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野史贯彻到底

　　驻足远眺，时常能看到三三两两、穿着劲装或粗布衣的人，彼此保持着警惕又互相依仗的距离，从鹰嘴岭雾气弥漫的入口处结伴而出。他们大多面带疲惫，衣衫偶有破损，箩筐或背囊中装着或多或少的药材，眼神中既有收获的欣喜，也残留着未散尽的紧张。

　　一旁的向导顺着萧懿安的视线道：“进这鹰嘴岭讨生活的人，基本都是这样搭伙结伴的。很少有人敢独来独往。”

　　“这是为何？”萧懿安问道，“可是因为岭中毒蛇猛兽太多，结伴更安全些？”

　　向导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神色：“防蛇虫猛兽自然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防着‘其他人’。“这岭子里头，黑黝黝的，林子又密，有时候为了争一株值钱的草药，或者看中了对方采到的好东西，起了歹心……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结个伴，互相好歹有个照应，也能让那些起坏心的人多少有些顾忌。”

　　萧懿安悟到了：“这就像有些老话说的，‘宁愿夜宿荒坟头，也不投宿有人庙’。”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岭口，就见一个与众不同的身影正独自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与她相仿的姑娘，扎着两根简单的麻花辫，身上穿着淡青色粗布衣裙，背着一个半满的采药箩筐，打扮得如同最寻常的农家女。然而，她肤色却异常白皙通透，眉眼清秀，是气质沉静淡然，独自一人从危机四伏的鹰嘴岭走出，竟没有丝毫慌乱或疲惫之态，仿佛只是刚从自家后院散步归来。

　　这与之前看到的那些成群结队、神色紧张谨慎的采药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萧懿安不禁心生好奇，指着那独行的姑娘问向导：“咦？方才不是说极少有人敢独自进山吗？这位姑娘倒是胆识过人。”

　　向导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脸上立刻露出“原来是她”的表情，刚想开口解释：“哦，这位啊，看到她腰上那块令牌没有，她是例外……”

　　“例外？”

　　就听一阵鬼哭狼嚎般的呼喊从旁边传来。

　　只见一大群穿着体面、显然是大户人家仆役模样的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瞬间跪倒在那布衣姑娘面前，围成一圈，哭天抢地：

　　“大小姐！哎哟我的大小姐啊！您可算出来了！吓死小的们了！”

　　“您要是再不出来，王爷和王妃非扒了我们的皮不可！”

　　“您千金之躯，怎么能一个人进这吃人的岭子啊！万一有个闪失，我们可怎么交代啊！”

　　那布衣姑娘被一群人围着哭诉，脸上却依旧是一片风轻云淡，甚至微微蹙了下眉，似乎嫌他们吵闹。她轻轻拍了拍箩筐上的灰，语气平静：“吵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

　　向导这才有机会把刚才的话说完：“……例外就在于，这位可不是什么寻常农女。她是武靖王和王妃的心头肉，独生女儿，赵弗唯赵大小姐。这位大小姐性子……比较独特，就喜欢钻研这些毒物草药，经常独自进出鹰嘴岭。”

　　“至于为什么她敢独自进去还安然无恙？”向导咂咂嘴，“听说这位大小姐自己就是个用毒的高手！身上不知道藏着多少稀奇古怪的毒药粉呢！别说那些毒蛇毒虫不敢近她的身，就算有什么不长眼的歹人想打她的主意，恐怕还没靠近就得先躺下了！所以啊，对别人来说是龙潭虎穴，对这位来说，可能就跟逛自家药园子差不多吧。

　　萧懿安听到这里，想起方才向导才说武靖王赵骁最是厌恶毒物，在封地内明令严禁：“你方才不是说，武靖王殿下严禁封地内制毒用毒，对此深恶痛绝吗？怎么……他的独生女儿反而如此痴迷此道，还能自由进出鹰嘴岭采集毒物？”

　　那向导闻言，脸上立刻露出一个“您可问到点子上了”的复杂表情：“您说的没错！王爷他老人家确实是恨毒了这些玩意儿，见一个恨不得掐灭一个！可偏偏呐……”他朝赵弗唯远去的方向努了努嘴，“……这位小祖宗，打小就跟别人不一样，就喜欢鼓捣这些蛇虫鼠蚁、花花草草，尤其是带毒的，越是稀奇古怪的毒物，她越是感兴趣！王爷为了这事儿，没少发脾气，摔杯子砸碗、吹胡子瞪眼那是常有事，关禁闭、断月钱、甚至气得跳脚说要打断她的腿……什么法子都用尽了！”

