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我回来了

　　一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

　　初夏的天气，还不是很热，可是却也让无聊的人昏昏欲睡。

　　距离西湖几百米外的杭州河坊街西泠社，一家门面看着不是很大的古董铺，周围同种性质的铺子很多，这铺子夹杂在其中并不是很显眼。

　　推开门，里面形形色色的各种古董，当然，懂行的明眼人一看便知里面的货色层次不齐，似是有意的把真假混摆以混淆人的判断。这只是一个生意的手段，并不出奇，毕竟，压堂都是用来“开张吃三年”的，怎么能大摇大摆摆出来。

　　来人在店里扫了一圈后，在最里那张古色古香的红木桌子上发现已经睡死过去的店员。这么做生意，也不怕人把东西搬空咯。

　　来人走过去，拿起放在店员身边的眼镜，然后敲敲桌子，“收不收玉器？”

　　店员揉揉眼睛睡眼惺忪的喊道，“王盟，怎么不招呼客人？”

　　这位刚睡醒对客人答非所问的人呢，其实是西泠社老板，吴邪……

　　吴邪顿了顿这才想起今天放了王盟的假，王盟家有亲戚来杭州，让他带着亲戚去玩了。于是只好不耐烦的伸手找眼镜，摸来摸去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边找边打着呵欠问：“先生想出手玉器？”

　　“是。”那人很是精简的回答。

　　吴邪听到后，干脆又趴到桌子上，也不费劲去找眼镜了，“先生，出门右拐第三家，玉器行。请。”

　　“你不先看看？”来人表情似笑非笑，说完，把一件黑色的物什放到桌子上。

　　吴邪扫一眼，看清那黑色的东西是什么的时候，身体一震，模糊地看了看来人不动声色的说，“这件观音瓶倒是有一眼，就只怕……这东西来路不干净。”

　　来人眯眯眼，看着吴邪，好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吴邪收一般，“开价。”

　　吴邪瞪那人一眼，没好气的说，“没听见我说什么么？”

　　“开价。”来人异常固执。

　　“啧，吴邪一个。”趴回桌子上，拿起那墨玉麒麟在手里摆弄。

　　“嗯，成交。”来人勾勾嘴角，满意的说。

　　吴邪赌气的不抬头，把手伸向那人，“眼镜，还有，把那张面具给摘了。”

　　绕过吴邪的手，亲自给他戴上眼镜后，来人收回手在脸上摸摸，不一会儿就从脸上揭下一张人皮，哦不，面具，面具后面是一张年轻英俊却有些冷漠的脸，一双眼睛摘掉面具后恢复成深潭一般淡然无波。

　　“我回来了。”张起灵看着吴邪声音低缓而有力。

　　吴邪皱皱鼻子，脸有些红：“嗯，欢迎回来。”

　　美男计够给力，吴邪一下子把刚刚这人耍自己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二
　　生活里并不是只有令人脸红心跳的爱情轻喜剧，吴邪干的这行古董业，包括他的兼职倒斗业，都跟爱情轻喜剧差了十万八千里。

　　所以，当张起灵丢下一句“等我回来，再见”时，尽管吴邪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炸了中国所有的斗，还是乖乖的回说“我等你回来”。

　　两人太过了解彼此，他知道张起灵在找什么，也知道张起灵缺什么，于是放下身段，他愿意给他他想要的。尽管等待的时间异常煎熬，尽管他的年华不似那个人般取之不尽，他却依然愿意等，他想要在那个人归来时告诉他“欢迎回来”，给他一个归宿，告诉他，即使他忘记了归路，世界上也会有一个叫吴邪的人在这里等他归来。

　　胖子风风火火闯进店里的时候，吴邪正趴在桌子上小睡，哈喇子流了一脸。

　　吴邪揉揉眼擦擦嘴，有些不耐烦，“怎么，最近你们都改行了么，专门叫人起床？这行业这么时兴啊，劳您胖爷从北京赶过来叫小爷我起来。”

