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与破晓

　　那双纯粹的暗红色“眼睛”投来“注视”的瞬间，沐笙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投入了液氮之中，瞬间冻结，随即又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那不是物理冲击，而是纯粹意识层面的碾压和入侵！

　　抗压服的内置生命监测系统发出尖锐的警报——心率、血压、脑波活动全部飙升至危险区间！沐笙眼前发黑，耳中充斥着无法理解的、由无数声音重叠而成的宏大噪音，仿佛整个蜂巢的意识都在试图涌入他这具渺小的躯壳。

　　他几乎要失去对推进器的控制，向下方无尽的黑暗坠去。

　　“沐笙！报告状态！”秦青焦急的声音透过被严重干扰的通讯线缆传来，断断续续，夹杂着刺耳的电流杂音。

　　“我……看到了……”沐笙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意志对抗那恐怖的精神压迫，强行稳住身形，“蜂巢……活的……他们都被连接着……”

　　他勉强将头盔摄像头捕捉到的画面和传感器数据，通过线缆艰难地传回潜航器。

　　潜航器内，秦青和老陈看着屏幕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和数据流，脸色煞白。

　　“上帝啊……”老陈低声呻吟，“那是……集体意识接口？生物与机械的融合网络？他们在用活人的意识作为节点和放大器！”

　　秦青强迫自己冷静，快速分析数据：“中央那个‘神经节’的能量读数高得离谱！它不仅是控制核心，更可能是一个……意识聚合体，或者说是这个蜂巢的‘集体灵魂’！那些舱体里的人，意识被剥离、整合进去了！”

　　就在这时，扫描屏幕显示，又有几个营养液舱体中的“人”睁开了眼睛，暗红色的光芒齐刷刷地转向沐笙所在的方向。同时，蜂巢空间穹顶上那些流动的“万千之眼”图案，光芒大盛，开始加速旋转，仿佛被惊动的蜂群！

　　“沐笙！立刻撤离！你被发现了！蜂巢有防御反应！”秦青大喊。

　　已经晚了。

　　沐笙看到，下方那些睁眼的“节点”们，嘴巴开始无声地开合，仿佛在同步念诵着什么。紧接着，中央“神经节”猛地收缩，然后释放出一道无声的、但沐笙清晰感知到的、暗红色的精神冲击波纹，如同水母的触须般，迅猛地向他卷来！

　　这次不再是单纯的注视和压迫，而是带着明确敌意的攻击！波纹所过之处，海水仿佛都变得粘稠、扭曲！

　　沐笙全力启动推进器，试图退回竖井。但深海环境下的机动性本就受限，那精神波纹的速度更快！

　　就在波纹即将触及他的瞬间——

　　嗡！

　　沐笙贴身佩戴的、那枚从“基石”石碑中获得的、原本黯淡无光的暗金色碎片，突然自发地散发出了一圈柔和的、温暖的金色光晕！

　　这圈光晕不大，却异常坚韧，如同一层薄薄的金色蛋壳，将沐笙包裹其中。

　　暗红色的精神波纹撞击在金色光晕上，没有发出声音，却引发了周围海水的剧烈扰动！金色的光晕剧烈闪烁，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碎裂，但终究没有被攻破！那些冰冷、恶意的意识被阻挡在外！

　　沐笙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刺太阳穴，但意识核心被那金色光晕牢牢护住，没有像刚才那样被直接冲击崩溃。

　　“是‘基石’守护者的力量残留！”沐笙瞬间明白。那些牺牲的研究员的集体意志，以某种方式留存在了石碑碎片中，此刻感知到同类意识（蜂巢网络）的恶意攻击，自发地保护了他！

　　这给了他宝贵的喘息之机。他不敢停留，全力冲回竖井，向下疾降。

　　“沐笙！你怎么样？刚才检测到剧烈的意识场对冲！”秦青的声音带着后怕。

　　“暂时安全！立刻通知章鱼撤回！我们暴露了，蜂巢有主动防御机制！”沐笙急促地说道，同时快速下降。

　　然而，当他快要降回竖井底部的岔路口时，通讯器里传来了章鱼惊慌失措的声音：

　　“头儿！我这边……有东西！很多！从通道深处出来了！不是机器！是……是活物！它们在追我！”

　　紧接着，是刺耳的金属刮擦声、章鱼的怒吼和能量武器开火的爆鸣！

　　“章鱼！报告情况！位置！”水母在洞口急喊。

　　“我在横向通道！大概深入一百米！这些东西……它们不怕能量武器！啊——！”章鱼的声音戛然而止，通讯频道里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悸的、混杂着怪异嘶鸣和液体涌动声的噪音！

　　“章鱼！章鱼！”水母嘶声呼叫，没有回应。

　　沐笙的心沉到了谷底。他降落到岔路口，看到水母正持枪警惕地对着横向通道的黑暗深处，安全缆绳还连接在章鱼身上，但已经绷得笔直，并且传来不规则的、被拖拽的震动！

　　“他可能还活着，被拖走了！”水母吼道，就要往通道里冲。

　　“等等！”沐笙拦住他。蜂巢已经被惊动，横向通道里不知有什么怪物，贸然进入等于送死。但也不能抛下同伴。

　　他快速思考，目光扫过周围。突然，他注意到竖井底部靠近横向通道口的墙壁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巴掌大小的、与周围光滑墙壁材质不同的暗灰色面板，上面有极其细微的纹路。

　　“秦青，扫描这个面板！”沐笙将摄像头对准它。

　　几秒钟后，秦青回复：“面板后有微弱的能量反应，纹路……像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基于流体动力学原理的机械密码锁！需要特定的压力序列激活！”

