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长天·乱红颜【新版】

作者:一夜轻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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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酒


      欣云见她醒来,禁不住一阵喜泣,又柔声细答:“忆……小姐,是我,是我啊。”

      忆晗徐徐睁开眼睛,怔怔看了眼前人好久,唇边忽泛起一阵浅浅笑意,徐徐伸手替他拭了眼角泪花,又替他擦去嘴角药渍。

      欣云下意识看了她手上残渍,轻轻抹了去,红着脸撒了个谎道:“方才与你试药温,竟忘了擦嘴。”

      忆晗月眉微微一宽,默然将手收回,又因着虚弱,回头闭了目好一会子,才缓得不能再缓说道:“方才做了一梦。梦见小晗哥与人成亲,我想问他为何言而无信弃我而去?”说着又抬眼看着欣云,目光柔柔,续道,“只才抓了他手,又好像听到公子说话,就醒过来。”

      欣云虽一片赤心再跌冰窖,却仍强撑笑脸,安慰她道:“梦都是相反的,也许他就快来寻你了。”

      忆晗微微苦笑,若有感慨说道:“公子,您真好,虚怀若谷,安闲自得。但凡愁苦与您诉之,都能被您轻易化解,叫人心里好受许多。”

      欣云慰然一笑:“我真的好么?真那般好来,为何……”她一时情动,心里的话也呼之欲出——为何你都不曾为我动过心呢?却到头来生生哽了回去,只换成一句,“为何你却待我情同陌路?”

      忆晗月眉轻蹙,问:“公子何出此言?”

      欣云目光幽怨,喃喃说道: “你才艺过人,在下一直甚为钦佩,视你为良师益友、为自家姊妹,敬重有加,你却道我俩只是萍水相逢,岂不待我生分?”欣云前半句是说得面红心跳,拐到后半句却不无委屈,情绪也陡然沉了去。

      忆晗听说他只把她是师友姊妹,不由一阵意外:原是我自心蒙尘,公子待我纯如赤子,我却以为他动了那男女之情……乃宛然一笑,强撑精力道:“缘是如此,怪忆晗一时糊涂,头昏脑涨冒犯了公子。”又见其仍闷闷不乐,便搜肠刮肚补了一句,“其实,忆晗也一直仰慕公子,视您为知己、为……”

      她勉勉强强要把心里那句“幼弟”转成“兄长”,只话未来得及说出,眼前小郎君却忽抬起丽眸,难以置信又夹带欣喜脱口问道:“真的?”

      忆晗见其眼神灼灼,一下悔不该心软说了那些话,只将眸光移开,红着脸淡淡“嗯”了一声。

      欣云听她说仰慕自己,又得这声肯定,骤然喜上眉梢,下意识握其手肘,难掩激动问道:“那从今往后,你我可做得那知己好友?”想了一下,又陡然神伤,语气低落几许继问,“和离之后,你我又可还能书信往来?”

      忆晗回眸见这眼前这五官精致小郎君,只觉分明一副娇怜可人女儿相,实生不出任何残忍拒绝,便作淡淡一笑,慢慢颔首应了下来。

      欣云得此回应,又是喜来又作泣,只觉忆晗这么好的人儿,今生今世自己虽未能与之长相厮守,此刻能得她一诺书信,也是无悔无憾了。想着想着,又泪眼婆娑,情不自禁紧握其手,也不管其愿不愿意,反正这辈子无论如何,自己都舍不得松开了……

      忆晗在旧庙里休息了两日,腿上伤口结疤,内里真气也融为一体,加上草药调理、打坐调息,短短时间内竟内伤痊愈,内功也精进不少。郑氏见她气色盈润,无甚大碍,也是转忧为喜,便道下山回府。众人各自打点行装回寺,待得车夫扬鞭御马,便启程归家。

      欣云来时因是睡着,无缘观赏沿途风光,此刻游兴一起,便打帘遥望窗外。忆晗顺势望去,不经意看到一处酒栈,儿时与小晗在此青梅煮酒的回忆登时又涌现起来。

      郑氏见她目光异样,沿势而望,也是心知肚明,只轻咳一声,便叫忆晗当下回神。

      启絮此刻由后头策马而来,她身手矫健,单手持绳,又一甩长鞭,瞬间即追上马车,又勒了缰绳回头朝主子们甜甜一笑,继而略踢马腹朝前开路,真个身姿英挺,临风飒爽。欣云报之一笑,又放了帘子回身,却见郑氏忆晗正朝自己看来。忆晗倒是目光如常,郑氏却饶有意味问着:“启絮多大了?”