　　向导两手一摊：“可没用啊！这位郡主性子拗得很，表面上看不言不语的，心里主意正着呢！王爷总不能真把自己的心尖肉给怎么样吧？再加上王妃娘娘也护着……唉，最后啊，王爷也没辙了，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去了。反正郡主她自有分寸，也不会拿那些东西去害无辜之人，多半就是自己琢磨着玩。”

　　“所以啊，”向导总结道，“这禁令是对下不对上的。咱们普通老百姓谁敢碰，那是要倒大霉的。但郡主嘛……那就是个例外中的例外喽！王爷这呐，纯属是被自家闺女给治得没脾气了！也只能由着她，但每次都得派这么多下人守着岭口提心吊胆地等。”

　　第二日，萧从林与萧懿安如约前往武靖王府赴宴。

　　萧从林今日换下了一身戎装，穿着深色常服，沉稳威严。萧懿安则身着一袭质地精良、裁剪得体的淡粉色长裙，既不失少女的明媚，又显得大方优雅。

　　进入王府花厅，武靖王赵骁与其妻罗智璇端坐主位。赵骁身形魁梧，面容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虽努力做出和善表情，但眉宇间仍隐约可见一丝急躁之气。

　　王妃罗智璇果然如外界所言，脸上堆笑，声音爽朗，令人一见便生亲切之感。只是萧懿安注意到，罗智璇放置在膝上的手，似乎会不受控制地微微轻颤，偶尔需要她刻意用另一只手轻轻按住才能稍作平息，但看其神色如常，似乎对此已习以为常，并不以为意。

　　双方寒暄之际，萧懿安的目光与安静站在赵骁夫妇身后的赵弗唯对上了。

　　赵弗唯今日依旧是一身素净的衣裙，未施粉黛，与昨日山野间的打扮相比，只是更整洁了些。

　　萧懿安微微颔首，赵弗唯淡淡地回望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无热情也无厌恶，微微颔首示意后，便又垂下了眼眸，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宴席之上，气氛还算维持着表面的和谐。然而，几杯酒下肚，又自觉代表了皇帝威严的监军魏自清，便开始忍不住想要摆谱拿乔，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他的目光扫过安静坐在一旁的赵弗唯，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故意清了清嗓子：“武靖王，说起来……前些时日，陛下曾下旨，请各位藩王择一适龄子女入京，陪伴皇子公主们读书习礼，以示天家恩泽与君臣和睦。不知……王爷为何未曾将郡主送往上京呢？陛下可是很关心各位宗亲子弟的教养啊。”

　　这话一出，席间气氛瞬间一凝。谁都知道那“伴读”实则就是质子，赵骁就这么一个宝贝独生女，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怎么可能舍得送去京城受制于人？

　　果然，赵骁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毫不客气地瞪向魏自清：“魏监军！本王如何教养女儿，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陛下旨意，本王自然知晓！但陛下也说了是‘陪伴皇子公主们读书习礼’，本王觉得小女资质愚钝，性情顽劣，不堪陪伴公主殿下，恐失了皇家体面，故而未送！怎么？魏监军是觉得本王抗旨不尊？还是觉得陛下的话，需要你来重新解读一番？！”

　　他这话说得极不客气，直接把一顶“曲解圣意”的帽子反扣了回去。

　　魏自清被怼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没想到赵骁如此不给面子，竟敢直接顶撞他这位“钦差监军”，顿时有些下不来台，支吾着想要反驳：“本官并非此意，只是……”

　　“只是什么？”赵骁指着魏自清冷笑道，“哼！本王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不像有些人，仗着在京里得了些脸面，就跑到边关来作威作福，真以为拿着道圣旨就能指使本王了？简直是笑话！本王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之乎者也呢！”

　　赵骁这一番夹枪带棒、毫不留情面的怒怼，如同几记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了魏自清的脸上。

　　魏自清只觉得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嘲讽钉在他身上。他身为皇帝钦差、监军大人，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尤其是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

　　他脸色铁青，狠狠一甩衣袖，连句场面话都懒得再说，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宴席。

　　一些早就看不惯魏自清平日趾高气扬、瞎指挥作派的军中将领，见到他这副吃瘪滚蛋的模样，心中顿觉无比爽快，差点就要忍不住叫出声来，只能拼命低头抿酒，掩饰嘴角压抑不住的笑意。

　　主位之上，罗智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责备地瞪了一眼身旁犹自气哼哼的丈夫。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呀你，就知道逞一时之快，这下彻底把人得罪死了。”

　　赵骁接收到夫人的目光，也知道自己刚才确实过于冲动，但他素来桀骜，心里并不后悔，只是梗着脖子，兀自嘟囔了一句：“哼，什么东西……”

　　经魏自清这么一闹，宴席的气氛虽然少了一个碍眼的人，却也难免蒙上了一层尴尬。好在罗智璇长袖善舞，很快便温言软语，将话题引开，重新调动起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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