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国公从烧窑开始[武周]

　　出了宅子，甫一上马车，薛崇锦便没忍住开口了。

　　“他肯定瞒了一些事情，为什么不问？”

　　萧行雁掀开帘子朝外看了几眼，确认周围没人，才缓缓开口：“他到底是王子，自然不可像逼问其他人那样逼问他。”

　　薛崇锦撇撇嘴：“一个波斯来的王子，又是商人……”

　　萧行雁看向薛崇锦：“但到底是王子……关乎两国，总要谨慎些。”

　　“难道就这样算了？”

　　萧行雁摇摇头：“接下来怕是要查与阿罗憾同行的胡人。”

　　薛崇锦有些郁闷：“能问出来什么？”

　　萧行雁笑笑：“王子我们逼问不得，但若只是普通胡商，我们难道管不得吗？”

　　薛崇锦：“那我们……”

　　“县主，”试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狄公说今日已晚，便让县主与萧大人一同家去吧，”

　　薛崇锦掀开车帘一看，天边果然已经出现晚霞。

　　她叹了口气：“只怕又是要明日了。”

　　萧行雁笑了笑：“正巧，明日我也有些东西要拿。”

　　.

　　次日，萧行雁抱着一个巨大的箱子过来时，薛崇锦愣住了。

　　“这又是什么？”

　　萧行雁掀开箱子，只见里面放着不少画卷。

　　“？”薛崇锦拿起一卷，展开：“这是什么？”

　　萧行雁：“大漠风光。”

　　薛崇锦：“？”

　　“你见过大漠？”

　　萧行雁摇摇头：“这辈子还没见过。”但上辈子见过。

　　她当年假期时也曾走过许多地方写生，大漠、江南、城市、乡村、奇险之地，虽说穿越过来之后，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大致的模样还是能想象出来的。

　　外加上来到神都后对胡商的印象，这才有了这几幅大漠商旅图。

　　薛崇锦没忍住竖了大拇指：“不愧是你。”

　　说着，她看向萧行雁，眼中果然又是红血丝：“你也注意些，总这样熬夜对身体也不好。”

　　萧行雁笑笑没说话。

　　薛崇锦也就是这样说，萧行雁想要怎样，她也确实管不到。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狄仁杰也到了。

　　看着萧行雁脚边那一箱子，他嘴角抽抽：“见几个商人而已，也没必要……”

　　萧行雁慢吞吞笑一笑：“若是能不惊动自然是最好的。刚巧我昨晚有些失眠，这才画了不少。”

　　狄仁杰摇摇头：“所谓恩威并施，几个胡商，本用不着你这么费心。”

　　萧行雁眨眨眼，胡乱点点头：“咱们今日去找谁？”

　　见萧行雁提起正事，狄仁杰也不好再说教：“阿罗憾需由我们亲自拜访，其余几人约出来便是。”

　　昨天的时候，他们已经从阿罗憾口中得知了玉狸教的动向，只是阿罗憾到最后也没说出来这群人的身份。

　　狄仁杰犹豫几番，还是从暗访改成了明问。

　　阿罗憾又不是傻子，更知道狄仁杰绝不是傻子，他昨日心虚的模样糊弄糊弄别人还行，怎么可能糊弄过狄仁杰？

　　狄仁杰若是按兵不动，反而会让阿罗憾有更进一步的怀疑。

　　但也不知他们几人昨夜是否又被阿罗憾传了消息，是不是串了供。

　　狄仁杰看向萧行雁：“你可知道什么地方能躲开人群，又能放下这些商人？”

　　萧行雁：“？”

　　她迟疑片刻：“好似还真有这么一个地方。”

　　.

　　“诶，萧大人，在下荣幸为您效劳。”钱甲一边搓着手，一边忍不住偷偷觑着旁边不怒自威的狄仁杰和锦绣华服的薛崇锦：“这两位是？”

　　萧行雁向着一一介绍人：“这位是狄公，旁边这位是新安县主。”

　　钱甲一愣，半晌回不过神来：“哎……”

　　“……两位这边请。”

　　待到将两人送进房间，钱甲偷偷留下萧行雁，心中忐忑道：“萧大人……我能问问，两位大人来这边是做什么吗？”

　　“没事儿，不是什么大事……你房子现在安全吗？”萧行雁突然不确定的问道。

　　钱甲讪然片刻：“萧大人放心，那日之后我便将酒楼整个都修过了……”

　　萧行雁松了一口气：“那就行。”

　　要是到时候万一说着说着房子塌了，她可就太罪过了。

　　不多时，门外传来另外的马车声。

　　萧行雁嘱咐了钱甲几句不要靠近房间的话，就也钻进了房间。

　　头几个的胡商也是波斯人，大概还是波斯王子的亲信，应该是被嘱咐过什么，哪怕萧行雁和狄仁杰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几人的回答依旧是滴水不漏。

