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当如斯

　　风景还是那时的风景，就连空气中弥漫的晦暗，苦涩的气味，也是不曾改变半分。
　　苏牙静静地伫立在原地，望着敞开的半扇漆黑的门扉，回想着那里面发生的一切，然而事实正如他所明白的那般，他的记忆在那时就因为伤痛而失去了，已经再也想不到那些画面了，但纵然如此，那时凄苦，哀伤的感觉却像是长在了他的心底一样，怎么都枯萎不了。
　　幼时的他出来了，哭着跑了出来，擦着他的胳膊跑出了院落。
　　他紧跟了上去，跟着他一直到了那个地方。
　　原来，他去找白夜了。
　　原来他在这么大的时候就同白夜有交集了，怪不得呢，怪不得他那时会没来由地讨厌他，怨恨他。
　　“白夜，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我到底那里惹了你，你为什么总是让他们来欺负我？”
　　白夜耷拉着一条腿坐在湖边，用脚背轻轻地挑起湖水，让它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光彩四射。
　　白夜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他，像是他刚才不曾说过一句话一般。
　　“我问你话呢！白夜！你既然敢做，就要敢当！”
　　白夜低沉地笑了一声，是不属于他那个年纪的深沉，他侧过脸瞄向了他，湖水在阳光的照耀下，给他的脸上增添了一抹澄亮的光彩。
　　“为什么？”
　　“对，为什么？我跟你无冤无仇，也不曾跟你有过接触。”
　　白夜又低低地笑了起来：“我看你不顺眼，这个理由合适吗？”
　　“你有什么看不顺眼我的？我。。。。。。”
　　白夜突然大怒，一跃站了起来，怒视着他，就像是看万年仇人一般，恶狠狠的。
　　小苏牙被他这凶狠，残暴的眼神吓傻了。
　　“如果不是你母亲，我母亲会不爱我？如果不是因为你父亲，我母亲跟我父亲的关系会那么僵吗？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我会像过街老鼠一样，被他们嫌弃吗？都是你们，是你们让我成了一个没有父亲疼，母亲爱的孩子！！”
　　苏牙理解不了白夜所说的这番话，像是那时候，他也不曾理解过一点。
　　“看什么看？看我干什么？你不该是回去问问你母亲，问问她，你的父亲是谁？为什么不曾出现？啊？”
　　白夜那时也不过十来岁模样，却已有了如今冷酷，淡漠，无情的模样。
　　小苏牙深知自己的母亲不会告诉他这一切，故而强压着心中的恐惧，试探着问道：“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
　　“我告诉你？告诉你什么？告诉你你爹他喜欢的人是我母亲吗？告诉你你母亲夺人所爱吗？告诉你因为你父亲，我母亲跟父亲的关系浅薄，我母亲生无可恋？都是你，都是你们，都是因为你们所以我才会如此的不幸，才会如此的痛苦！！！”
　　白夜的眼泪像是黄豆一样，一颗接着一颗从眼眶掉了下来，好不可怜，委屈的模样。
　　“怎么。。。。。。怎么，怎么可能？你胡说，我爹他喜欢的是我娘，我娘爱的人是我爹，根本不是你说的这样，你在撒谎，在胡说八道。”小苏牙恼羞成怒，扑向了白夜，两人火速扭打到了一起。
　　这一幕，苏牙的脑中没有记忆，但好似他留存有那时的无法置信的震惊和羞愧。
　　他们二人打了很久很久，打到各自都身负伤痕，气力不接才停了下来。
　　白夜伸开四肢，像是要跟大地融为一体那般，静静地躺着，睁着一双不眨眼的眼睛，望着云层的那一边。
　　小苏牙呢？双手抱膝，将脑袋藏在臂弯，抖动着肩膀，宣泄着心中的委屈和苦涩。
　　苏牙没想到，那一日的天气竟然这般的美好，灿烂，竟然还有久违的晚霞。
　　“你说我骗你，好，你敢不敢跟我回去，跟我回去，我让你亲耳听到答案。”白夜坐了起来，瞅着小苏牙问。
　　苏牙也将目光放在了幼时的他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不消片刻，小苏牙抬起了脑袋，眼里还藏有未流下的眼泪，但眼神却是那般的果敢，坚毅。
　　“走。”
　　白夜站起来，等待小苏牙也站起来，才向着一处幽深小径走了去。
　　记忆中的月宫，对苏牙来说，只有那方令他痛苦的小院，所以彼时，跟着白夜一路而去，他才像是恍然记了起来，他曾几何，在这偌大的月宫里也是穿梭自由的。
　　“你在这等着，不要出声，也不要瞎跑。”白夜嘱咐过小苏牙，就推开两扇暗红色镂空的门扉，走了进去。
　　这方小院很隐蔽，很清幽，像是要刻意隐藏在月宫里一般，同他那时居住的幽深小院还不一样。
　　“你来了？”低微的声音，是个女人。
　　“我有事要问你。”
　　“大公子想问什么就问吧，只要我知道，一定会相告。”而后就是“咳咳”声。
　　“我母亲跟我父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你不说？还是不敢说？你不是说知无不言的吗？这是什么意思？”
