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遗

　　第二天早上宋彦去工地的时候，老王已经到了。

　　“小宋，你昨天是怎么回事？扔下工作就跑，今天还迟到？怎么，你以为再有一个月辞职，现在就可以不好好干了吗？！”老王叼着烟说。

　　“抱歉。”宋彦依旧垂着眼皮，没有一点力气。

　　“啧，”老王皱了皱眉，“怎么了？”

　　“是我的问题，抱歉，竣工之前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了。”宋彦还是有气无力的说。

　　“你他妈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萎靡不振的给谁看！昨天要不是我给你顶着，蔡主任那边你以为你能交的了差！”老王指着宋彦骂道。

　　“我能干好，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宋彦打起精神说。

　　已经跟尚柏分手了，实在是没有什么坚持的必要，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完工了又怎么样，拿到奖金了又怎么样，哎，就当是给职业生涯画一个圆满句号吧。

　　“滚滚滚。”老王没好气的说。

　　宋彦离开了，他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再抬头看看蓝天，看看飞鸟，再没有什么力气抬头看看周边的花草，看看屹立着的那座皓白素雅的新中式养老院。

　　“老宋，桌上有几分资料需要你签字。”郝达见宋彦走进办公室，也跟着走进来。

　　“嗯。”宋彦打开资料一份一份快速查阅。

　　“你……是不是又没睡好？”郝达坐在他旁边问。

　　“嗯。”

　　“再有一个月就完工了，老王也不可能找别人，没人比你更熟悉这个项目了，他找不到能代替的人，他那屁话你别放心上。”郝达给宋彦递了支烟。

　　“我知道。”宋彦笑了笑，郝达都觉得他笑的很勉强。

　　“把你手头上能交给我的活儿给我分点吧，我那边的事最近也忙的差不多了。”郝达说。

　　宋彦想了想，“行。”

　　“哎，这就对了嘛，你他妈终于领悟到工作的精髓了。”郝达拍拍宋彦的肩膀，打趣。

　　宋彦又笑了笑，‘让自己放松一点’也是跟尚柏学的，他一想起尚柏，又觉得笑不出来，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两滴眼泪掉在了文件上。

　　郝达睁大眼睛，宋彦？哭了？靠，这两个词完全连不到一起啊，不过看宋彦的状态，可能昨天也哭过，眼皮都肿了，他挠挠头，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要怎么办，好在宋彦只是掉了两滴眼泪就再没掉了。

　　宋彦长舒了口气，说：“我把文件什么的发给你，这几个文件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我最近确实要调整一下自己，竣工了我请你吃饭。”

　　“好啊，我要吃自助，最近有一家新开的店，小洁跟大阳她们已经去过了，到时候你请客。”

　　“行。”宋彦点点头。

　　尚柏这段时间在开题之余，被老黄要求给一个叫魏琮礼的研究生讲一本专业书，另外九月正好是他带的那两个考研学生开始冲刺的时候，尚竹那边他一周去一次。

　　既然已经分手，就多把精力投入到学习上，尚老头只是失恋，又不是失学，失恋的痛苦情绪要照顾到，但不能妨碍尚老头的宏图大业。

　　“尚柏，中午一起吃饭吧。”谢固靠在椅背上抻了抻胳膊。

　　“好，去一食堂的二楼吃吧。”

　　“行，正好想吃麻辣烫了。”谢固笑着说。

　　“快点儿干活，给我说饿了。”尚柏笑了笑。

　　到食堂以后，尚柏买了很多菜，摆了一桌子。

　　“不是，尚柏，我就不明白了，你买了这么多菜，结果你紧着吃那碗米粉干嘛？”

　　“好吃啊。”尚柏嗦了一大口米粉笑着说。

　　“行吧。”谢固耸肩。

　　“给你一个，不能再多了。”尚柏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盒子蛋糕。

　　“靠，你怎么买这么多？”谢固有些吃惊，平时抠的最后一滴洗发露都要加水摇匀了使三次，不是发了笔横财也是很难相信了。

　　“吃啊。”尚柏说。

　　“你买就买吧，一二三四五六……六个全是蓝莓的？抹茶和咖啡的也很好吃啊。”谢固不解。

　　“我就喜欢蓝莓的。”尚柏打开一个，舀了一大勺。

　　“……再给我一个。”谢固伸出手。

　　“没有了。”尚柏叼着勺子把剩下的装进书包里。

　　“哎，舍友的情谊呢？”谢固打趣。

　　“还在。”尚柏笑了笑。

　　“下午还要给魏琮礼上课吗？”

　　“嗯，他说下午三点之前有空，我晚上还有三个小时的辅导。”

　　“考研的？”

　　“嗯，现在开始串讲了，一周三节。”

　　“最近挺拼啊。”谢固说。

　　“一直都很拼。”尚柏笑了笑。

　　“对了，宋彦最近干嘛呢，他那房子盖完了吗？”

　　“……”尚柏手微微抖了一下，鼻子有点酸，他使劲吸了一大口米粉，才没让眼泪掉出来，“最近没联系，那房子估计盖完了吧。”

　　“他那工作也是挺忙的，之前还说一起旅游呢，感觉也不太现实啊。”

