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司

　　窗外雨淅淅沥沥，不知下了多久。

　　青遥慵懒地倚在床上，打了几个哈欠后，眼皮沉沉欲坠。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睁开眼睛，而窗外夜已深了。

　　自从羽遥嫁入天族后，她在人间的日子是愈发得无聊，整日吃了睡睡了吃，活得像个废人。

　　她起身披上一件外袍，推开木窗，雨不知何时又停了，而天上一轮圆月高高挂起，照得院落也变得皎洁起来。

　　青遥拢了拢外袍，径直朝屋内一口冰棺走去。

　　冰棺里的人沉睡不醒就像在做一场醒不来的梦。

　　红衣映衬下，他的脸色既红润又有光泽，纤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是又梦到什么伤心的事了么？

　　当年虚空深渊一战，赤羽为封印入魔的天帝太微不惜神灵俱散，而璃怨为保其神体不腐将他封进了玉寒冰棺。

　　璃怨说，他已保住了他的一丝灵力，但他会陷入沉睡，连他这个神医也不知晓他何时会醒来。

　　就算醒来，也有可能会变成一个痴傻的凡人。

　　青遥抚摸着冰棺，“赤羽，就在你沉睡的这万年来发生了很多事。玉宸是新一任天帝，而咱们的女儿羽遥也成为了天后，浮元子留在神域里辅佐新一任神主。太白金星和月老还是老样子，三七和修竹的孩子都当上仙官了。”她趴在冰棺上，沉吟道：“你若再不醒来，我就去嫁给别人。”

　　就在这时，冰棺里的人睫毛动了一下，青遥依旧自顾自地说着，直到说累了再次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冰棺里的人突然睁开眼睛，他将冰棺推开，从里面爬了出来。

　　赤羽伸展了下手脚，他怎么法力全无了，甚至都没什么气力。

　　他看着倒在地上睡过去的青遥，先是一愣，怎么还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他刚蹲下身欲要抱起她，却发现根本抱不起来。

　　青遥，何时变得这么重了？还是说他现在太弱了？

　　就在他折腾来折腾去时，青遥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抓住他的手，手腕一翻便将他擒拿制服住。

　　“哪里来的小贼！”青遥这才看清这双眼睛，眼尾微勾，妩媚娇俏，她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想喊却喊不出来。

　　“青遥，是我，赤羽。”直到眼前的人开口，她才恢复神志，泪眼婆娑：“你终于醒来了。”

　　赤羽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你是不是等了很久？”

　　青遥喜极而泣不成声：“没有…没有…很久。”

　　“你方才说要嫁给别人……”赤羽突然抱的更紧了。

　　青遥锤了一下他的胸口，“你…好，我明儿就嫁给别人。”她用力推开他，转身跑出屋去。

　　“刚刚不是好好的，怎么又恼了？”赤羽呆愣了一下，赶忙追了出去。

　　*

　　月老突然从地里冒了出来，“你瞧瞧，这小情侣的把戏。”

　　土里另一位还在打着瞌睡，月老突然拧住他的耳朵，将他揪了出来：“死太白，一天天就知道睡睡睡！”

　　太白金星委屈巴巴：“从早盯到晚，从晚盯到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谁受得了呀。”

　　“年纪大了就成瞌睡虫了……”月老没好气地松开手。

　　太白金星突然就精神了：“糟老头子，说谁老呢？”

　　地下，土地公赶忙捂住土地婆的耳朵，“可别听墙角，咱们继续睡。”

　　一年后——

　　天平长街上，一对璧人抱着娃，手牵手走在人群中。

　　男子生的面如凝脂，眼如点漆，那叫一个丰神俊朗，芝兰玉树！而那女子生的圆盘杏眼，冰肌玉骨，那叫一个楚楚动人！

　　他们二人引来周遭无数艳羡目光，而他们却满心满眼都是彼此。

　　而此刻，人群中，忽然有个小贼偷了一妇人的钱袋，拔腿就跑。

　　那妇人高声呼喊着：“抓贼了！他偷了我的钱袋！”

　　这对璧人的手也被这声呼喊冲散了。

　　青遥一跃而起，踩着周遭商贩的铺子猛追小贼。

　　而赤羽则抱着娃儿呼哧带喘地跟在她身后，“孩儿她娘！你慢点！小心别动了胎气！”

　　眨眼的功夫，青遥的身影已消失在街角。

　　赤羽只得抱着娃，继续追赶青遥。

　　他眼前一亮，“璃怨！”璃怨正迎面走来，他笑着点头：“赤羽大哥，你怎么跑得满头大汗的？”

　　“唉！孩儿她娘又去管闲事了。”赤羽擦着汗叹气道。

　　“哈哈，嫂子这筋骨活动活动也好。”他逗弄着赤羽怀里的秋儿，“这丫头才几天不见，便又长高了不少啊。”

