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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陆蹈紧紧扶着方向盘,额角淌下冷汗。
一群人里头,毫无疑问,他的车技是最好的。他能开着一辆快散架的二手面包车在高速上风驰电掣,在大小车之间灵活腾挪,还能做出漂亮的漂移。
现在,他已经跑到了高架上,后视镜里,那辆黑车依旧死咬着他不放。
今天天气依旧很阴沉,恍惚间回到多年前那个午后。远处,乌云盖顶,天仿佛下一刻就要倾覆。
尽管已经行驶到了江上,依旧感受不到江面吹来的清风。身旁大小车在乌鸣,陆蹈艰难地穿行,逮着空隙就别进去,沿途收获了一片骂声。
他在心里默默为自己的没素质道歉,后视镜里,那辆车已经被自己远远地甩开。
“切, Loser!”陆蹈不屑地一咧嘴,对着后视镜比了个中指。
突然又忍不住迁怒到乔照身上,如果那小子大方一点,给自己换个像样的车,自己不至于被一路撵到高架上,早在离开某某山时就把后面的废物甩掉了。
想到乔照,陆蹈摸索着手机,拨了乔照的电话。连打两三遍,没人接,他才突然反应过来,乔照的手机估计落在别墅里了。
尽管不情不愿,他还是打电话给了蒙曦,还没等蒙曦说一句话,火速打断,让乔照接。
“一直有人跟着我,我怕出事,提前把保险箱放在了老位置,拐出来的时候,又被他们发现了,你们赶紧去老地方拿东西,别被抢走!”
他还准备继续说,就看见右后视镜里那辆黑车鬼鬼祟祟地摸了上来,这时段桥上车不算很多,地方还有余裕,他立时向左猛打方向盘,快准狠地切入两辆车中,把黑车甩远了。
顶着四周此起彼伏的鸣笛声,他十分欢腾雀跃,简直想跳起来为自己的技术鼓个掌。
电话里的乔照听到了动静,显然有些焦急,不断地问他发生了什么,陆蹈刚准备装个逼,突然一阵强烈的推力从后背袭来,混乱中只来得及瞅一眼后视镜,车屁股后,那辆无声无息跟着的蓝色出租车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猛地朝他开过来。连人带车,都被这股强大的推力拍到了护栏上。陆蹈的头磕在了方向盘上,瞬间脸上一片温热。
手机不知掉落在了何方,只能听见话筒里传来乔照和蒙曦焦急地叫喊声。
陆蹈已经懵了,偏头看着后视镜。就见蓝色的出租车慢慢倒退,撞上了另一辆小车,接着猛踩油门,疾风一般向他撞来……
***
尖锐地巨响过后,手机通话切断,乔照脸色霎时惨白一片,不停地回拨着,一开始没人接听,几遍过后,没有感情的女声示意对面已经挂机。
乔照全身震悚起来,险些拿不住手机。蒙曦从后视镜里担忧地看着他,安慰道:“没关系,那小子车开得那么好,他肯定……”
他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淹没在唇舌中。照刚才那样的动静,他的安慰显得那么苍白。
蒙曦干脆贴着路边停车,对乔照道:“我们去找他吧。”
乔照面色很难看,却仍旧缓慢而坚定地摇头,“不,我们先去老地方拿保险箱。”
蒙曦直勾勾看着他,确定了他是认真的,旋即发动汽车,按着乔照说的地方走。
陆蹈藏保险箱的地方很复杂,如果没有乔照的指引,蒙曦一定会在这种七拐八绕的城中村中迷路。
两人顺利取了保险箱,随后连车都不要,钻进了附近的小巷,跑到路边,坐上了公交。
身后跟着他的车被成功甩掉。
保险箱很有分量,乔照一直紧紧抱在身上,好像感受不到累似的,蒙曦想跟他分担,手一伸过去,乔照下意识一缩,轻声道:“这是陆蹈……换来的,我要好好保护着。”
蒙曦的手顿在空中,心中有些酸涩,又有些可惜,总之五味杂陈,最终慢慢收回手。
傍晚的时候,警局派人来了,说高架桥上发生了车祸,一辆白色面包车跌入江水中,目前还在打捞。通过监控拍下的车牌号,警方找到车的主人是乔照。
从始至终,乔照都很镇定。可蒙曦却从他身上窥见到不一样的感觉,眼前人就像是魂已经飞到天上,面前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两人一同去警局接受问询,将自己受邀去往何怜青家、随后分两路离开、然后接到陆蹈出车祸的消息捡重要的说了,隐去了他们在何怜青家中的所作所为、以及陆蹈藏保险柜的事。
最后,乔照问:“他是我的朋友,我能去见见他吗?”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惋惜地说:“抱歉,我们还在打捞中,如果发现了他的……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做完笔录,再出来时,已是深更半夜。从透明的玻璃门上能看见远处圆圆的月亮,只是在笼罩着房屋的各色灯光中,月色也显得黯淡。
乔照突然想起了好多年以前,他看见蒙曦的第一眼,就是在警局。
两人刚准备离开,就见从对面走出来的何怜青。何怜青也是一脸疲惫,两路人打了个照面,却谁也没说话。
乔照的眼神平静到死寂,他看着何怜青,就像看着一团死物。
何怜青同样盯着他,视线里各色情绪翻涌,双唇翕张,却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乔照感到手腕被抓住,一抬头,是蒙曦。蒙曦不带什么感情地瞥了何怜青一眼,带着乔照出门。
两人身后,警察的声音隐隐传来,“你们不是朋友吗?怎么见面连招呼都不打?”