　　直到最后一个人来时，狄仁杰终于问出了什么。

　　“当时那胡商是趁夜摸到人家帐篷去的？！”

　　这人眼神还有些涣散：“……嗯。”

　　萧行雁皱了皱眉，总感觉自己似乎闻到了臭鼬味，没忍住捂了捂鼻子。

　　薛崇锦闻到这味道也有些烦躁，直接打断了对话：“你身上这什么味儿？”

　　“是……通神草，来之前我刚完成祭拜。”

　　萧行雁脸色突然一变。

　　她想起来了！据说大麻燃烧后便会有臭鼬味，而此时一些宗教虔诚信徒会认为燃烧大麻吸入后便可通鬼神！

　　她脸色冷得快，另外两人也注意到了。

　　“怎么了？”

　　萧行雁脸色发黑：“我知道这东西，大……是麻蕡，这东西燃烧吸入后能致幻，还有成瘾性。”

　　狄仁杰也严肃起来，看向胡商：“你们这通神草卖给过谁？”

　　这胡商喃喃道：“不记得了，裴娘子……之前的商队，我不记得。”

　　萧行雁脸色发黑：“如果……他们是通过这种东西让人笃信自己确实见过神佛，要利用这东西的成瘾性控制信众……那就说得通，为什么被抓到的人绝口不提相关到底是谁在主事了。”

　　狄仁杰脸色严肃，看向胡商：“你回去吧。”

　　这人缓缓清醒过来，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脸色一白。

　　萧行雁看向他，神色冷厉：“还不滚！”

　　她知道此事大多是因为此人愚昧，尤其是现在并没有成瘾性的说法。

　　但她现在着实没办法装出一副温和面孔。

　　胡商当即像是得了赦令，连滚带爬离开了。

　　薛崇锦看萧行雁神色不对：“这是怎么了？”

　　萧行雁捂住隐隐抽痛的胃，扯了扯嘴角：“……没什么。麻蕡绝不能流入民间！”

　　狄仁杰叹了一口气：“假设真如你说的那样，此物流于民间实在危害社稷。”

　　薛崇锦皱皱眉：“我也听说过此物，价格并不贵，如何危害社稷？”

　　萧行雁扯扯嘴角，缓缓闭上双眼，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她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绝对，不能让麻蕡流入民间。”

　　狄仁杰叹了口气：“县主，若是让您吃山珍海味，再与你清粥小菜，价格又对等，你如何选？”

　　“自然是前者。”

　　狄仁杰叹道：“这便是了，这麻蕡既能致幻，让人如坠仙宫，偏偏百姓又买得起，你说若是此事传入民间，又当如何？”

　　薛崇锦沉默片刻：“既如此，设置高昂税额难道不能解决吗？”

　　“不会，麻蕡会涨价，但对于那些已经有了瘾的人来说，他们拒绝不了。他们一开始可能会尝试买一些，再慢慢增多……”

　　“直至倾家荡产。”

　　萧行雁缓缓开口，双手却紧紧扶住桌子。

　　“历史已经有答案了。”

　　她轻声呢喃。

　　狄仁杰叹了口气：“不错，魏晋时期，五石散风行，朝局混乱，百姓苦不堪言啊！”

　　萧行雁嘴角扯了扯。

　　她说得并不是此事。

　　是距离她更近的往事，不敢回顾的历史。

　　但她总不能和眼前两人说。

　　她喉咙像是堵住了一半，点了点头。

　　“这些人既然都参与了那玉狸教，自然是与谋反同罪论处。都打杀了便是。”

　　“新安……其中或许还有懵懂无知的普通百姓。”萧行雁喉咙里的棉花不上不下，梗在其间。

　　狄仁杰拍拍萧行雁的肩膀：“你心是好的，不过此事也好处理，来日直接上表，除了药馆若有许可可以备上些，其余尽数收回来便是。”

　　萧行雁心中骤然一松，只是还有一些担忧：“这样……若是有人偷偷种又该如何？”

　　狄仁杰笑笑：“你当收税的人全是吃干饭的人吗？何况盗耕公田是要受鞭笞的，还要被关一年，大唐百姓别的不知，此事却是人人皆知的。”

　　萧行雁终于回过神来：“这样……”

　　忘记了。

　　这不是未来，这只是一个人都要分三六九等的封建时代。

　　一言堂的时代。

　　萧行雁悲哀中又有些庆幸：“还好……国富民强，万国来朝。”

　　狄仁杰看着萧行雁半晌：“……走吧，咱们去见见那位裴娘子？”

　　萧行雁：“？”

　　狄仁杰轻笑道：“刚刚那位胡商也说了，如今这神都城中能被称作裴娘子的，怕也只有教坊司那位最近名满神都的裴柔了。”

　　三人迅速出了雅间，付钱时发现钱甲正在门口和他家酒博士一块蹲着打盹。

　　萧行雁：“？”

　　“钱甲？”萧行雁迟疑道：“你怎么在这里？”