　　“姐姐已经仙逝，往事就不要提了。”
　　“谁是你‘姐姐’？那是我母亲，跟你没有一点儿关系！”
　　“是啊，我这样一个打鱼的女子，怎敢让尊贵的夫人作我的姐姐呢？”女人无奈苦笑了一声。
　　“你的心里闪耀着我母亲的金丹，你的命是我母亲给你的！你有责任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
　　叹息声悠扬，久久才在那扇门扉中消散。
　　“好吧，我的命也不长久了，在离开之前能帮助大公子，也算是我的报答了。”女子哀默的声音，听得人心里很是不舒服。
　　“我母亲到底喜欢我父亲吗？”
　　“王上这一生最爱的人就是夫人，我只不过是王上用来刺激夫人的一个筹码罢了。”
　　“那我母亲呢？她最爱的人是谁？是我父亲吗？啊？”白夜紧张了起来。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惜了郎才女貌。”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问你我母亲爱我父亲吗？你干什么要说的如此隐晦？我要你坦白，坦白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坦白父亲给你说的那些话。”
　　“咳咳咳。。。。。。”
　　“不要在我这里装可怜，我不会可怜你，你死了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但在这之前，你必须要告诉我一切！！！”
　　静默许久后，女人说：“你母亲确实在嫁给你父亲之前有爱的人。”
　　“那个人是谁？”
　　“。。。。。。”
　　“你不说就以为我猜不到？是苏牙的父亲，对吧？别这样看我，你这样看我会显得你很蠢。”
　　女人有气无力笑了起来：“大公子，你怎么变得这么。。。。。。”
　　“怎样？心狠？毒舌？还是残忍？你告诉我，我为何会变成这样？是我渴望的吗？愿意的吗？”
　　“夫人她会伤心的。”
　　“你不配提我母亲，我跟我母亲之间的事，不需要你一个外人搅合。”
　　女人又叹了口长气：“没错，确实是那个可怜孩子的父亲。”
　　“说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他会在月宫，为什么又娶了别的女人？为什么他不出现？”
　　“好，我来说吧，大公子以后就不用再如此难过，疑惑了。”
　　“王上当年对夫人一见倾心，势要娶夫人为妻，然而那时，他一心都在讨伐叛徒，平息边界的动乱上，根本就无暇过问夫人是否有心上人，是否爱慕他，只是派身边最得力的臂膀去求了婚。”
　　“想想看，妖王求亲，那一族的妖不会同意？王上如愿以偿娶到了夫人，却是才发现，夫人一直都心事重重，一直都不曾正眼看过他，他这才开始了解起了夫人的过往，才晓得，夫人竟然在嫁给他之前，就跟一个狼妖私定了终身。
　　“你能想象到那种挚爱的人爱上别人的痛苦之感吗？你还小，自然是明白不了的。王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一直在向夫人示好，一直在试图感动夫人，让夫人注意到他，爱上他。可感情的事，就是如此的令人迷惑，好似真的有先来后到之分。”
　　“王上用尽了他所能用的一切办法，但即便如此，夫人她对王上还是冷冰冰的，还是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王上忍受不了她的冷漠，一气之下去了边疆围剿叛乱。许是命运捉弄人吧，我在那时遇到了王上，你的父亲。”
　　“后来，我就跟随王上回到了月宫，一开始我以为王上是真的喜欢我，直到我无数次的发现王上总是偷偷地，悄悄地观察着，注意着夫人时，我才知道，我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罢了。”
　　“王上为了让夫人彻底断了对那狼妖的想念，就将狼妖抓来，当着夫人的面，将族内的一个女子许配给了他。我记得，那一日，很平静，风清云淡，没有人哀伤，没有人悲伤。”
　　“然而事实总是不能如人所算，那狼妖竟然三番五次去找夫人，还意图带夫人逃离月宫。消息传到王上的耳中时，王上很痛苦，很难过，但还是选择相信了夫人，相信了狼妖，可是谁曾想，这样不愿意面对的画面，有一日竟会赫然出现在王上的眼前。”
　　“自那之后，狼妖就被王上发配到了边境，不多日，就在同叛妖的决斗中丧生了，而夫人，也是自那时起，就越来越毫无生机了。”
　　“你胡说，我母亲肯定是爱我父亲的，不是你说的这样没有一点感情！”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在王上对夫人一心一意的时候，夫人就爱上了王上，只是可惜了，可惜她明白地太迟了，才会有这诸多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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