　　胖子猛的关了两杯茶，没理吴邪的刁侃，大喘了几口气说，“天真，我给你说件事，你别着急。”

　　“什么事啊，杭州离北京也不近，电话里不能说啊还非亲自跑来说。”吴邪支着头打了个呵欠，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又说，“先说好，就是面谈也不行，我可不下斗了，小哥知道了会把我‘咔嚓’了的……”

　　胖子坐定，好像斟酌着词句，“就是关于小哥的。”

　　“小哥？小哥怎么了？”

　　“你一定要冷静，别着急，你先深吸口气……”胖子有些乱。

　　“我X，死胖子，你从北京过来就为了给我说要我冷静？！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跟个娘们儿似的！”吴邪小宇宙终于爆发，要不是实木的桌子重他掀不起来，此句话说的时候很可能还会伴随着掀桌这一动作。

　　“小哥……失踪了……”胖子终于纠结着说出口。

　　“什么啊……小哥不就专业失踪人员么……”况且也不是失踪，他走的时候还跟我说了来着。

　　“……天真。”胖子看着天真叫道。

　　吴邪看着胖子的表情反应不过来，愣愣的说，“胖子，换个表情吧，这么深沉不适合你……真的……”

　　“天真，小哥在斗里失踪了……”胖子无视他继续说。

　　吴邪转身拿起茶壶，问：“胖子，你还喝茶么……”

　　“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到墓室里了，结果那墓室被那群怕死的混蛋给炸了……”

　　“这可是最好的龙井，便宜你了，这原本是我供给大客户的……”

　　“天真……”

　　“你不喜欢龙井？好，我这里还有雨前，这茶也挺好喝的……”

　　“我说天真你别介啊……”

　　“我给你倒……我给你倒……”吴邪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没倒进杯子里，全数泼在了自己手上。

　　“我X，天真，你准备烫猪手么！松手！松手，把茶壶扔了！王盟！端盆凉水，有冰块儿拿冰块儿，快！”

　　吴邪看看手上的绷带终于回过神，“这是怎么回事？”

　　胖子猛抽一口烟，“你还记不记得我刚给你说什么？”

　　吴邪脸一白，挥挥手无所谓的笑笑，“他在斗里失踪不是一回两回了，那一年青铜们他失踪了多久？也不稀奇，总还会回来的。”

　　胖子也不多说什么：“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你什么也别想，我在这里住几天，要不陪我逛逛？”

　　吴邪笑，“我能想什么啊，他是专业的。陪你逛逛就陪你逛逛，反正也没什么事儿……”

　　送走胖子，吴邪回家，抱起张起灵用过的枕头深吸一口气，呐呐道，“即使知道他是专业的，可是胸口还是疼……”

　　三
　　等一个人可以等多久呢？

　　吴邪坐在湖边，看着湖水把夕阳波荡成一条条金色的带子。

　　张起灵曾经对吴邪说，“以后我在外绝对不超过三个月，如果超过三个月没回来，也没给你任何消息，就别再等了。”

　　可是张起灵也对吴邪说过，“等我回来。”

　　两年不算很久，吴邪决定相信后者。

　　三叔说，大侄子，放弃吧，小哥不会回来了。

　　胖子说，你自己看着办，别自欺欺人。

　　所有人都对他说不要再等下去了，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会回来了。

　　可是吴邪还是摇头，他说，他没有自欺欺人，他说，小哥不会骗我，他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我……会等他。

　　所有人看着他叹气，那些伤人的狠话终究是说不出口。

　　可是这一等，便是四十年。

　　该回来的人还没有回来，那些他身边的人，也一个个离去。

　　吴邪每日傍晚例行的散步，弟弟家的小孙子似乎特别喜欢吴邪，每日也不嫌陪一个老人家无聊，总是紧紧缠着他和他一起出来散步。

　　两人走到湖边，吴邪又坐在老位置上，然后便一直看着一个方向。

　　“大爷爷，你每天都会来这个湖边坐着看那个方向，是在等谁？”小孙子趴在吴邪身上仰着脸问。

　　吴邪摸摸他的头说，“大爷爷在等一句话。”

