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魔曲

　　沉重木门在亚比斯面前打开，四名大汉退后一步宛如走出的男孩是个洪水猛兽。蓝茵从甘布面具的孔洞处看到他露出不敢相信的眼神，仿佛是在说人人口中的‘怪物’竟是个瘦弱的男孩。
　　四名大汉在亚比斯四角，甘布在前面带路，蓝茵跟在最后。七个人穿过长长回廊到达神庙心脏处——祈祷圣殿。雪盐墙大门打开，圣庙中的所有祭司已在此等候，中央留出一条宽宽走道通往祈祷圣坛，他们身穿白色亚麻长袍，白色头巾，赤脚跪坐在地面上。神坛上，已献上贡品，橄榄枝、橄榄油，橄榄油被一只金盘所盛，在火光下闪出淡淡金色，殿中熏染从远方运来的香料，神秘的气息弥漫在四周。
　　虽是白天，大殿仍昏暗，巨大撑顶竖柱上点着火把。
　　亚比斯没有停步，神情肃然从中间步入神坛前专为他而设石栏中，四名大汉站在石栏四角，甘布站在亚比斯身后。
　　蓝茵站在大门口，接受祭司对他注目，他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一步步走入，所有祭司为他的到来尔行礼，蓝茵走上神坛，俯视所有祭司，包括正下方的亚比斯，亚比斯像一位受审罪人般双手拷着锁链，仰头望着。
　　蓝茵深深吸口气，空气中满是橄榄油的芳香，然后，他沉沉宣布：
　　“拉开大门——”
　　地板开始微微颤动,晗茜站在其上能感到地面传给脚底的阵阵发麻，右侧巨石墙碾开——大殿整整一面巨石墙在她面前被‘隆隆’推向两边，大殿的光豁然开朗，仿佛电影的大幕沉沉拉开，光线令她眼睛刺痛，炎热的气息扑面尔来的同时，一种声音缓缓浮进，像大海沉沉的退潮声,低沉、缓慢。那是……人的声音！不是很响，而是一种缓缓的，慢慢的，沉低的，但一定是许许多多人站在那里发出的吟颂，晗茜移向平台，顿时刹住步子，天空之下，放眼之地，千人矗立，覆没沙土，白白点点铺天盖地，男人、女人、老人、儿童、他们仰视着,仰视着这座神坛之殿，虔诚在他们所有人的脸上浮现，眼神灼热，仿佛看到真正的神。
　　“神呐——”
　　他们将手握在胸前，在心中颂扬。风沙也不能淹没这种声音。
　　蓝茵举起手掌，声音平息下去，他转向背后空空的圣墙颂读，音调一如大教堂的红衣主教，古老而空灵，平稳而缓慢，悠然间在圣殿之中，神庙之下，穿透了空气，穿透了空间，穿透了灵魂，散布到千千万万祈祷者的心中。那是真正发自灵魂的吟颂，即使在遥远的沙漠之中，即使在薄雾般的晨羲中，即使在漫长的历史之中，仍一波波向四方传播开来。然后，所有祭司开始鸣唱如圣歌般的经文。无法听懂那是怎么样的颂词，但也不需听懂，透过吟颂之声一个光明而高大的神似乎已矗立在蓝茵的身前，倾听着。晗晒被深深震撼，她相信人的心声通过这种呤颂一直会传入天穹。
　　蓝茵大祭司渐渐呤颂，双膝跪地，在他之后，所有祭司都跪地伏首，神庙之下，密密麻麻的白点开始蠕动，千万城民跪倒在地，只有一个人没有跪——亚比斯，他定定的仰视着蓝茵的后方，眼神复杂。
　　“神——请聆听我们的忏悔吧。”
　　“您让我们来到这圣洁之地。”
　　“我们粗暴而愚昧。”
　　“今日，我们以此向您忏悔。”
　　“知其罪孽的深重，诚心向您赎罪。”
　　“我们是您永远的孩子，请不要抛弃我们。”
　　“请不要抛弃我们……”
　　蓝茵颂读经文，声音自一个男人喉咙发出竟如此圣洁、神圣。那是怎样的信仰，才能使他们发出圣洁的心声。倾听蓝茵的吟颂，倾听百名祭司的圣歌，倾听庙宇下千万民众的忏悔，晗茜闭上眼，周身沐浴在阳光之下，连炎热也不知所踪，那每一句颂音，每一个字符，传入她心中，像经受一场心灵洗涤，洗去一切俗尘的沾染只剩下对神的敬仰。
