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仙

　　姬长卿遇到了太多怪人，从激愤到无感，也只过了几个月。这就导致现在他遇到一个正常人都不适应。
　　这是他走访的第八百五十二户，这家人在镇里做了点小买卖，生活还算过得去，在的知孩子去世的消息时也是万分悲痛。
　　而一旁的姬长卿则是疲惫不堪，下意识拿出钱递给他们 ，神情有些淡漠。
　　“节哀吧。”
　　他说这话已不下八百遍，早就形成了肌肉记忆，外界的一切喧嚣仿佛与他无关，如醉了酒般沉浸在虚空里。
　　此时，有一温暖的触碰将这封闭的屏障熔融，一瞬间，他仿佛听见了泉水流动的声音。
　　原来是那位已故弟子的父亲，是他那双粗糙的手拉在他的小臂上，目光虽有悲戚，可还是止不住的感激，他言：“俺在此谢过您了，这…家里实在是没什么能入得了您眼的东西，不如俺亲自下厨，好好招待您一番，您看如何？”
　　姬长卿太久没感受到这种热情，一时之间竟有些不好意思，刚想摆手拒绝，却又不忍辜负那炽热的眼神，最终还是答应。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那颗心跳得剧烈，眼神中的冷漠变得清澈，声音也不自觉放轻：“麻烦了。”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嘴角的笑意早已压抑不住，不知实在期待饭，还是在期待那份纯粹。
　　现在的他与以往大不相同，放在平时，他即使是吃也不会吃这些粗茶淡饭，长得奇形怪状的东西实在是影响食欲，可如今他却吃得格外香，险些噎着。
　　边嚼边说：“大爷手艺真不错。”
　　男人热络地夹菜：“这个才是我的拿手菜，您尝尝，哎，对了，这还有小米汤，我也给你盛一碗吧。”
　　“真是辛苦了。”姬长卿扒饭地动作不听，想要将几个月的苦闷都咽下去。
　　即使是最丰盛的饭菜，也只见一点荤腥，不过能有几个野菜窝头，一碟猪油炒菜，一碗米粥已经是不错。
　　他还有有何挑剔的由头？
　　*
　　“都按照我说的办了吗？”一公子亭立在后巷，手上的玉镯子泛出淡淡的光，显眼极了。
　　那男人点头哈腰，道：“都按照大人说的办了，您看这银两…”
　　公子轻笑，随意将一袋银两拿出，戏谑道：“这个？”
　　男子眼神放光，夸耀道：“是是是，公子英明，能与公子这样的人做生意，简直是老朽的荣幸。”
　　“拿着吧，够你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了。这人不是个好惹的…我建议你们拿完银子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
　　*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总会下意识依靠他物，或许姬长卿也没想到，在绝境中遇到的那一束“光明”，是别人恶意投放的“激光”，想要毁坏他的双眼。
　　再醒来时，他只觉浑身空虚，被丢在雪地里，薄雪覆盖全身，他是被活生生冻醒的。他感觉有些异样，但又说不出来，起身时又发现浑身绵软，一点劲都没有。
　　他试图弄些灵力来暖身，却发现一点都使不出来，这才知道是灵根被挖了，这给他本就低郁的心情更添霜雪，他发觉，他连摔东西生气都做不到了，现在是什么感觉呢？是茫然，是疑惑，是看着这皑皑白雪不知何去何从。
　　他如今没了灵力，不就是个废人吗？
　　他还怎么回宗门？仙尊的称号也没了吧？
　　曾经被誉为天之骄子的他，马上就要变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任人取笑的对象，他就觉得不甘心。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想他姬长卿当年可是和蔺赖对k过的，如今只能随便上了个商人的当？说出来也不怕被人取笑。
　　天越来越冷，雪却不再下了，大地蒙了层雪，一脚踩下去还能看见泥印子，他浑身上下的银钱都被搜刮走了，如今身无分文，无处可去。
　　可他还没有完成李自山的遗愿，也没有脸回去了。
　　姬长卿屈尊降贵，找了个活干，为了早点凑齐钱，他选了个危险系数极高的，反正就一条命了，能不能干成看自己造化。