　　“可是胖爷爷说你在等人，胖爷爷还说，你等的那个人不会再回来了，他骗了你。”

　　吴邪看向远方的人群，静静的微笑，“别听胖爷爷胡说，那个人没有骗我，大爷爷在等的人早就回来了。”

　　“既然早就回来了，那大爷爷为什么还来这里？他回来后忘了给你说什么吗？”

　　“嗯，他忘了给爷爷说最重要的一句话。”

　　然后便笑着看着远方的夕阳，再不说话。

　　尾?一

　　【吴邪，这是我最后一次骗你，但是是真话，我会回去的，即使死了，我也会回到你身边。】

　　吴邪静静躺在床上，面容祥和。

　　胖子坐在一旁，脸色复杂。

　　“天真……”叫了一辈子，即使两人已经都已经老到白发苍苍，依然改不了口。

　　“嗯？”吴邪笑着将目光移向胖子。

　　“你还在等小哥么？”胖子迟疑的问。

　　“不，他早就回来了。”吴邪轻笑，“他一直都在，只是一直不跟我说那句话，于是我便赌气不理他，让他一直赖在这里陪我。”

　　胖子转身，不着痕迹的擦擦眼角，“是么，小哥还是那么固执，你也别和他生那么久的气了，你不是一直说他是闷油瓶么。”

　　胖子等了半天没听见他说话，抬头看看吴邪，只见他看着前方微笑，嘴唇缓慢的翕张，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胖子靠在他身边朝他看的方向望去，那里什么也没有。

　　“吴邪？”胖子有点不安的叫道。

　　吴邪只是静静的躺着，似在听人说话，然后，轻轻说了句什么，便笑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胖子看着吴邪慢慢闭上眼睛，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许久后走出去对门外的吴家人平静的说：“准备丧礼。”然后又回去坐在吴邪的旁边，看了他很久，终是泪流满面。

　　胖子走到床的另一边，想掰开吴邪的手看看他握的是什么，但他握的极紧，半天只露出那东西的一个小角。

　　胖子看着那东西愣住，那东西他也认识，甚至还偷偷玩过想从那把刀上解下来，但碍着刀主人只能遗憾放弃。

　　那是一个墨玉刀坠，玉被雕成一只脚踩祥云的麒麟的样子。

　　胖子有些想不通，这东西应该和小哥一起失踪了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突然间，胖子想起最后吴邪说的话，“他早就回来了”。

　　陪吴邪去散步的小孙子红着眼睛闪了进来，扑过去抱住吴邪不放，又看见胖子愣在一边看着吴邪手中的东西，于是凑了上去。

　　小孙子看看那个东西，记了起来，“那是大爷爷几十年前从一个看起来很难看的人手里买的，那个人说他进了一个塌斗，结果从那里挖出来了那个被刀划得不成样子的麒麟，大爷爷高价从那个人手里买了下来。这是王爷爷给我说的，他一直说这是亏本生意。那个人我也见过，我不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胖子看看吴邪，把那东西的一角又塞回吴邪手里，让他重新握好。

　　“天真你说得对，小哥不会骗你，他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胖子替吴邪掖好被角，“他到最后，还是回到你身边了……”

　　尾?一?幻
　　吴邪看着眼前的人，故意皱皱眉头。

　　那人看他蹙起眉头，说：“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起……”

　　“呵呵，不生气，不生气，早就不生你的气了……”吴邪听到那人妥协，脸上带着小小的得意，然后顿顿了，继续道，“不过你如果早给我说那句话，我或许就早早去陪你了。张起灵，你现在肯说了么……”

　　张起灵看着吴邪，认真的说：“我回来了。”

