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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帝国(九十五)三涂山平定之策》
七月盛夏酷暑,三涂山麓燥热无风。陇右节度使凤天翔与河南道节度使李淳化统领的八万联军,依兵部严令,陈兵于这险峻山峦三十里外的高地之上。营寨连绵,旌旗蔽日。有万安山的前车之鉴,令他们不敢丝毫冒进。
帅帐内,凤天翔手指重重戳在粗糙的羊皮地图上,沉声道:“三支小队进山侦查;五支小队分赴周边村落调查。大军已至,想必早已打草惊蛇,不可贸然攻山。”
两日后,负责村落探查的斥候小队陆续返回,带回的消息令人心头一沉。
“禀节帅,周边村落…十室十空!”斥候什长声音干涩,“房屋破败,器物散乱,多处可见打斗痕迹,血迹斑斑。田垄荒芜,存粮被劫掠一空…人,都不见了,恐已被强行裹挟入山。”
又煎熬两日,进山的斥候终于拖着满身伤痕和疲惫归来,三支小队仅余四人。带回的情报,印证了最坏的猜想。
“三涂山…已成魔窟!”幸存斥候眼中残留着惊悸,“入山小道、密林深处,遍布陷坑、毒签、吊索、窝弓…防不胜防!山中走兽几被猎尽,鸟雀绝迹。附近村落百姓,尽数被掳为奴役!青壮被强行编入‘天道军’,日夜洗脑;老弱妇孺则被驱赶着挖掘陷阱、布置机关、搜刮草根树皮…所有粮食,点滴不剩,全被搜刮进了黄巢贼窝!”
军议气氛凝重如铅。巨大的沙盘前,诸将面色铁青。
“强攻!”凤家军都知兵马使戴力澜率先打破沉默,一拳砸在案几上,道:“贼人倚仗地利陷阱,我大军便以堂堂正正之师,碾碎这些鬼蜮伎俩!步步为营,用血肉填平陷阱,也要杀上山去!”
“不妥!”神策军都统凤小天立刻反驳,其妻副都统上官芷亦秀眉紧蹙,“强攻正中黄巢下怀!山中陷阱密布,我军伤亡恐难以估量。当以围困为上!断其粮道水源,任他三涂山是铜墙铁壁,也必困死其中!”
河南道节度使李淳化捋着胡须,沉吟道:“强攻伤亡大,围困旷日持久。我以为,当步步为营,打阵地战。凭借我军兵力、装备、训练之绝对优势,层层推进,稳扎稳打,不断压缩贼寇空间,消磨其有生力量。纵有伤亡,亦在可控。”
凤天翔之妻魏莹莹目光扫过诸将,声音清晰冷静:“诸公之策,皆有道理,亦皆有隐忧。强攻,乃下下之策,将士血肉之躯,岂能轻掷于陷阱毒签之下?围困,看似稳妥,然我八万大军坐困于此,每日粮秣消耗如山,长途转运,靡费国力。至于阵地推进…”她微微摇头,“敌在暗,我在明,陷阱无处不在,推进缓慢,伤亡累积,军械粮秣消耗同样巨大。此非速胜之道。”
一时间,帅帐内鸦雀无声。诸将眉头紧锁,苦思破局之策,却仿佛陷入泥潭,进退维谷。
凤天翔沉默良久,忽然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向帐外。诸将不明所以,紧随其后。走出大帐,灼热的阳光扑面而来。
“盛夏时节,”凤天翔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风向东南。此地夏季,雨水稀少。诸位请看这天气,云丝不见,恐怕整个七月,皆是如此万里晴空。”
李淳化疑惑道:“凤帅之意是…?”
凤天翔猛地转身,目光如炬,手指直指远处连绵起伏、植被葱郁的三涂山峦:“飞鸽传书山南东道卢博文节度使,令其在伏牛山一线加固包围网!再飞鸽传书淮南节度使覃泰来,于其辖境周界部署重兵,严密封锁,防范黄巢残部南窜!我等,放火烧山!”
“烧山?!”诸将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恍然的光芒!
“不错!借这东南风势,以火为兵!”凤天翔语气斩钉截铁,“大火一起,烈焰焚天,山中陷阱机关皆为灰烬!贼寇要么被烈火吞噬,要么被浓烟窒息!侥幸逃下山者,必成惊弓之鸟,乱箭射杀即可!他们唯一的生路,便是向卢节帅的伏牛山方向突围,或绕道淮南,正好一头撞入覃节帅的天罗地网!此乃天时地利,毕其功于一役!”