　　钱甲猛的一个趔趄，清醒过来：“哎……在呢，萧大人！哦，我想几位想来是有要事，大约不是我这等人能多问的，就带人在门口坐会儿。”

　　薛崇锦惊奇道：“好灵性的人！”

　　狄仁杰胡子动了两下，到底没说什么。

　　三人各自上了马车，朝着教坊司驶去。

　　琴音袅袅，水袖翩翩。

　　到教坊司时，狄仁杰出示了一下龟符，三人便被引了进去。

　　作为魁首，裴柔是有自己的房间的。

　　三人进去时，裴柔正在弹琴，斜角处，瓶子里装的几枝杏花与她身上拢着的粉色纱衣交相辉映。

　　听到旁边传来动静，裴柔抬起双眸，愣了愣：“萧大人……”

　　她视线再转，看到了狄仁杰和薛崇锦，随即起身，朝着二人行礼：“参见狄公，参见县主。”

　　狄仁杰抬抬手：“不必多礼，我来是为问你几件事。”

　　裴柔愣了愣，看向身影略略靠后的萧行雁，见对方不为所动，又收回眼神，看向狄仁杰：“不是狄公所问为何？”

　　狄仁杰笑笑：“我听说你曾买过胡商手里的‘通神草’？”

　　裴柔点点头：“之前曾遇到过几个胡商，他们非说这东西能见鬼神，我不信，他们非要证明与我看，只是我能出门的时间有限，为了快些离开，我便买了一些。”

　　“这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狄仁杰依旧笑着：“只是听说这东西致幻，拿在手上到底危险，裴娘子处在教坊司，此处人多眼杂，难免会影响到别人。”

　　裴柔依旧不卑不亢：“原是这样……不过我并不喜欢这东西，当时买来便随手扔在教坊司的后巷中了。”

　　萧行雁眼皮一跳：“那边乞丐多吗？”

　　裴柔一愣：“大约是有的吧？”

　　萧行雁看向裴柔：“裴娘子扔在那边多久了？”

　　“有半个多月了。”

　　萧行雁微微后撤一步，朝着三人行了一礼：“我先去察看一番！”

　　“等等！”裴柔抬起手：“那地方鱼龙混杂，萧大人自己去怕是危险。何况我扔在那里许久，怕是早就不在那里了。”

　　萧行雁抿抿唇：“我也会一些拳脚功夫，先去看看。”

　　说着再度朝着三人行了一礼，迅速离开了。

　　裴柔说的巷子从教坊司出门之后绕一圈便能看到。

　　巷子阴暗，又靠近教坊司。

　　此处名流贵族不少，自然也聚集了许多手脚不干净的人，专门从人腰上摸钱袋子。

　　白鹭之前待得乞丐堆便是在这一块。

　　萧行雁看着巷子，抬步踏入。

　　周围一双双眼睛变像是饿狼一般盯过来。

　　萧行雁活动了一下手腕，抽出在腰上带着的软剑：“安分些！”

　　“周围的视线便消失了不少。”

　　萧行雁仔细搜寻，确实没找到裴柔说得那包麻蕡。

　　她心中顿时疑窦丛生。

　　到底是裴柔说谎，还是这东西确实是被人拿走了？

　　不论是哪一种可能，萧行雁都觉得有些头疼。

　　“大人……”一道细弱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萧行雁扭头去看，只见一个细伶伶的孩子瑟缩了一下：“啊！我记得您，您是好人！”

　　萧行雁疑惑片刻，才缓缓从这孩子的五官中辨认出些什么来：“你……我是不是请你找过……”

　　她没说完，这孩子便连连点起头来，她从怀里拿出个已经有些发霉的糖果子，轻轻舔了一口：“我记得，大人很好。”

　　萧行雁皱皱眉：“别吃这个了，一会儿我再给你买一个，吃了生病了怎么办？”

　　那孩子没应声：“大人在找什么？”

　　看着周围人好奇中带了些垂涎的目光，萧行雁抿了抿唇：“咱们出去说。”

　　那孩子意识到什么，突然转头朝着众人发出一声类似于兽吼的吼叫。

　　萧行雁还没反应过来，周围人便瑟缩了一下。

　　萧行雁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孩子大约是现在新的乞丐头头。

　　“大人在找什么？”

　　萧行雁：“麻蕡，一种闻起来味道不太好的东西。”

　　“啊！”那孩子恍然片刻：“我知道，之前这里出现过一包，还有人想尝过，结果被一群人过来抢走了！”

　　萧行雁双眼微微瞪圆了些：“什么样的人？”

　　“我瞧着，他好富贵呢！之前经常来这里，每次都被住在房子里的姐姐赶出来！这是他走的时候我从他身上顺的。”

　　说着，她不知道从哪儿抽出来个云锦荷包，鼓鼓囊囊似乎装满了东西。

　　“只是可惜，里面银子只有一半，剩下一半全是些石头粉。”

　　萧行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