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于十五年前的夏天

　　李子琪爽快地买下来一株看上去活不过多久的扦插向日葵，摆地摊的老婆婆赶忙在花绿色的围裙口袋里摸索哗啦啦的零钱。

　　我看着她手上明艳的橘色，大脑这才从娘子山案里抽空出来一部分，因为五月份的阳光几乎正照在我的脸上。我被花的颜色，和光的颜色一瞬间刺到张不开眼睛了。

　　“为什么这么热的天气，还要到这种到处人挤人的地方？”

　　群青躲在法国梧桐枝叶的影子里，不愿意走到这片四处充斥着吆喝声的嘈杂的所在，她叼了一根青绿色的冰棍远远地发牢骚。

　　远处杨芳蕊正买好了东西，朝我们的方向跑来。

　　“久等了！”她用我熟悉的细声细语道歉，随后从身后掏出来一袋颜色各异的东西。

　　“这是…擂茶糕啊，诶，群青，快点过来，好久没有见过卖这个的了。”

　　“什么稀奇的啊…”

　　她懒洋洋地往袋子里瞅了一眼。

　　“怎么样？”

　　“这不是我们小时候校门口会卖的那种吗？也不是很好吃嘛…”

　　“先别这么说，尝一口就知道了。”杨芳蕊坐在行道树旁的长凳子上面，打开了塑料外壳包装的糕点。“给！这是猕猴桃味道的，这里面还有菠萝味的，以前我记得五毛钱都可以买到，现在可是翻了足足五倍的价格。”

　　我拿到一根粉色的，咬下一口，却不知道是什么水果的香味。

　　“是桃子么？吃起来也不像，怪怪的，可是真的很好吃！以前我们学校旁边的就没这么多味道了。”

　　我转而又拿起来一根青绿色的。

　　“你不吃吗？”我看芳蕊没有动作的样子。

　　她坐在原地，脸上挂着她惯有的，纤细的微笑。

　　“你的鼻子还是那么扁啊…”

　　群青忽然冒出来一句不合时宜的话，我一般都是选择性忽视掉。

　　“别听她说的，虽然确实还是有一些平啦，但是比起以前好多了。”

　　“诶，真的吗？”

　　“嗯嗯！”我点了点头。

　　李子琪摆弄着她的花，“看，这个漂亮吧。哈哈，好大一朵，到市里面买起码得贵几倍呢。”

　　“是吗？”杨芳蕊惊讶地说，“可能小县城里面的东西就是要比较便宜吧。”

　　不过说到这里，她的笑容变得勉强起来。

　　“你们…不在这里再呆了么？一定要今天走…我…”

　　她的脸颊因为紧张略显出微微的红色。

　　“我…还真是对不住…”

　　“说这话干什么，又不是你的错。”我边一口一个团子，一边安慰她。

　　“不…，我本来想着，这次假期好不容易大家能够聚一趟。”

　　“还让你们操了这么多的心…”

　　即使是这么说了，她的脸上还是保持着硬撑的笑容，只有眼神中的光低落下来。

　　“很抱歉，我也没能帮上什么忙，整个案件里，我一直在不知所措，不知道做什么好，甚至连有人想要害我也不知道...”

　　“哪里的事，我们这么久也没有过来看过你，这一趟，算是我们过来帮你渡劫咯。”

　　李子琪用手拨弄着芳蕊的刘海：“啊…不过还是好遗憾啊，本来想看着你穿上新娘子的衣服的，肯定会比现在还要更加好看。”

　　“不要提了啦！”她害羞地捂住脸，“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这下，可不会一时半会就结婚去了…”

　　“话说回来，之后，你打算还回到娘子山村住么？”

　　群青问道。

　　这是一个对芳蕊而言很现实的问题，娘子山村发生的那些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可是面对那些熟悉的场景，她应该也会一直有不好的回忆。

　　“这个嘛…”

　　芳蕊看向她面前说说笑笑走过的人群，静默了一会儿，随后稍稍捏紧了她的手。

　　“我不打算，之后再住到那边了。除了伯父一家，我的亲人都要去坐牢了。”

　　“原来如此…可是那边可是有两套房子呢。”

