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女相亲记

　　凌小芊回到家，闵秀慧已经搬好小板凳等她讲第二次约会的详细流程了。
　　她喝了口水，换上笑脸，从影城见面到楼下告别，不漏过每个细节尽数讲给她听。当然，涉及吕珐的片段自然被刻意删减了。

　　“喏，就是这样喽。”凌小芊眼睛都不眨一下，盯着正在削苹果的闵秀慧，想听她如何为文济影院迟到、大声讲电话、吃饭点白菜粉条的行为开脱。

　　闵秀慧手上动作都没停，苹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垂下来。“哎哟，我还当什么事呢。”她眼皮一掀，刀尖精准地剜掉一块褐斑，“人就是稍微有点自我，这不也正好证明他是个有主意能扛事儿的人嘛。而且迟到也跟你说明原因了，又不是去拈花惹草，是去健身诶，多自律呀！”说罢她将削好的苹果塞给女儿，又腾出一只手捏捏凌小芊胳膊上的肉，“你就该找个爱运动的，也跟着去健健身，别整天宅在家里不动弹，人都要发霉了！”

　　“妈！”凌小芊把苹果搁在茶几上，瓷盘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他在影院里接电话诶，全场人都回头看我们……”

　　“说明人家业务忙呀！人家是领导，得考虑方方面面的工作，”闵秀慧突然压低声音，“咱隔壁家闺女找的对象倒是随叫随到，结果呢？说裁员就裁员，现在房贷都还不上……”

　　凌小芊没再跟她争论，又伸手从瓷盘里拿回苹果，继续啃。

　　窗外传来广场舞的音乐声，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稍微缓解。闵秀慧递出了台阶：“白菜粉条确实有些寒碜，但是你不满意你可以说呀，就这样闷着人家也不知道。男人嘛，粗枝大叶很正常，你要多跟他沟通，多磨合！”

　　凌小芊捏着苹果核往厨房走，漫不经心地“嗯”了两声。

　　半夜凌贯华回来是，凌小芊已经躺下，不想同他再重复一遍约会流程，更不愿听他讲文济的种种好处，便佯装睡觉，并不理会。只听闵秀慧和凌贯华用极低的音量讨论半晌，他们少有地站在同一战线，讨论进行得异常顺利，最终其乐融融地关了灯。

　　凌小芊却失眠了……

　　父母的声音清晰地印在她脑海里，不光是肯定文济这个乘龙快婿，更连带着分析了凌小芊似乎对文济好感下降的原因。他们讨论的结果是：女儿心里还想着吕珐……
　　凌小芊瞪着大眼睛，当即就想跳起来否定。她的确对吕珐动了恻隐之心，但也仅限于感动。他是第一个将她放在心里的男生，和他相处的那些日子，她知道了当女主角是什么感觉。他对她无微不至，她心里有数，但无论是否发生定位事件，他们都不可能走到一起。

　　她对他，只有感动，没有心动。

　　在知道他为追求她而做的种种算计之后，她更无法容忍，曾经美好的回忆也逐渐被愤怒和鄙夷所掩盖。
　　他们连普通朋友都没法继续做下去了，她又怎么会为了他拒绝文济呢？
　　只是，有时候，她确实会无意识地将文济和吕珐摆在一起比较。而结果，总是吕珐更胜一筹。吕珐的算计是真的，吕珐对她的关心和重视也是真的。

　　凌小芊有些迷茫，她想要的，是被珍惜爱重捧在手心，还是踏实稳定地搭伙过日子？
　　难道这二者只能择其一吗？

　　凌小芊跟杨成功约好了时间，下班后在甜品店见了面，跟她同去的还有程瑶瑶。

　　她拜完年回了家，把离婚的事跟父母说了，可想而知，家里炸了锅……尤其，陈鹏飞还上门道歉，又是帮着做饭，又是跟着做家务，还带了一堆年货，活脱脱三好女婿。程瑶瑶父母虽然对搞大了女儿肚子又逼她流产的陈鹏飞没什么好感，但两人已经领了证，老一辈总不愿女儿小小年纪就背上离婚的标签，因此也是劝和不全分。程瑶瑶却打定主意不复婚，一来二去，春节就在吵架中度过了……
　　所以，寒假还没结束，她就跑回自己的出租屋躲清静了。