      欣云隐隐觉着安人话里有话,却如实回答:“二十又四。”

      郑氏惊讶:“老身还以为她与姑爷年纪相仿呢,”又笑问,“这般大姑娘家还未出阁,可是姑爷舍不得?”

      欣云柳眉轻耸,因笑道:“哪里是得?家中兄弟有纳其为妾心思,只启絮都不曾动心,且她是我嫡母贴身侍婢,婚事唯母亲说了算,母亲不曾开口,自无人敢与她言婚。”

      “亲家兴许是想把她留予你罢。”郑氏晏晏说道。

      欣云哑然失笑,继而明白安人心思,嘴角微扬道:“断然不是。小婿自幼骑马摔伤落了病根,家母怜我体弱,又因着启絮精通医术,便让她长守伺候罢了。小婿与启絮自幼一处长大,情同姊弟,两小无猜,安人莫要想多。”说着,又瞟了一眼对坐的忆晗,看似无意、实则言表衷心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欣云只从一而终,誓死不二。”

      郑氏本是有心要他陈由,听到后头却止不住放声大笑,直笑出泪花,忙掏了手绢拭眼,才道:“老身只随意一问,哪来多想?倒是姑爷你……”她说着又笑得岔气,咳了几声才道,“你都说了甚么浑话来?”

      忆晗也淡淡看了公子一眼,竟忍俊不禁。

      欣云这才恍然:哪有堂堂男子汉会说自己对女人誓死不二?且忆晗好好端坐跟前,自己怎的从一而终?这下真是表衷不成,反丢人到家,又见忆晗不帮忙打圆场,还跟着取笑,也是羞作恼来,气坐不语。

      郑氏怕嘲笑过火伤他自尊,忙强敛笑意道:“好了好了,姑爷莫气!姑爷一片赤诚,老身不该笑话,便与你陪个不是了。”

      欣云睨了忆晗一眼,只朝郑氏道:“安人言重了,小婿可不是恼您。”

      郑氏也暗自笑睨忆晗一眼,故意问道:“那姑爷恼谁?”

      欣云略一赌气道:“自是恼那没心没肺的。”

      “哪个是没心没肺的?”

      “既非安人亦非我。”

      “既非你我,那便是她了。”说着牵过欣云之手,又道,“告诉老身,她怎个没心没肺法?若是有理儿,老身自会替你做主!”

      此话弦外之音明显,忆晗对娘亲心性了如指掌,自是一派八风不动习以为常。欣云也猜到安人存心套话,便故作幼稚,顺势说道:“那安人您真要替小婿做主了!”说着故意气睨忆晗,又搜索枯肠半日,才悻悻说道,“她文比我好,武比我强,样样儿都将我比下去。又不尊夫重纲,适才还笑话我,平日有事,宁与他人商量也不与我说来,分明不拿我这夫君当回事,凡事斤斤计较,连下棋也不肯相让,那夜逼我手谈,叫我输了整整三十八子,气得我一夜无眠……”

      话音未落,郑氏已忍不住捧腹笑开,直道:“我的儿,你今日是要笑死老身了!你老实交代,今年到底多大?你一会子十八,一会子十六,老身都让你整糊涂了,快快如实招来!”

      欣云瞅她问起年纪,先是一愣,继而看了忆晗一眼,才扭扭捏捏答道:“十六未到,小了她一月又二日。只先前与人说十八,却也并非无由!”

      郑氏好奇,要他说来听听。

      欣云道:“嫡母膝下伶仃,又因与我投缘,故将我过继抚养。只宗牒上误写生年,改之甚繁,爹爹金口一开将错就错,那年岁便就了下来。故我说十六没错,说十八也非诓人。”

      “原来如此。”郑氏颔首,稍顿又问,“说起亲家,姑爷不是已遣人去了故里报信,如今可有回信?”