　　她摇了摇头，“那些又不是我的东西，虽然不知道法院最后会怎么判，总之，即使判给我，我也打算马上卖掉。”

　　“那之后…？”

　　“之后我会和我的伯伯伯母住在一起。”

　　“伯伯伯母是？”

　　我一时间竟想不起来她现在还活着的亲戚。

　　“是旅馆老板一家人么？”

　　“是的，”她笑着说，“我伯伯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还是打算把我接过去和他们一起住，正好…我现在没有工作，可以去他家的旅店帮忙。”

　　李子琪握住她的手，“我有个请求，帮我要到你堂哥的联系方式可以么？”

　　“讨厌，说这种话！”芳蕊的脸颊更红了，“你怎么还想着结婚啊。”

　　“也不是为了结婚，人家只是觉得你堂哥长得很帅嘛。”

　　“不要！”

　　芳蕊和子琪吵闹着把剩下来的擂茶糕差点弄到地上。

　　“怎么样，味道？”

　　我走到群青身边。

　　她喜欢一点不说话地看着别人闹腾，而我就喜欢把她给拉过去。

　　“一般般。”

　　“诶？真是从你嘴里说不出来好话啊。”

　　“不过…你是怎么觉得，邓岳会有杀人动机的？”

　　“麻烦，不想说。”她快热死了一样吐着气。

　　“不行，快说！”

　　“啊，好麻烦。”她流着汗撇了我一眼：“像他那样的人啊，如果不是特别单纯，是不会在S市读完名牌大学之后，回到农村的吧。”

　　“现在不也有去大城市读书后面找不到工作的？”

　　“再怎么退而求其次，也应该去省会才对。”

　　“只是因为这一点你就怀疑他了吗？”

　　群青摇摇头：“所以我才说很麻烦啊，这种事情。”

　　“我猜，是因为他的养父和姑姑，让他回来的吧。因为游海鑫非常想要让她自己的亲生女儿和这个高材生结婚绑定...”

　　“居然还有这种事？邓岳最后也居然会答应。”

　　“所以才说，他应该是，直到某一个时间点，还非常相信他的父亲和姑妈，是以望子成龙的心态，逼迫他去读书的吧。不过这种幻想，应该在他被逼结婚之后，就消失了。”

　　“不对，”群青又否认了她说的话，“或者说到那个时候，他还没有那么想。”

　　“可是啊...哪个望子成龙的人，会不顾儿子的前途，去打那一通几乎等于是协助犯罪的电话啊...”

　　“什么电话？”

　　“就是他打给陈夕颜的那一通，甚至那天晚上的问候电话，也是他被邓国强要求打出去的。”

　　“这么说，他还真是一点心事都藏不住，居然那天直接和我说让我们走开...”

　　“因为是很单纯的人啊..”

　　群青笑着说，不过她的语气意外的有些惆怅。

　　“好了，再说下去，还要说不完了的呢。”

　　她看向李子琪手上明亮的花束。

　　这时，街道上一辆我们熟悉的小车停了下来。

　　开车的人摇下车窗。

　　“洛泽维？你怎么开车过来这里了？”

　　我本来以为那辆我熟悉的车上开车的人是刘罡明呢。

　　“你来这里旅游吗？”

　　李子琪抛开向日葵，惊讶地凑过去。

　　洛泽维他本来不大的眼睛因为五月刺眼的正午阳光眯成一条缝。

　　“旅什么游啊，还有，这个车都还不是我的，是那个臭脸男的...”

　　他不客气地说。

　　“我可是加了五天的班，为什么警察要去干城管的事啊..”

　　他一上来就向我们吐苦水。

　　“所以你过来是？”

　　“接你们回去的...”

