俪曲

　　“当初知道妃子受辱一事的宫人们早就被妃子安排出了宫，皇后向来关注各宫动向，有什么风吹草动，她第一时间便知道了。其实如果皇后马上向皇帝禀告此事，那位妃子也一定会被降罪，至少会被打入冷宫，永不见天日。但皇后就是想看看，这位妃子怎么忍辱负重，又是怎么如蝼蚁一般煎熬的活着。”

　　“好巧不巧，当初被遣散出宫的其中一位宫女因为儿子得了重病，不远千里回到京城，想让从前的主子赐些银两，好让儿子治病。我们姑且称这位宫人作春儿。但春儿不知道，皇宫哪是普通人随便进出的？她既出了宫，自然永世不得再回。于是，绝望的春儿每日在承天门外游走，希望侍卫能放她入宫见她的主子。”

　　“这件事皇妃根本不知情，但却引起了皇后的注意。皇后将春儿带入宫中，告诉春儿只要她假装无意对小皇子提起当年的事，她就能得到几百两银子。春儿无法，为了儿子的病，她只能应下此事。在皇后的安排下，春儿每日在都城内闲逛，不久，她便如愿见到了小皇子，如愿‘无意’地将当年的事情告知了他，小皇子沉浸在悲恸中无法自拔，哪里还顾得上以前的宫人为何会出现在都城，又为何会这么巧碰到了自己？”

　　“这么一来，小皇子谋反的契机便有了，而且，只要小皇子一谋反，他仅剩的那位兄长一定会阻止他，兄弟反目，再不济也会闹个一死一伤，若两个都在权位斗争中送命，那便正中皇后下怀。但皇后没想到的是，皇帝非但统治软弱，兵权也没有完全握在手中，所以，整个皇宫很快就被小皇子控制，皇后对此十分惶恐，害怕小皇子真的成功夺位，连自己都要遭殃。”

　　“但幸好谋反一事还是被止住了。虽然小皇子入了狱，皇后又有了新的眼中钉，但都是后话了。倒是宫女春儿，帮皇后做完事后，以为就能拿到银子回乡，皇后确实也赐了银子，但却是经了一手，让她手下的一个官员带去给春儿的。那官员是个贪官，将几百两银子据为己有，然后恐吓春儿，又找人打她，将她赶回了乡下。”

　　“春儿无法，一穷二白地回到了家乡，还赔上了路费，儿子没钱治病，病情越来越严重，没撑过一两年便去了。春儿悲痛万分，想到京城的人，恨意一下子便蒙蔽了她的眼，她再次上京，决定要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与皇后和贪官闹得你死我活。”

　　“春儿先找到了贪官的住处，扬言要将此事闹到官府。贪官无法，又怕上头怪罪，只好将春儿藏起来。奈何春儿要死要活的，贪官只以为她是闹着要银两，所以就想尽快拿些银两来打发她走人，可当初他贪污的几百两早花完了。他俸禄虽多，但架不住妻儿败家，时常赤字。那贪官为了尽早解决此事，动起了银库的歪脑筋，从中盗取了三百两，其中二百两留作己用，剩下一百两用来打发春儿。”

　　“春儿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回家乡的船上，身边放着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船儿四面环水，她纵使再恨那贪官，也无法半路下船再回京城。加上她年事已高，每日都晕船，回家乡不久她就时不时犯起疯病，没办法再回京城了。”

　　“后来这贪官所犯的事被官府查出，整件事连带着春儿这个人都浮出了水面，终得见青天。而皇后娘娘的面具也终将被摘下。众人还是唏嘘，也不知这故事演到最后，到底是喜剧还是悲剧。”

　　刘郢讲了很久很久，突然停住了，宋映溪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入戏太深，听到揪心处还忍不住抓紧他的手，如今也是眼眶酸酸的，很是无法抽身。

　　“那……那皇后为何要这么做？她借小皇子之手斗垮太子，又让小皇子与那位兄长自相残杀，她……到底要干什么？”宋映溪只觉自己的皮肤都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

　　刘郢眼神有些凉薄：“因为，她膝下无子啊……虽然她千方百计从别的昭仪那里过继了个孩子亲自抚养，但那孩子年龄实在太小，根本等不住，只能让前面的那些皇子通通死去，她的那个皇子，才有继位的可能。”

　　明粹宫。

　　永徽帝说完长长的一番话后，冷眼看向早已面无血色的皇后，说道：“皇后认为这个故事如何？”

　　虽然整件事情是刘郢告诉永徽帝的，但永徽帝不想将刘郢再牵扯进来，于是便假借了徐春儿的名义说了一遍。

　　皇后白着一张脸，牙齿却抖得咯咯作响：“陛下这是在影射臣妾吗？”

　　“哐当”一声，永徽帝一个茶碗砸了下来，戟指怒目：“你有什么资格跟朕这样说话？！这些年来，你的那些小动作，朕也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朕确实要倚赖郑卿家，所以给足了你们面子，就算你们郑家的势力都已经威胁到朕，朕也绝不多说一句！”