　　吴邪松了口气，笑着说，“嗯，欢迎回来。不过，起灵，我有些累了……”

　　张起灵走到床边，握住他的手，“睡吧，我陪你。”

　　吴邪满足的握住那双手，然后慢慢闭上眼睛。

　　尾?二

　　张起灵来的杭州时觉得很是熟悉，他好像很久以前来过这里。

　　杭州河坊街，古董商们的聚集地，有人夹喇嘛请他来这里，结果那人急于甩掉手里烫手的东西，要他先一个人逛逛。

　　拐角处有一个不大的门面，是一家古董店，门面看起来有些年头，与周围装潢精致的店面形成严重的落差。

　　张起灵看着店面，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喘不过气。这种类似于紧张的感觉很奇怪，在古墓里遇见尸蹩血尸的时候他也不会这么紧张，不过，连这种紧张感他都觉得很熟悉。

　　张起灵靠到墙上，深呼吸，抬手按向心脏的位置，感受着心脏“突、突、突”跳动的声响。真奇怪，他以前都忘记了自己还有心跳呢，现在这个跳动就好像是专门属于谁的一样。张起灵为自己竟然会有这个想法感到好笑。

　　那店面的门突然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关上门，不经意的向他这里看过来，然后正准备锁门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张起灵看看那老人，点点头，抬头看看那已经模糊的招牌，准备离开。

　　“你……要不要进来坐坐？”老人看着张起灵突然缓缓邀请道。

　　张起灵一愣，鬼使神差的便点了头，也许是被老人脸上那难以言喻的表情震撼到，总之等他回过神时，他已经进了古董店。

　　“都没有变呐……”张起灵轻叹。

　　老人身体一震，回头看向张起灵。张起灵一愣，有些疑惑的看看老人，迷茫的在店里扫了扫，不明白为什么觉得这里都没有变，难道自己真来过这里？

　　张起灵向古董店里走去，然后看到了一张略显破旧的红木桌子。

　　【开价。】

　　张起灵仿佛听到自己的声音。

　　【没听见我说什么么？】

　　是另一个人的声音，那声音异常熟悉，让自己的心脏狂跳不止。

　　【开价。】

　　张起灵确定自己是故意对那人这么说的，甚至还带着些恶作剧般的笑意。

　　【啧，……一个。】

　　看着那个人有些懊恼的说道，自己控制不住笑了起来。

　　是谁？张起灵按耐不住内心的躁动，有些混乱的拿起桌上同样有些年头的眼镜，他想起曾有一个人带这样的眼镜抱着自己睡觉，鼻子上压出小小的红痕。

　　那个人是谁？想不起那人的脸，想不起那人的名字，明明觉得那对自己异常重要。

　　【等我回来，再见。】

　　他听见自己背过身去对那个人这样说，故意不看那个人发红的鼻头和眼圈，他甚至感觉到当时自己有多不舍。

　　【我等你回来。】

　　他知道那个人肯定哭了，只是这么想想胸口就疼得快让他快要窒息，像有什么东西拼命想从心脏里钻出来，在四肢百骸中掀起巨大的波涛。

　　老人静静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不知什么时候手中已经搬了一个陶瓷罐。

　　张起灵慢慢回头，目光落到那陶瓷罐上，罐上放着一个熟悉的墨色麒麟。

　　老人眼角闪着泪光，努力抑制着自己声音里的颤抖对张起灵说：“小哥，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张起灵直直看着那陶瓷罐，突然意识到什么，身体像突然被浸入冰凉的海水中一般毫无知觉，只勉强嘶哑着嗓子问：“什么？”

　　“你……能不能说一句‘我回来了’？他一直在等这句话。”

　　张起灵走过去抱住那个陶瓷罐，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慢慢碎裂成片，那些碎片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刻上了两个字。

　　“我回来了。”

　　吴邪。

　　吴邪，他终于记起了回到你身边的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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