　　也不知是命运的疼爱，还是他本就不该死，他在这干了一年，愣是没缺胳膊少腿，这一年他也凑够了钱，又开始马不停蹄的做碑送银。
　　见惯了冷漠的，也见多了悲痛的，唯有这最后一个让他记忆深刻。
　　开春了，姬长卿来到了最后一家，那家只有一个妇人，问起名讳来，却只答是李柳氏。
　　李柳氏是个蕙质兰心之人，她察觉面前之人似乎有着什么解不开的愁郁，迎他进门后，笑靥如花道：“您就是晚芳仙尊吧，不知有何事吩咐？”
　　“邢峰宗灭，无一生还，节哀…”
　　她笑容僵在原地，手指紧紧地攥着衣裙，颤抖着问：“是叫李桂嘉吗？”
　　“是。”
　　她强撑笑意，眼神却不禁让那哀痛流出，她又问：“她见过您吗？她七岁的时候就说，将来要修仙，要去找您，还说你是匡扶正义的大英雄。”
　　姬长卿低下了头，在听到大英雄这个词时，不禁流下眼泪，以前的他肯定是能对得起这个称号，可他现在…
　　修仙界的浑水，将所有人都搅浑了，以至于出了那水里，多多少少都沾染了些浊气，却又怎么洗也洗不掉。
　　“找…找过吧，我见过的人太多了…不过应当是见过的。”
　　李柳氏继续描述：“俺闺女脖子上长了一个大大的胎记，个子也不高，可爱极了，您可曾见过？”
　　姬长卿怎么会见过这号人物呢？就算见过也忘了吧？可他不想辜负眼前这位失去女儿的母亲。
　　“见过的，当时我还问她怎么了，她说这是胎记，对，我记着她，修仙可努力了，夫子都经常表扬她。”他哽咽。
　　李柳氏笑着，笑着笑着就哭了。
　　“仙尊…谢谢您安慰我，我不会自暴自弃的，还请您放心，这大中午头的，要不留下来吃一顿？”
　　吃一顿…
　　上次的那一顿饭，费了他全部的修为，也夺走了他的灵根，他引以为傲的、修真界独一份的异系空灵根。
　　不过他如今倒是无所顾忌，如今自己孑然一身，剩下的只有一条命，爱取就取吧。
　　现在他不想辜负这个妇人，即使菜里边是奇毒鬼鸩，他也要吃下去。
　　*
　　哇，
　　竟然没吃死我。
　　这是他吃完饭后的第一感想。
　　李柳氏目光柔情似水，像是在注视自己的孩子，她道：“仙尊今年好像才而立之年，而我这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
　　“您会长命百岁的。”
　　“但愿吧…其实我也挺佩服您的，这么厉害的人，怎么能只有三十出头呢，真是奇怪了。”
　　“运气好吧，赶上时代了。”
　　临走时，他最后拥抱了这位善良的人，一遍又一遍的说：“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
　　走到半路，天边恍然下起了一场大雪，很快便给大地盖上白被，行了几日，才发现布兜里的银两还没有送出去，便马不停蹄的赶回去。
　　他敲了半天门，无人应答，推门一看，上吊了。
　　李柳氏的身体早已腐烂，已经死了好几天，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村子里的人好像都漠不关心，毕竟在他们眼里就是死了个人而已。
　　有个刚打猎回来的小伙，手里拿着两只野兔 ，扛着个刀，看着这家门开着，好奇上前却被吓了一跳：“哎呦，我的妈呀，这咋又死一个？这死的是谁呀？”
　　“李柳氏。”
　　“咱们村叫李柳氏的人多了去了，你指哪个？”
　　“她孩子脖子上有块胎记的那个。”
　　“啊？”小伙疑惑。
　　姬长卿道：“就是她家闺女修仙的那个。”
　　小伙子才反应过来，不过又道：“哦哦，啊？她闺女脖子上哪有胎记啊？你会不会是记错了？”
　　轰的一声，这句话在他耳边炸开。
　　他兀自喃喃：“怎么会没有胎记呢？怎么会…”
　　姬长卿的精神彻底崩溃，长时间的高度紧绷以及失去灵力的虚弱让他晕了过去。
　　那小伙却晦气地扭头就走：“靠，又死一个。”
　　这一觉睡了很长，太阳落山了才醒，他好像又是被冻醒的。
　　姬长卿头脑昏胀，一头栽到桌子上，发现了一纸婚书，过了几十年之久，早就已经看不清什么字了，只是依稀的看到，上面写着：
　　李求凤与柳春残，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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