      此话一出,忆晗内心微微一怔,欣云却从容应道:“自是有的,算算时日也快到了。只家父家母年事已高,恐受不住舟车劳顿,届时应是叔伯婶姆代为拜访,若有失仪,望安人见谅。”

      郑氏听他说亲家有回应,略一放心,因笑道:“叔伯婶姆也是自家人来,言何失礼?”

      欣云微微一笑,又顺势将话题引回,故作委屈道:“安人,您还没替小婿做主呢!”

      郑氏轻拍欣云之手,笑道:“你说的那些事儿件件在理,确实是这丫头不够温柔贤惠,老身都听入耳,也放在心,这便与你主持公道!”说罢正色庄容,要忆晗伸出手来,看样儿是要一阵好打。

      忆晗一直不动声色看欣云如何插科打诨糊弄过关,熟料公子不厚道,竟将祸水东引。今母亲要她伸手,料定在劫难逃,又因自己素来孝顺,鲜少忤逆,唯默然照做。

      欣云虽是气恼忆晗,却舍不得她挨打,忙寻理由替她讨饶,郑氏却出人意料不打不骂,只将女儿女婿之手重重交叠,与欣云道:“老身今日起便彻彻底底将这丫头交予姑爷看管,她若再下棋不饶人、藐视夫君,你只管依你家规训示。也不须怕她那身武艺,有老身替你撑腰,她不敢胡来!”

      欣云转忧为喜,当下谢了安人。忆晗却轻轻将手收回,只道娘亲偏听偏信,偏爱姑爷,竟不要亲闺女了。

      郑氏笑看他二人插科使砌,心却清如明镜,忖道:姑爷看着有心,忆儿却是无意。也罢,只要一方有心,这假戏真做倒也不无可能,姑且看他二人如何演下去罢。

      回到府上已近辰时,芮氏喜迎上来,问:“安人平日去寺里至多不过逗留一宿,这次怎去得这般久来?”郑氏只道寺里来了位三藏圣师,讲经三日妙语如珠,自己闻之欢喜便留宿听课。

      芮氏又笑引众人回厅,使了丫头婆子捧来清水、漱盆,待他几人漱脸盥手毕,又命小厮奉上正茶。众人落坐,正举盅欲饮,敬思却由外头进来,见过安人之后,又予欣云说道:“新宅修缮事务繁琐,烦请公子速速过去处理一番。”

      欣云知他素来沉稳,鲜少行色匆匆,今定是祖陵有事方急急要自己回去,便放了茶盅,与安人告了退。

      芮氏却将她叫住,又笑睨小姑子一眼,才道:“姑爷早去早回!今儿是三月十五忆儿生辰,梓轩酉时会在听月楼替她张罗酒席,您千万早些过来,莫让忆儿久等!”

      郑氏也才想起这事,直与忆晗道:“还亏得你兄嫂有心!老身真是糊涂,只顾着听禅,竟忘了吾儿生辰!”又转身嘱咐欣云道,“姑爷速去速回,万莫缺席便是。”

      欣云也才记起今日是十五,太医师逢初一十五都会例行医检,难怪敬思会匆匆寻她回去。只忆晗偏巧今日生日,自己无暇分/身啊,乃回身看了她一眼,见她也朝自己看来,那目光一如既往,似深湖静水无波无澜。欣云暗暗抿唇,柔声说道:“我尽量早些回来。”又见忆晗放了手头茶盅,朝自己盈盈颔首,才欣慰离去。

      只她这一去,却至傍晚未归。明梓轩备了一桌酒席,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妹婿,不免有些火气,私下欲差人去新宅查探。忆晗却暗自制止,又面色如常,轻道夫君定是杂务缠身走不开,爹娘兄嫂无须再等,咱们只管开席,留一份带回府予他便是。众人见她强颜作笑,也不忍伤她颜面,便都坐了下来,你一言我一语岔开话题,愣是言笑晏晏、把酒言欢,将那糟心之人抛之脑后。

