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啊

　　喂，我等你啊！

　　故事追溯回12年前的夏天，炎热，明媚。学校的后山坡上。
　　阳光肆无忌惮地洒落下来，温热的气息弥漫着整个大地，干燥和烦燥一并笼罩过去。她皱眉眯眼，忍不住撒娇：“哥哥，我热。”
　　7岁的她稚气未脱，嗓音柔嫩、温软，听上去感觉很好。8岁的他当然不会成熟到哪里去，只是在邻家小妹一声一句“哥哥”的灌溉下，大人的优越感早已在心生根发芽。他犹豫一下，把她拉到树荫处，扮作很大人的模样：“热吗？那你歇一会吧。”
　　“我不歇！我要跟哥哥一起回去！”
　　“傻小孩……我等你啊！”

　　然后时间跳一跳，转眼到了5年前。
　　老师在黑板奋笔疾书，她在下面呆呆望着。也是初夏季节，颗颗的尘埃随阳光飘舞而进，星星点点。风扇在头顶卡嚓卡嚓地转，肌肤的汗毛左摇右摆。
　　“哥哥，我热。”
　　是毫无意识的呓语，她脱口而出。同桌诧异地盯着她，老师攥住粉笔的手停止在半空。同学们察觉出什么。
　　“蓝惘，是你说话吗？”
　　“……是的。”老师凌厉的目光让她低头。
　　“你说什么？”
　　“我说我热。”
　　“荒唐！风扇在你头上转着，你热什么！”
　　她把头埋得更低了，仓皇的左手捏着惊慌的右手，力度一点，一点地加大。灰尘的飞舞被扰乱频率，她的心脏怦怦地做加速运动。我没有说谎啊，我真的是热。
　　谁说炎热一定要用皮囊才能感觉出呢。
　　“……算了。”老师无力地摆手，圆润的脸浸渍了失望。
　　滚烫的泪珠滑出眼角。她在心里拼命叫，哥哥我热。哥哥我热。哥哥我热……我的心脏正在燃烧啊，怎能不热！
　　“你已经念初二了，懂为自己的前途负责了。我不说你……同学们继续上课吧。”老师重执粉笔。
　　中断后的继续叫断续。断续后的东西永不能恢复从前。教室的气氛顿时微妙而苍凉。她深深浅浅地呼吸着空气，心里一声一声地唤：哥哥，我热。
　　“又热了？好吧，停下歇歇！”放学路上，他拉她在路旁小食店坐下，看着她，宠爱地笑。
　　“哥哥，还漏一句。”
　　“呵呵……我等你啊！”
　　笑容重新延缓在她娇嫩的脸，眼角眯出一条纹来，在夕阳的反射下染成黄灿色。这就是她要的。这才是她要的。
　　他住在她隔壁。快进家门时，他犹豫再三还是说：“蓝惘，该认真了。”
　　“嗯？”
　　“听我说，你该认真学习了。我六月就中考，会报考重点，如无意外会考上的。所以……”
　　“所以你希望我也考重点，对吗？”
　　“对。”
　　“所以你希望我认真点，对吗？”
　　“对。”
　　“那好。”
　　他宽慰地笑。夜幕已笼罩下来，让她几乎产生错觉——他的笑容，能生光芒的。两人挥手告别那瞬间，他忍不住，语气也责怪起来：“听小波说，今天上课你走神了。”
　　对不起。她低了头。说不出口的道歉。
　　“蓝惘，我会考重点的。在那里……我等你啊。”

　　好了，时间回到两年前吧——2004年的盛夏。高考刚过。
　　天气逃不掉的炽热，由于照顾高三生，学校把栖身于树的知了都杀光了。换来一片宁静。高三生毕业后，这宁静演变成寂寞了。
　　她心情不好，且持续了前所未有的久。
　　每天课室——饭堂——宿舍三点两线，没有知了的叫，没有他的唤，她莫名地烦躁。晚自修在班里没命地做题，有时老师会进来传授一些应考“TIPS”，引来同学兴奋的骚动。可她对一切失去了兴致。
　　因为，她听说了。他高考发挥失常。
　　重点中学，一月一假；如有特殊，两月一次。趁那么难得、仓促的假期，她赶紧去找他。面前封着那扇熟悉的大门，她心如兔蹿，平伏不了。
　　“嗨……嗨！”
　　见到梦牵魂萦的男孩，俊逸的五官，帅气的轮廓，让她结结巴巴不知所措。他憔悴了很多，眼窝都凹进去了，下颌青涩的茬也若隐若现露出来。他吃不饱？他睡不好？她的心被某种力量撕扯着，疼。痛。
　　“蓝惘。”他勉强地笑。
　　“好，好久没见了！”
　　“是啊。”
　　空气似乎凝固住。如漫天雪花飘舞时，突然被什么定格了，尴尬窘迫地悬浮半空。她低头，难堪，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
　　他察觉出来，吞咽着口水，挤出笑容：“刚放学？”
　　“嗯。”
　　“还没回家吧？”
　　废话！我一回来就见你了。她搓着衣角，没有说出口。
　　“快回家吧。奶奶挂念了。”
　　他的催促让她难过。当时已是傍晚，阵阵微风吹拂掠过，鸡皮疙瘩颗颗竖起。她重重地呼吸，赌气似地说：“哥哥，我热。”
　　他愕然，睁眼，打量她。通红的脸，可身子明显地打起寒颤。“傻瓜，你明明是冷。”
　　“哥哥，我热。”赌气到底的固执。
　　“你冷。”
　　“我热！”
　　他叹息，聚拢眉头跟她说：“好好，你热。那回家乘凉去吧。”
　　她咬住唇，不知所措。不想走，可他在赶她。明明久未见面，她特意赶回来，可他……她看进他的眼，晶莹的瞳孔，璀璨的光彩。她从里面看见自己。走上前，一个力度，她拥住他。
　　万籁寂静了。
　　不，还有彼此的心脏怦怦作响，还有两人的呼吸哧扇哧扇。贴近的肌肤变得前所未有地炽热，渐渐地，他反馈了力量，回抱住她。
　　“你怎么知道的？”他问。
　　“知道什么？”她反问。
　　“知道我心里的想法。”
　　笑弧从她的嘴角、眼线蔓延，闻着他青涩的男性气味，她快乐地笑。“我不知道啊。这是我心里的想法而已。”
　　两人放开，互窥对方的脸。通红，羞涩……幸福。可他的面容闪出一丝担忧来，“蓝悯，我考得不好。”
　　“没关系。”
　　“有关系的！我，我不能到重点大学等你了……”
　　“那我等你啊。”
　　“嗯？”
　　他不解，可她笑而不语。天色完全黯暗下来，他催她回去：“奶奶要挂念了。”周围的空气嘈杂起来，喧闹掩盖住黑暗。
　　她伸手往衣兜掏着什么，面容是微笑的。他怜惜地看着她，一个喜欢嚷“哥哥，我热”的邻家小妹，百感交集。一直以为自己就是她的守护神，会毫无怨言地等待她，等她不热，等她变得优秀。可是……
　　此刻自己已失去了，这个能力。
　　“给你！”她把一张条子递给他，眉目流露了不抑的雀跃。“你会更好的……我等你啊！”亲吻他的额头，丢下这么一句，她欣然离去。
　　他深呼吸一下，待她走远了，摊开手心里温热的纸条。
　　那是一张复读申请书。

　　故事就这么结束了。到了2006年的现在，他们生活得十分好。

　　喂，我等你啊！
　　那是一声镶嵌在灵魂深处的呐喊，久久地，回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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