见,台阶上的一个青花碎布小包裹,正细微的动着,嫣然是个弃婴。
武国正是承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何况是一国之都的楚州,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城。
老太医低头看了看,这婴孩囟门上已有一层油黑的胎发,看样子也刚刚满月,太医弯腰左右偷看了下,见四下无人,解下外袍一角,小心的盖住包裹,挟起走了。
回家后发现小娃手臂上有个黄金的手镯,成色是足金,没有任何花样,只是一个螺纹的环而已,这样的样式足够简单,也足够证明丢弃这个孩子的人,压根就没想过寻孩子回去,并断了孩子寻亲溯源的机会。包裹的布就是普通农妇常用来做铺陈的布,但孩子的内衣都是华美的雪白蚕丝,室内还没有大亮,这娃娃身上的衣服像是一层朦胧的烛光织就,这衣服,这金环足够普通人家半年的吃食用度了。
太医将娃娃扒了个精光,检查了下孩子,健康,身上连个胎记都没有,弄了床上的小布单子裹把裹把,就唤管家朱全,朱全应了声,进堂室,老太医拿了封信让朱全送给一街之隔的太医院齐太医府邸,托他告假一天。
朱全走了,老太医抱着孩子,脱去镯子,出门叫了马车,直奔楚州郊区的李家堡,李家堡离这里不足百里,马车疾行,走了两个时辰就到了,离李家堡不过几里的镇上,停留了下,下午老太医天擦黑时候回到楚州,这次随行多了个李家堡口音的奶娘。
此后,孩子就这样慢慢的长大了,老御医一手养大了,在家唤爷爷,进宫就唤师公。
“好了!”李太医说。
直到用手杖敲了下发呆的少年的脚,杜仲才回神,忙把那些个干枯的花花草草一股脑倒进水里,水桶里的水并不满,大约有三分之一处。
“草药浸泡二个时辰后,再加同量的沸水,人就可以浸泡了,浸泡时间以半个时辰为宜,泡好后滤除水,第二日继续,三日后换新药,如果小公子能挺过去,接连7次那便无大碍了。”
杜仲听见年轻的皇帝轻轻叹了口气,他虽然自小随师公频繁出入宫中,但大部分都在御医房中行走,帮忙,从没有机会这么近的看到皇帝,更惶恐说到皇帝的寝宫,这是头一遭。
他偷眼看了几次,也发出一声叹息,“皇上长的真好看啊!”面色白皙如玉,五官却如刀锋刻出,线条凌厉,让人不敢直视,这才是天子威仪啊,这就是天颜啊,寻常百姓这辈子都难得一见,他杜仲已经跟着师公瞻仰了几次了。
可是让他更好奇的是锦被下面的人。
仔细看了好几次,也看不清人,只看到一团浓密的头发从被角里露出来,长长的一直垂在塌边上。
老太医咳嗽数声,杜仲忙回头,看师公的眼睛做铜铃状,被狠狠瞪了几眼,吐吐舌头,低下头,老实站着,不敢再顾盼。
“皇上,药效至少一个时辰以上方可见效,过程艰难,要包扎好公子的手脚,防他抓伤自己。下官就在偏殿候着了。”
皇帝没有抬头,只伸手挥了挥,五福上前搀扶御医,向殿外走。
转过几个角,出了殿门,天色真的彻底阴沉下来,一团团的青黑,地上来时薄薄的积雪已经很厚了,映着天色有些微亮。
风夹杂冰粒细细吹着打在脸上,沙沙的疼痛,老太医咳嗽几声。
杜仲忙近前将身上的兜帽给老太医戴上,从五福手中接过手。
“李太医要保重身体”
“多谢李大人关心,下官告退了,随时听候传召。”
大片的雪花夹杂细细的冰粒打在身上顺着丝质官服滑下,脚上黑色云纹履屐却湿了半截。
五福眉头凝起,他年岁不大,却已经是正三品侍卫统领,自十三岁起跟随太子征战,十多年过去,娃娃一般的脸却不见丝毫风霜。
想到太子,不,应该说是已经登基半个月的皇上了,想到躺在龙床上的那个小孩,心里堵了一团。
怀念那时骂他死小孩,他也不气,嘻嘻哈哈的笑着,娇生惯养,比太子还难侍候。
瘦的像个干柴棒,却还是那么漂亮粉嫩嫩的一团,那样的时光那么短暂,其实想想也不算短,居然两年那么快的过去。
他那时候爱着太子,那时候的太子现在已经是皇上,可是再回不到从前的岁月了,谁也回不去了。
自上次皇帝到寝殿后,已经数十日不曾踏进昭德殿了。
他不知道,那次皇帝抱着哭泣不止的厉焉,听他说着回家,他不允,也不说话,那样抱着他坐了一夜。
天微亮时候,五福和大太监李德进殿唤皇帝更衣上朝,他亲耳听见皇帝说了一句话,“焉儿,就算你不食不眠,死了,你也得死在这个殿里......”
恐怕小王爷很绝望吧,可是皇帝的心是不是也绝望如斯呢,他疼爱这个少年,每一刻都忧心忡忡,居然能狠心到夜宿偏殿也不踏进寝殿一步。
可是太医全都在殿外候着,太医也数日没有归家了,战战兢兢的候着,他们知道,里面的那个人有了三长两短,他们的命也不久矣。
今天,皇上刚下朝,昭德殿就兵荒马乱成一片,因为厉焉高热数日不退,不食却呕出了血来。
一直到皇帝进来,厉焉都没有醒,连年迈的李太医都被唤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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