      戌时回了府上,安人令厨房将酒菜温热再装食格送去姑爷房中,忆晗也栉沐归来躺床休息。只她本就有心事,虽人前强压心绪、平静如常,此刻独处,又因着先头饮了些酒,醉意未散,那愁绪便又萦怀。辗转难免,乃起身行至中屋,从书架上书册中取出一张纸条,掏开细细做看。原是道人给她的八字简批,上面一共四句——前尘不应多执念,姻缘自当少纠缠。若能释怀前尘事,从此阴消阳道长。意思浅显,即要她放下过往,惜福当下,一切自会好来。只她哪里放得下那一切?一想到小晗,便止不住黯然神伤,想他竟与人成了亲,更是苦上加苦。她放不下青梅煮酒、采药同归,放不下山水嬉戏、灯下共眠。想到那曾待她百般好、又舍命救她之人,今已彻底成为旁人的了,便再是忍不住苦上心涌。又闻人言惟酒可忘忧,醉倒不知天早晚,乃寻回里间,取了桌上予欣云留着的酒一饮而尽。

      只她本就不胜酒力,先头已微醺,此刻猛然作饮,不多时便已头昏脑涨,醉倒桌前不省人事。

      且说欣云今日赶回祖陵,又仓惶易容应付太医,几轮医检下来已近辛酉交替,待太医师们离去,又候了守灵重兵交班间隙,才伺机下了山,赶回明府已是亥时。

      时宁夫妇与梓轩早守厅前,见其夜深归来,梓轩火冒三丈,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欣云虽有苦衷,亦知理亏,只压着气任他训骂。待得他火气稍退,方予老爷安人磕头行礼赔了不是,又道新宅今已事毕,待选个良辰吉日就可迎忆晗过门。明家二老见梓轩已发过火,女婿也诚心认错,气已消了一半,又闻新宅安妥,忆晗不日可以过门,那另一半气便也烟消云散,便让欣云赶紧回屋,屋里食格还留有酒菜,可添饱肚囊。欣云谢过离去。

      回到房前,本还踌躇不知要和忆晗怎的解释,谁知入了里间,竟见忆晗昏醉,唤了好几声都不醒,忙将她扶回床上躺着,正待放下床帘。忆晗却醉醺醺将她一揽进床,又翻身将她牢牢压着,长发云云顿时垂落一旁,又双手略一撑起身子,醉眼迷离看着她,笑笑唤了一句:“小晗哥!”

      欣云一时被她强压身下也是吓了一跳,又听她唤自己“小晗哥”,更觉她醉得不轻,没好气道:“你认错人了!”说着想挣脱开来。

      忆晗却愈是将她箍紧,又忽然委屈作泣道:“小晗哥,你不要茏儿了么?茏儿哪里不好?你为何要弃我而去?小晗哥,你可知茏儿有多想你?”

      她说着已泣不成声,又因是醉着,身体一直摇摇晃晃,惹得欣云不由自主软了心,乃放弃挣脱,抬手稳着其肩膀,又理了理她柔柔云发,语气和风细雨道:“忆儿,你醉了,我不是那人,我是欣云啊!”

      “欣云?”她迷迷茫茫跟念了几声,又懵懵懂懂看着怀中人儿,良久,却是月眉生春,丽眼含情,醉醺中媚态横生,又混入一抹轻愁薄怨,竟不由分说吻上欣云的唇。

      欣云被她猝不及防一吻,顷刻只觉心间漏跳,万籁无声。待回了神,始觉空气中清香弥漫,暧昧腾升,忆晗徐徐离了她的唇,睁着醉眼再次凝望,那眼睛里再无人前之虚伪,亦无平素之冷漠,有的只是一片诚挚温柔,如深壑之海,如皓魄当空。欣云一时看得失神,嘴角微微牵动,正欲说什么,忆晗又是轻轻一吻覆了过来,直吻得她神魂颠倒,分不清南北西东,其后才醉醉醺醺躺倒在她怀中,又轻轻揽着她脖颈,疲疲合了眼眸,临睡前妮妮喃喃问了一句:“欣云、欣云,此生你便做我小晗哥可好?”

      欣云闻之,将她轻轻揽紧,心中又苦又甜,泪水不听使唤湿了眼眸,才无奈苦笑道:“好……好……茏儿喜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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