　　“零零，你就让我跟你一起去嘛，万一那个杨成功也不是好人呢，万一你听人家一说和，心一软又要跟那渣男复合了呢……”她说了无数种没她不行的理由，凌小芊耳朵都被磨出茧子了，只好同意。其实，她不过是一个人待着无聊，想换换心情罢了。何况，帮朋友把一团乱麻的事情捋顺，也能暂时忘记自己这摊烦心事。

　　成功甜品店。

　　凌小芊到的时候，程瑶瑶已经在里面喝着奶茶吃着蛋糕了，不时和忙碌的老板杨成功说笑两句，优哉游哉，好不惬意。

　　凌小芊还怕他两个不熟悉，见面会很尴尬呢，没想到自己多虑了。程瑶瑶何等人也，跟谁都能聊两句的自来熟。她这种与生俱来的松弛感让凌小芊很羡慕，却永远学不来。

　　杨成功给她端来了新品奶茶和甜点，让她俩稍等一会儿，店里生意忙，凌小芊表示理解，让他不用着急，左右已经下班了，有的是时间。

　　“哎，”程瑶瑶叫住他，嘟着嘴，“怎么给她新品，给我上的是旧款呀？”

　　杨成功尴尬地笑笑，脸颊微红，举着空托盘解释道：“你没来店里吃过，我不了解你的喜好，就上了最经典的。给小芊姐新品是因为，她常来帮我选品、做点心，所以每次有新品都会让她测评一下。”

　　程瑶瑶实在绷不住了，他认真解释的样子好可爱，她哈哈大笑起来，这让杨成功手足无措，不晓得这女生心里想的是什么，也不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有什么笑料。他站在原地，进退无措，还是凌小芊替他解围：“别理她，她就这样，人来疯，你快去忙吧！”

　　程瑶瑶止住了笑，托着腮帮子看杨成功慌慌张张逃回后厨的背影，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节拍。“他真可爱，像只受惊的兔子。”她转头冲凌小芊眨眨眼，还想说些什么。

　　“打住，”凌小芊用叉子截住闺蜜的话头，榴莲千层上的奶油颤了颤，“人家刚被你的魔女笑吓跑！”

　　玻璃柜台后传来器皿碰撞的声响，杨成功正手忙脚乱地整理咖啡机。灯光照在他发红的耳尖上，程瑶瑶眯起眼睛，发现他粉色围裙上沾着一点面粉，随着动作起起伏伏。

　　十分钟后，杨成功端着两份新出炉的舒芙蕾过来，特意绕到程瑶瑶对面放下：“这是今天实验的新口味，抹茶白巧……”他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程瑶瑶正用吸管搅着热橙汁，咕咚咕咚的水声让他莫名心慌。

　　“成功，”凌小芊突然正色，“你约我来是不是要谈吕珐的事？”

　　杨成功的手指在围裙上蹭了蹭，留下两道糖霜痕迹。“其实珐哥他……”话到嘴边又卡住，他偷瞄了眼程瑶瑶。她立刻举起双手：“是我不能听的吗？”像撒娇，像嗔怒，但并没有回避的意思。

　　“不是！”杨成功急得方言都冒出来了，“俺不是这个意思！”程瑶瑶噗嗤一笑，他耳朵更红了，赶紧换回普通话：“就是……珐哥他真不是变态，他那些行为是有原因的……他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杨成功叹了口气：“他爸是个赌鬼，他妈受不了跑了。他从小就得盯着家里的每一分钱，不然第二天可能连学费都被拿走。”