何怜青没有回答。
走出屋檐后,原来天在下雨。乔照抬头愣愣地看了一眼浓黑如墨的天色,任由冰凉的雨珠砸在脸上。蒙曦伸手,徒劳地想为他遮住雨,乔照略一偏头避开他,喃喃道:“我想去江边走走。”
这一条江很长很长,蜿蜒着不知去向何方,陷入江中的人找不到方向。
两人也没撑伞,仿佛闲庭信步一般沿着江畔行走,一句话都不说。蒙曦时不时偷看乔照,乔照始终抿着唇,魂不守舍的模样。看得蒙曦心中又是心疼,又是酸涩。
这个叫陆蹈的人,在他没有参与的日子里,或许与乔照朝夕相处、同甘共苦,在乔照心中占据了极大的分量,连自己都比不上。
茫茫天地间,蒙曦突然不知该以何种身份站在乔照身旁,他恐惧彷徨一会儿,突然捏住了乔照的手。
乔照轻微地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索性随他而去。
现在的乔照,已经没有精力去做任何事了。
两人走过铺满沙砾的江滩、走过嶙峋硌脚的乱石,远处渐渐有人声传来,杂乱的光束透过植物的缝隙传来。两人走近了些,看见是一群警察,披着雨衣在江畔打捞,近岸处,一只打捞船稳稳地浮在江面上。
两人还没靠近,就被警察发现了,警察柔和却不容拒绝地让他们离开。
回到酒店时,东方已露鱼肚白。两人进了电梯,到达六楼,即将分别,蒙曦突然叫住乔照,乔照回头时,被一对有力的臂膀紧紧拥住。
“不管怎样,你都要好好的,陆蹈还等着人去救他。”蒙曦的胸腔宽阔温暖,传来低沉的震动,让乔照有一种能够依靠的错觉。
乔照没有作声,将头埋在他的肩窝。不一会儿,蒙曦就察觉到怀里的人开始颤抖起来,肩颈处一片潮湿。
他叹息一声,心脏猛地揪住,抬起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乔照的脊背。
他突然明白了陆蹈对乔照的意义,这是两个揪着浮萍在大海中潜伏的人,天地无边无垠,大海风谲云诡,只有他们能彼此依靠。而现在,其中一个,终于在挣扎求存中,慢慢地沉了下去,被大海吞噬。
乔照陷入了一种孤立无援的境地。
蒙曦的手劲越来越大,勒得乔照有些不适。但蒙曦不想放开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陆蹈没有沉下去,他只是化作了浮萍,艰难地托举着你。所以,你要振作起来,继续走下去。”
他说完这句话,在乔照愣怔的神色中,轻轻把乔照推进了房间,“乔照,晚安。”
他看了一眼天色,笑了笑,“或许该说早安。”
两人各自回了房间。
蒙曦一觉睡到下午,被一阵电话铃吵醒。他睡眼惺忪地接通,“喂?哪位?”
对面犹豫了一会,才说:“您的朋友,已经被打捞上来了……”
对方的话就像一道炸雷,猛地喝退蒙曦混沌的脑子。他瞪大了眼睛,对方的话很委婉,意思却很直白,警方打捞上来的,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蒙曦简单洗漱了一下,站在乔照门前,踌躇再三,都没敢敲门。
他给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本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原则,敲了敲门。
门里静悄悄的,没人应。
蒙曦连敲几声,又给谢楚欣发了个消息,确定了乔照没有出门,不由急迫起来。他加重了力道,“乔照!乔照!你在里面吗?”
蒙曦正准备转身找谢楚欣拿房卡时,门“咔嚓”一声开了。
面色憔悴的乔照站在门口,眼下青黑,好似一直没睡。
“你、你还好吧?”蒙曦咽了咽口水。
乔照沙哑道:“还好,警方那边来消息了吗?”
蒙曦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轻声说:“陆蹈的尸体……已经送到警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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