　　永徽帝怒不可遏，走上前扇了皇后一个耳光：“你呢？你看看你到底做了什么！？你使计让允戟打垮太子，再暗中怂恿他谋反！你这个贱人，你真当朕离了郑家，就当不了皇帝了！？”

　　事到如今，皇后也知道永徽帝不会再信她了，无论再怎么辩驳都没有用。被永徽帝刮了个耳光后，皇后的一腔怒火也冲了上来，对永徽帝哭嚎道：“你真的以为自己很雄韬伟略吗？你就是离不了郑家！若不是郑家，大周早亡在你手上了，你这个昏君！连自己的妃子被突厥人凌辱都不知道！昏君！”

　　永徽帝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在他面前提起苏贵妃的事情，他一下揪住了皇后的衣领，又给了她一个耳光，一边打一边骂道：“贱人！不许说她！你这贱婢……”

　　皇后的嘴角都被打出了血，看着昔日对自己千呼百应的帝王，如今却为了另一个女人骂她贱婢，她怪笑了几声，说道：“你就打吧！用力打！今日你打我，明日郑家就要让大周葬送在你手上！”

　　永徽帝使了太大的劲，这会正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伸手抹了把汗，讥讽道：“……郑家？”然后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仰天大笑了几声，接着道，“你们郑家的势力自允衡接手宫中事务开始早就被牵制住了！朕来明粹宫之前，允衡早已经命人将丞相府围个水泄不通，明日一早，朕就等着你那丞相父亲跪在太极宫前谢罪！”

　　“你还是好好想想，你父亲会不会为了保住郑家，把你当弃子吧！”

　　皇后呆住，一个趔趄后用手撑住了地面，她脑中登时浮现出了一道清冷的眼神，她从前就极为讨厌他的眼神，觉得这孩子特别不屑她，可现在，她一想起这道眼神，便觉得不寒而栗。

　　柳园。

　　一阵寒风吹过，宋映溪下意识便往刘郢怀里缩了缩。方才刘郢对她说的那些话，她久久不能消化，消化后，心中思绪万千，就像远处的湖面上，水光潋滟，无法平静。

　　刘郢见她一动不动，肯定是害怕了，不由得喟叹一声：“看来我不应该告诉你的……”

　　还没等刘郢说完，宋映溪便打算了他的话道：“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承受呢？”她双眼清亮，带了丝丝绕绕的情意：“我应该跟你一起分担的呀。”

　　刘郢心中微动，像温水化开，旋即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唇瓣，低声道：“谢谢。”

　　宋映溪笑了笑，她第一次听刘郢说这话。

　　忽又想到了什么，宋映溪问道：“其实，事关重大，陛下他……怎么会轻易相信你的说辞呢？”

　　刘郢：“徐春儿已在回京路上，不日便能抵达，人证物证俱在，他为何不信？”

　　“而且，父皇与皇后之间早就有了裂痕，皇后做的事，父皇未必全部知晓，但不会一点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他睁只眼闭只眼，不过也是看在郑家的份上。但郑家向来诛求无厌，父皇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如今我有法子能够将郑家的势力分散瓦解，父皇自然也是愿意站在我这边的。何况……皇后确实其心可诛。”

　　宋映溪点点头，被他抱在怀里，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那……你说陛下会如何处置皇后和丞相？”

　　刘郢默了片刻，垂眸道：“无论怎么处置，我都不想过问。”

　　感受到他语气中的厌倦，宋映溪轻轻地摩挲了一下他的后背，希望他能开心一些。

　　刘郢睨她：“你这样，我总感觉你在摸一只狗。”

　　宋映溪顺势再加重了摩挲的力道：“你可不就是我最疼爱的狗子吗？”

　　“大逆不道。”刘郢轻佻地勾了勾她下巴，然后吻上了她的唇瓣。

　　清风拂动枝条，瞬时落英缤纷。月下花前，情意渐浓。宋映溪的思绪早不知飘悠到了哪里，只如那些花瓣一般，被风逗弄。她身上的蔷薇香气馥郁甜蜜，刘郢幽黑的眼中也蒙上水雾，似要醉倒在浓郁的芬芳中，怎么探寻也无法餮足。

　　不似往日那般带着侵略，刘郢似是终于找到归依，温柔地带着她飘荡。月华的清辉撒于水面，粼粼的波光跃动，就像两人剧烈的心跳。

　　终于分开，两人抵着鼻尖对视。水榭里的灯光不甚明亮，刘郢平日里幽黑的双眸，此刻却像落了星星一般，宋映溪微微喘着气，看得出神。灯光下，她的肌肤莹白娇嫩，又透着粉粉的颜色，刘郢终于知道自己为了在来时为一树樱花驻足。

　　两人对视了半晌，刘郢抚上她发烫的脸：“以后我再不会离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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