　　赤羽无心叙话，依旧在担心着青遥，她虽是神明之躯，凡人伤不了她，但若动了胎气，也甚是不妙啊。

　　“赤羽大哥，走，咱们还是回家去等嫂子。”璃怨笑得春风拂面，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走吧，说不定嫂子已经回家了呢。”

　　自从他失去神力，成为一个普通凡人后，世间一切都变得陌生。他开始焦虑开始痛苦开始变得患得患失。

　　从前，他能掐会算，知凶吉断祸福；从前，他只需动下手指，便可决定他人生死；从前……可那都是从前了。

　　如今的他会长白发会长皱纹，会老会死，可青遥还有无尽的寿数，他恐怕无法再继续陪伴她。

　　璃怨似乎看出了他的忧心，有意无意的说道：“若是不想做凡人了，就回天上去。”

　　赤羽摇摇头：“做凡人才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他停顿片刻后，看向璃怨手里拎着的两壶酒，开怀大笑道：“回去小酌一杯？”

　　璃怨亦大笑着应声：“好啊！嫂子只怕是已在家中等急了。”

　　他们一路笑着走回家，青遥已站在家门口等候多时了。

　　*

　　炉子上温着酒，酒香飘满屋。

　　“这桃花酒真是香气怡人。”青遥闭着眼闻酒香。

　　璃怨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嫂子，先别说酒的事了，那小贼可抓住了？”

　　青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赤羽亦看向她，眼神中没有责备，只有温和。她这才小心翼翼地比划着，她是如何追那小贼，又如何叫那小贼跑了的。

　　“这么说来，没抓着？”璃怨仰头沉思着，“不对劲，你但凡动动手指，他也绝不会逃得出你的手掌心。”

　　“这不是许久没用了，生疏了嘛。”青遥低下头，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急忙往炉子里添着柴。

　　璃怨但笑不语。

　　赤羽却疑惑不解地看着他俩。

　　这事儿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青遥去了趟神域请求神主收回神域使者一职，自神域回来后便问了璃怨如何才能变成凡人？

　　神若想变成凡人，要么犯错被贬，要么没有香火供奉，要么就是神灵俱散。而青遥果断选择了第二种，她不仅亲自拆除了瘟神庙，还将所有供奉她神像的百姓家全换成了浮元子的神像。这久而久之嘛，凡人也就渐渐忘了瘟神，香火供奉少了，自然神力就衰退了。

　　璃怨曾多次提出让赤羽回到神位，他却偏不肯。想来也是，若是回到神位，他与青遥之事就是犯下天条，是重罪。

　　而他现在只是个凡人，玉宸念着羽遥的面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做回神，大张旗鼓地与青遥厮守，这也是在为难羽遥。

　　不过，青遥肯主动放弃神位成为一介凡人却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但又合乎情理之中。

　　璃怨若不是答应了青遥要守口如瓶保守这个秘密，他恨不得现在就全然告知赤羽。

　　“璃怨，你这桃花酒是偷来的吧？”青遥突然一问，打断了他的思绪，“什么偷来的，我取酒时留了银钱的。”

　　“不问自取就是偷。”

　　璃怨：“……”歪理。

　　赤羽赶忙当起和事佬，劝说道：“璃怨，你不问自取这毛病是得改。”他说着转头看青遥：“但是他留了钱，自然不能算偷。”

　　“……”

　　“……”

　　*

　　窗外寒风瑟瑟，一场大雪骤然而下，不知不觉间就入了冬。

　　青遥带着秋儿在雪地里堆雪人，赤羽抱着襁褓里的婴孩，站在屋檐下看她们。

　　两个圆滚滚的雪球被叠在一起，青遥正想着用什么做雪人的眼睛时，秋儿已从屋里拿了一篮筐过来，她跪在地上，挑选了两根长辣椒安在雪人脸上当眉毛。

　　她赶忙拍手称赞：“秋儿，你这雪人的眉毛真好看。”

　　还没等她夸赞完，她已将雪人脸上所有的五官安好了，这雪人……飞扬的眉毛，狭长的凤眼，目光灼灼，嘴角上扬着，像是在放荡不羁地坏笑。

　　“娘亲，你怎么哭了？”秋儿仰着脸，天真无邪的看着她，“是秋儿的雪人丑么？”

　　青遥摇摇头，“多么俊美的雪人，就像你爹一样。”

　　“那娘亲为什么要哭呢？”

　　“娘亲是想起了一个故人。”她笑着看向雪人。

　　那年冬日也是下着大雪，太子一袭清冷的蓝衫犹如月宫仙子。

　　他矜贵而优雅，就那么单薄的身子站在雪地里。

　　他手指冻得通红，全身在瑟瑟发抖，眼神里的倔犟却丝毫未减。

　　从那一天起，她发誓要拼尽全力保护好太子殿下，哪怕搭上这一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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