　　“嗯。”尚柏点点头，三两口吃完了米粉。

　　一个语音电话响起，是魏琮礼打来的。

　　“喂？”尚柏应了一声。

　　“学长，昨天的那个教室一会儿要上课，我去哪找你？”魏琮礼说。

　　“啊？你这么快？现在还不到时间吧。”尚柏夹了个饺子。

　　“哦，我就是想提前占座来着，没想到已经有老师进去了。”魏琮礼笑了笑。

　　“那……在展览馆旁边的咖啡厅吧，那比较方便。”尚柏说。

　　“行，下午见，学长。”

　　“好。”尚柏挂了电话。

　　“这学弟真积极。”谢固笑着说。

　　“我其实有点搞不懂老黄到底让我讲什么，咱这都是文科，看看书就能明白的东西。”尚柏又往嘴里塞了一个饺子，摇摇头。

　　“也不全是，你得把那些数据的东西给他讲明白了，要不老黄那交不了差。”谢固说。

　　“知道了。”尚柏叹了口气。

　　到了咖啡厅，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坐在桌边朝尚柏挥了挥，是魏琮礼，他已经点好了两杯咖啡，尚柏说了句谢谢以后，就把书和笔记本拿出来开始讲。

　　魏琮礼忙打开书和笔记本，边听边划线，顺便标笔记，老黄给的时间是一周，所以尚柏讲的很快，魏琮礼明显有些发愣，尚柏抬眼看了看，皱了皱眉，“你自己没看过这本书吗？”

　　“看，看过。”魏琮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时间只有一周，我只能讲重点。”尚柏说。

　　“嗯，明白。”魏琮礼非常认真的点点头。

　　尚柏看了看他，继续往下讲。

　　等到第二天的时候，他看着魏琮礼依旧空白的书，实在不懂魏琮礼昨天到底明白了什么，不过无所谓吧，到时候主要还是魏琮礼交差，他只是次要人物。

　　陶安的九月已经过了雨季，有几天甚至比八月还要热，工地的工人大部分已经走了，临时建筑也已经拆除了，只留下几个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宋彦隔几天就要往住建等几个单位跑，自从跟尚柏分手以后他就没回过新租的房子那边，一直住在工地，高强度的工作让他能暂时忘却痛苦，可一夜一夜的噩梦却提醒他他又回到了一年前的状态。

　　吴秀云和宋存义还是会经常来电话，但宋彦一个都没再接过，只从露露那听说她回家的时候父母在家。

　　正式竣工这天，市政的几个领导，陈总，徐思之，老王分别做了竣工讲话，宋彦站在一个记者旁边抽着烟，寻思这阵仗，着实是有点兴师动众了。

　　明天早上他就算是辞职了，公司的办公桌上只剩那个仙人球了，赵世贞说那仙人球还活着，还说王意峰给的靠垫，如果不嫌它被压扁的话就没事，洗洗还能用，宋彦想了想，清赏那边都是木凳子，也没有可以用的地方了，让它发挥一下余热还是挺好的。

　　几个人做完讲话以后，蔡主任突然开始表扬宋彦对前代建负责人何建的举报，几台摄像机正对着宋彦，蔡主任说了一会儿，又朝宋彦这边挥了挥手，“下面，欢迎本项目的项目经理宋彦给大家讲话。”蔡主任说。

　　“……”宋彦叹了口气，讲话什么的他以前也做过，但第一次被几台相机怼着脸，还是很不习惯。

　　“最后一次了，好好讲。”郝达小声说。

　　宋彦点点头，他快速走到前面，从蔡主任手里接过话筒，掌声响了起来。

　　他舔了舔有点发干的嘴唇，回想了一下昨天蔡主任让他事先准备的略微带点总结性的台词：“我很荣幸能够担任本项目的项目经理，也深刻知道项目能够如期完成离不开每个人的努力，国家积极展开养老服务工作，作为鹊华养老院的建设团队，我们理应尽一份绵薄之力，这不仅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也是我们每一位参与者自身价值的最高体现，让每一位老人感受到家的温暖我们责无旁贷。”

　　话落掌声响起，宋彦朝郝达看了一眼，郝达正在后面疯狂竖大拇指，他想起郝达的话，突然有了些别的想说的东西，人们的掌声还未落，他的心跳声大到要掩盖渐息的掌声，他紧攥着拳头，又一次张口。

　　“作为，作为建筑人，我们……我们要想盖好鹊华养老院这座大房子，就先要盖好心里的大房子，有宏观的整体布局，有明晰的施工计划，还要有……对家的热爱之心，只有这样，我们才不算浪费学识技能，不算虚度光阴，才能每一天都过得好，愿与各行各业同事共勉。”

　　掌声啪啪响起。

　　愿与你共勉，愿你能看到，愿你脚踩星辰，愿你一路繁花，愿你自由一生，愿你能找到陪你买大房子的另一半，愿你不浪费才华，愿你每一天都过得好，愿你开心。

　　下午回家后宋彦躺在沙发上愣了好几个小时，又一点点的把箱子里的东西收拾好，尚柏什么都没留下，再一次，什么都没留下。宋彦按照原计划，在用来做书房的那个房间买了一套实木桌椅和几个书架，以及一套懒人沙发和一个小圆茶几，床单被罩也按照原计划买了一套雾霾蓝，跟他工地上的那套单人行李的颜色一样，尚柏说这个颜色对睡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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