　　“有次他爸把他攒的大学学费偷去赌，”杨成功声音低了下来，“珐哥在赌场门口跪了一夜，最后是老板看不过去，把钱还了一半。”他苦笑，“从那以后，他就觉得什么事都得攥在自己手里才踏实。”

　　“监控那事确实越界了。”杨成功搓着手，“但他真没恶意。你们不知道，他连我每天进货的清单都要检查三遍。”他无奈地笑笑，“上个月我换了家面粉供应商，他各种盘问我，还亲自跑去工厂考察。”

　　凌小芊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吕珐总记得她的各种饮食习惯——在他眼里，这大概只是一个又一个需要记录的风险项。

　　“我知道这不能当借口，”杨成功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指，“但这不是一朝一夕就改的，他真的在努力了……”

　　风铃叮当作响。凌小芊看着舒芙蕾上渐渐塌陷的抹茶粉，心里泛起一丝酸涩。吕珐那些令人窒息的控制欲，原来只是一个从未有过安全感的人笨拙的关心方式。

　　“所以，”程瑶瑶突然凑近杨成功，“你店里的监控也都连着他的手机吧，”小小的店里竟安装了四五个摄像头，“连进货清单都检查，那账本更是要牢牢攥在手里喽？”

　　杨成功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掏出一个皱巴巴的记账本。凌小芊瞥见本子上密密麻麻的条目，连“顾客今日点单偏好”都被详细记录。她突然有些释然——原来被吕珐“监控”的不止她一个。凌小芊低头喝了口咖啡，心想这大概就是吕珐能给的全部了：一份带着锁链的温暖。

　　杨成功塞回本子时，程瑶瑶忽然按住他胳膊：“明天我来帮你试新品吧？”没等他回答又飞快补充，“等三月份开学，顺便帮你推销一下，学生们可是吃甜品的大户呢！”

　　屋顶闪烁的灯光切过杨成功呆滞的脸。凌小芊低头藏起笑意，看来程瑶瑶的第二春要来了……

　　而她自己的相亲之旅则不那么明朗……

　　处在同一个单位，她和文济每天都会见面，而他也的确在各种小事上给她行方便。比如，取件时早早将她科室的文件预备好；她来盖章，他总是亲自接待，帮她打开印章，给她递笔签字；她要预约会议室，他总会协调妥当，绝不让她碰钉子；开会时，她面前的纸杯里永远是与别个不同的饮品，或是牛奶或是咖啡，她抬头看看，与他心照不宣的点点头……

　　久而久之，同事们都察觉到了异样。

　　直接受文济管辖的淑华姐和鑫哥再不会在凌小芊背后嚼舌根，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甚至有种刻意的讨好感，凌小芊虽然得意，却也有些不适应。靠着别人的面子得来的优待，并不是真心诚意的尊重。她反倒怀念起他俩阴阳怪气的样子，那更真实，更自然，更舒服。

　　沈科和李妍菲对她倒是一如既往。不过，每次去找沈科，他总得问问他们进展如何，不忙的时候还会让凌小芊坐下，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给她灌输正统的婚恋观：找个有能在事业上对你有帮助的，能带着你前进的伴侣，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凌小芊心想，沈科真是个顶负责任的媒人。她嘴上感谢沈科的教诲，心里却有些疑问，理智的选择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或者说，正确的选择一定会带来幸福的婚姻吗？

　　她什么都没问，只说会记住科长的教导嘱托，会认真积极地和文济相处。她笑着点点头，带着满腹的疑惑离开了办公室。

　　她向来不愿与别人发生争执，不愿质疑，避免冲突，不会生气，难以袒露心扉。
　　似乎这样，就不会遭到否定。
　　似乎被肯定，就是合群，就能得到爱。闵秀慧和凌贯华的爱，老师和同学的爱，朋友和同事的爱。

　　所以，文济发出第三次约会邀请的时候，她依旧听从领导和父母的建议，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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