　　忽然：
　　“啪——”
　　晗茜浑身一哆嗦，这突如奇来的突兀之声令心一激灵，是不是错觉，在神圣、圣洁神庙之上，怎会有——
　　“啪——”
　　她眼睛睁大了，怎么可能？那条皮鞭如同黑蟒蛇飞舞空中，粗暴的展现在视线中，令她整个人落入了冰点。
　　（他们在用鞭子抽亚比斯！用鞭子！）
　　“每入黑暗之境，您都在前指引，令我们再现光明……”
　　“啪——”
　　“每入迷途之所，您都给予启示，令我们重归正道……”
　　“啪——”
　　“每入罪恶之渊，您都伸手点拨，令我们自悔改善……”
　　“噗——”
　　鲜艳的红，随着黑鞭的抽出，从亚比斯单薄的背脊上飞溅出来，令他身子向前踉呛，又僵持立住。就像在电影里常常有过用皮鞭抽人的场景，可这不一样！
　　你会听到，皮鞭抽在皮肉上带着血溅出的闷响，如同很钝的刀在锯心，锯下一块时还拖筋扯皮；
　　你会看到，皮鞭下肌肉的抖动抽搐，仿佛它们是有生命的，张裂开来露出粉红的肉流出鲜红的血；
　　你会闻到，空气中由淡而浓的血腥味，越来越重越来越浓，呛入鼻腔，让胃一股股绞动。
　　晗茜整个心都揪起来，她的胃翻腾着正拼命向大脑发出‘离开’的信号，但她的脚挪不动，像生根一般牢牢长在石板上，她定定看着这幅——神圣、圣洁、残忍、血腥的场面。
　　所有人都像着了魔脸上浮现对神的无限虔诚，蓝茵面向圣坛呤颂之声变得宏亮而庄严，他脸上闪出圣洁的光芒，但他的身后，亚比斯却正受着折磨。被鞭子抽打的亚比斯——这个瘦弱的人，此时他的后背破碎的长衫已是一片敫红，血流一股股向下滴淌在雪白的石栏之中，他的身体是僵硬的，就像一根摇摇欲坠的稻草瞬间会折断。
　　“啪——”
　　又一鞭子，令他整个人向前倾倒，痛令他身体禁不住的颤抖，手臂死命撑住石栏，抵抗着那股痛。他的双手死死扣着石栏，在石栏之上布满了新的和旧的手指扣出的凹痕。
　　“这触犯您的人啊，他对您犯以重罪，神呐——请，听从我们的忏悔——
　　“为其之罪，惩戒于他，向您赎罪！”
　　“请宽恕我们吧——”
　　宏亮的祈祷声响彻拱顶，伴随的却是一声声剧烈而刺心的皮鞭声。
　　晗茜死死抱着自己，咬着牙，鞭打之声打碎了她对那一片圣洁之中的肃然，她的大脑告诉自己这只是个梦，是远古时代又一段血腥的祭司仪式。她的心却在呐喊：停止！住手！那是个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人！即使是一个旁观者也无法忍受！更何况是承受者！
　　这世上会有这样的宗教：美的如此圣洁，丑的如此血腥与残忍！
　　晗茜捂起耳朵，她再也听不下去了，抽打声、承受者粗重的呼吸声——那需要多强意识力才能撑过。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亚比斯要叶莲娜花一天去唱那首歌，他不想让叶莲娜来找他，晗茜无法想像叶莲娜看到现在亚比斯的样，小女孩的叶莲娜一定会崩溃，因为……晗茜双膝一软跪坐在石地上……连她也要崩溃了！
　　停止吧，停止！如果这世界上真有神，阻止他们！因为……亚比斯是如此善良！怎会是触犯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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