“妙计!”戴力澜、凤小天等将领精神大振。
唯有魏莹莹秀眉依然紧蹙,沉默片刻,忧虑道:“火攻之计,确是破局良方,快刀斩乱麻。然…夫君可曾想过,那被黄巢掳掠上山,充作苦役的近万村落百姓?大火无情,焉能分辨敌我?他们…如何逃出生天?”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凤天翔,“此策干系重大,非我等可擅专。当飞鸽急报朝廷,请陛下与诸位大人定夺!”
三日后,大明宫含元殿。
兵部尚书洪仁杰手捧凤天翔的飞鸽军报,声音洪亮地将火攻之策当庭奏陈。年轻的皇帝李弘熙端坐龙椅,英挺的眉宇间笼罩着浓重的阴霾,沉吟良久,才缓缓道:“众卿…议一议吧。”
“臣,坚决反对!”御史大夫陆孝羽一步踏出,义愤填膺,声音因激愤而颤抖,“陛下!火攻实施,烈焰焚山,玉石俱焚!那山上近万无辜百姓,皆是我大唐被胁迫的子民!若尽数葬身火海,朝廷如何向天下交代?此乃不仁!请陛下三思!”
“交代?”洪仁杰怒视陆孝羽,声如洪钟,“陆大夫!你只道百姓无辜,那我八万大唐健儿呢?他们哪一个不是父母生养?哪一个不是朝廷耗费钱粮、精心操练出来的筋骨?!强攻三涂山,步步陷阱,你要填进去多少大好儿郎的性命才算‘仁’?!训练一个精锐军士所需资源,陆大夫可曾算过这笔血泪账?!”
礼部尚书柯汉昌出班缓颊:“陛下,洪尚书所言亦是实情。强攻代价太大。先前长孙皇后娘娘亦曾建言围困之策,或可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丞相崔元礼沉重地叹了口气,打断柯汉昌,“柯尚书,‘天补均平’之乱,已使我大唐元气大伤,百业凋敝!如今好不容易推行《推恩令》,稍得喘息。若八万大军长期围困三涂山,每日粮秣转运、军饷开支,皆是天文数字!国库空虚,如何支撑?旷日持久,必拖垮朝廷!此非社稷之福!”他转向御座,深深一揖,“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臣以为,当以大局为重!”
“臣附议崔相!”刑部尚书罗淑瑰,这位素以铁面著称的女官,声音清冷而坚定,“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此皆黄巢造孽,罪在贼首!朝廷已竭尽全力营救,奈何贼人丧心病狂,挟民自重!若因妇人之仁,贻误战机,致使贼势复炽,流毒更广,那时死伤之百姓,又何止万人?臣请陛下速断!”
鸿胪寺卿武修文亦高声附和:“罗尚书所言极是!此皆黄巢之罪过!朝廷尽力了!”
“臣等附议!”殿中多数大臣纷纷躬身表态,声浪汇聚。
中央将军陈盛按捺不住,出列抱拳,声震殿宇:“陛下!时不我待!眼看八月将至,秋收在即!大军久悬于外,耽误农时,影响赋税,动摇国本!前线将士皆是我大唐精锐,国之干城,精贵无比!请陛下速下决断,批准凤帅火攻之策!”
殿内争论之声渐渐平息,无数目光聚焦于御座之上。李弘熙脸色变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龙椅扶手。一面是可能葬身火海的上万子民,一面是八万大军的安危与朝廷岌岌可危的财政。
良久,这位年轻的皇帝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终于艰难地抬起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准…凤天翔所奏。以相府、兵部名义,飞鸽传令,准其…火攻三涂山。”
“陛下圣明!”洪仁杰、崔元礼等主战派大臣齐声高呼。陆孝羽等少数人则面色惨然,重重叹息一声,退回班列。
当夜,清宁宫内灯火通明。李弘熙与皇后长孙疏桐、淑妃慕容馨雅共进晚膳。席间,年轻的皇帝心绪不宁,食不甘味,终是将三涂山火攻之策与朝堂争论,以及自己最终的决定,和盘托出。
长孙疏桐听完,很是赞同“火攻”的顾全大局,她语气平和,条理清晰,显然深思熟虑。
李弘熙闻言,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看向长孙疏桐的目光带着一丝感激与慰藉:“疏桐深明大义,朕心稍安。”
一旁的慕容馨雅,却始终默默垂首,小口地拨弄着碗中的饭粒。帝后二人关于军国大事、黎民苍生的对答,字字句句清晰传入耳中,看着帝后之间那份因“深明大义”而滋生的默契与亲近,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委屈悄然涌上心头,也悄然埋下了一颗苦涩包藏祸心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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