　　洛泽维没好气地对我们说，“那家伙打了个电话让我接送你们。”

　　“然后你就答应了？”

　　“没有。”他正经地回答道，随后又跟上一句，“可是他给的太多了，我打滴滴都没有那么贵，至少让我这个穷鬼也能够改善一下生活吧。”

　　我，子琪和群青都不约而通地被他滑稽的样子给逗笑了。

　　“笑什么笑，你们还上车吗？我可不等人。”

　　“可我们还有东西呢。”

　　“嗯...你们的东西？”洛泽维下车把车后备箱打开，“就是这几个行李箱？”

　　“谁让你乱动我们的东西了。”

　　“是旅馆老板娘给你们整理的哦，我可没动手，不要冤枉我。”

　　“你们...这下就走了啊，”在后面长凳上坐着的杨芳蕊用低落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问，她站了起来。

　　“嗯...”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

　　从猪头山镇到C市，还有大半天的路程，五一假期已然要结束，我们确实应该快点出发回家了。

　　只不过...

　　杨芳蕊却没有挽留我们，等到我们上车，她整理了一下她双鬓的刘海，郑重地朝着我们鞠了一躬。

　　“那...就再见吧！”

　　“我..今年就会去C市看你们，你们来了一次，我也要过去啊。”

　　她安静地笑着对我们说道。

　　“拜拜！”

　　“拜拜！”

　　“我到时候，会去C市继续读书的！”她保持着微笑，在车窗外喊道，“虽然我已经过了年纪，但不是还有成人自考的方法吗，所以，我会去C市的，一定，那个时候我再好好地感谢你们和你们说话。”

　　“好啊！拜拜！后会有期！”

　　李子琪将头伸出去，一边挥着手一边回应她的声音。

　　“危险啦危险，”开车的洛泽维提醒道。“像这样在公路上被拍到，我就要被罚钱的好不好...好不容易开一次好车。”

　　他叹了一口气。

　　“你们这次过来，又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吧。”

　　“不告诉你。”李子琪坐在副驾驶位上怼他。

　　“不告诉就不告诉。”

　　“你确定？不告诉我的话，我也没必要把刘罡明留给你们的礼物告诉你们了。我自己独吞了哦。”

　　“礼物，是什么样子的礼物，是钱吗？”

　　李子琪马上来了兴致。

　　“诶，你啊，见钱眼开，喏，这个。”

　　洛泽维递给李子琪三封由牛皮纸包好的信封。

　　“哇！”李子琪欣喜地叫道，“肯定是支票！我就知道那个人肯定很有钱！”

　　“诶，你别高兴的太早，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李子琪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啊？啊？！游轮票，送我这个干什么啦，我又没时间去。”

　　她哭丧着脸转过头，“子琪，槟知，为什么是邮轮的航票啊？”

　　“你别伤心，还可以卖钱呢这东西，不要给我。”

　　洛泽维嘲讽道。

　　“你...你你！我烧掉都不给你。”

　　“我觉得倒是蛮符合他的性格的。”我拿着信封说。

　　车朝前方开去，离县城模样的建筑物越来越远，远远的还能看见那条通往娘子山村的高速公路，不一会儿就连个影子也没有了。

　　“我突然想到我还有一个问题。”

　　我悄悄地问瑶群青。

　　“什么？”

　　“那在杨芳蕊晚餐里面下毒的人，到底是谁啊？”

　　“你真的想知道吗？”

　　“真的，总不会是陈莉吧，她都在信里那么说了。我觉得她对芳蕊还是有一点感情吧。”

　　“这个嘛，我有我自己的猜测，不过意见还是保留下来比较好。”

　　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和我一样望向娘子山村所在的方向.

　　打开手机的我准备留下一张这次旅行的纪念照片，却发现Line上来了其他人的未读回复。

　　“Kafka?他怎么会给我发消息啊？”

　　我疑惑地点击进去，这位是以前我们在Club网站上

　　#表情（汗）我记起来了。#

　　#啊啊啊这个人啊#

　　#要说起来，和我是同一个高中的人。#

　　#他怎么了吗？#

　　#我只记得那个时候他成绩很好，但是一老被人堵墙角。#

　　#是不是我帮他教训了那些混混他给你们说了我的光荣事迹？#

　　#hhhhhh那个时候。#

　　#你们不也很有名吗，在那个网站上面，他会认识也很正常。#

　　虽然这条没有什么用的消息，过了几天才发送到我的手机上面，我还是象征性地回复了一个表情，关上屏幕。

　　娘子山的故事，无论是从多久远的时代而来，也会到此为止了吧，我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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