　　流体动力学？在这深海？沐笙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旅人”留下的信息中，那个闪烁的“万千之眼”符号的投影方式，似乎就蕴含着某种流动的韵律。

　　他不再犹豫，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按照记忆中那个符号光点流动的顺序和节奏，用手指在面板上依次按压不同的区域，模拟不同的“水流”冲击力度和方向。

　　当他完成最后一个按压动作时，面板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向内凹陷，随即，旁边光滑的墙壁无声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透出冰冷的、人造的白光，以及……干燥的空气！

　　是一个隐藏的应急通道！可能通往蜂巢的其他部分，或者干脆是离开的路径！

　　“水母，守住洞口，警戒竖井上方和这个新入口！我进去看看能否绕到章鱼那边或找到控制蜂巢的方法！”沐笙当机立断。他不能抛下章鱼，但直接冲进未知怪物盘踞的横向通道太愚蠢。这个意外发现的通道，或许是转机。

　　“小心！”水母知道这是目前最合理的方案。

　　沐笙深吸一口气，侧身挤进了那条狭窄的、充满干燥空气和金属冷光的通道。身后，墙壁无声地闭合。

　　通道不长，尽头是一个小型的、布满各种老旧仪表和机械阀门的圆形舱室，看起来像是某种早期的深海工作站控制节点。舱室另一头有一扇密封门。

　　沐笙正要上前检查那扇门，突然，他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本边缘烧焦、浸满水渍的皮质笔记本，封面印着一个模糊的徽记——正是“心源计划”的早期标志！

　　他捡起笔记本，快速翻看。前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但中间有几页，字迹相对清晰，记录的内容让他心跳加速：

　　【……第七次‘深海共感’实验失败。‘礁石’样本（注：指早期从‘数据墓场’打捞出的某种未知文明造物碎片）产生的‘低语’无法被人类意识稳定承载，参与实验的十二名志愿者全部陷入不可逆的狂乱，最终意识湮灭。】
　　【……‘礁石’在放大和扭曲我们的潜意识，尤其是恐惧与创造欲。它像一面哈哈镜，映照出我们内心最深处的黑暗，并将其固化、放大。】
　　【……我怀疑，‘礁石’并非死物。它有微弱的、非人类的意识场残留。它在‘学习’我们，同时也在‘教导’我们走向疯狂。必须终止相关研究！——研究员，赵启明。】

　　赵启明！这个名字沐笙有印象，在“基石”实验室的某些残存记录里出现过，是“心源计划”早期深海探索项目的负责人之一！

　　笔记后面还有更潦草、更绝望的记录：
　　【……他们不听！高层被‘礁石’展现的‘可能性’迷惑了！他们要建立‘永久性深海观测站’，直接连接‘礁石’，探索‘源海’！这太疯狂了！】
　　【……我偷偷拷贝了部分‘礁石’的原始频率数据和‘低语’样本……藏起来……如果后来者看到……毁掉它……绝不能让它……】

　　记录到此中断。

　　沐笙合上笔记，心中波涛汹涌。“礁石”？未知文明造物？“低语”？放大和扭曲潜意识？原来“心源计划”早期的失败和转向，根源在于这个从深海打捞上来的“礁石”！而这个蜂巢，这个“万千之眼”，很可能就是建立在与“礁石”连接的基础之上！所谓的“熵”的扭曲哲学和技术，源头竟然在这里！

　　“旅人”很可能就是赵启明，或者与他有关的人！他留下了警告和线索。

　　那么，这个控制节点，或许有办法影响甚至切断蜂巢与“礁石”的连接？

　　沐笙的目光投向那些老旧的仪表和阀门。大多数已经损坏或停止工作，但其中一个标有“主能源分流-实验性隔离”字样的巨大红色扳手，似乎还连接着线路，扳手上方还有一个需要输入密码的电子锁屏。

　　密码……沐笙立刻想到了赵启明的笔记。他快速翻找，在笔记最后烧焦的夹层里，发现了一串用极细笔尖写下的数字和符号混合序列。

　　没有时间犹豫，他按照序列在锁屏上输入。

　　“滴”的一声轻响，锁屏绿灯亮起，显示“隔离协议就绪，授权确认”。

　　沐笙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那个冰冷的红色扳手，用尽全力，将它从“连接”状态，扳向了“隔离”！

　　轰——！！！

　　整个舱室，不，是整个蜂巢空间，仿佛都剧烈地震动了一下！远处传来了低沉的、愤怒的嗡鸣，比之前更加狂暴！控制台上的仪表指针疯狂乱转，警报灯闪烁！

　　与此同时，沐笙感到那股无处不在的、来自蜂巢的冰冷压迫感，明显减弱了一瞬！连接章鱼的安全缆绳传来的拖拽震动也骤然停止！

　　有效果！隔离协议中断或减弱了蜂巢的部分能量供应或控制！

　　“水母！章鱼那边情况怎么样？”沐笙立刻通过通讯器询问。

　　“拖拽力消失了！缆绳松了！我正在回收！”水母的声音带着希望。

　　然而，没等沐笙松一口气，他面前的密封门突然发出“嗤”的加压排气声，然后猛地向内弹开！

　　门后，不是通道。

　　是一个更加狭小的、布满了闪烁屏幕和复杂接口的舱室。舱室中央，一个背对着他、坐在悬浮轮椅上的身影，缓缓转了过来。

　　那是一个瘦削得如同骷髅的老者，穿着破烂的旧时代研究服，头发稀疏灰白。他的脸上布满了老年斑和皱纹，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种孩童般的好奇和……非人的冰冷。

　　他身下的轮椅，以及他后脑和脊椎部位，延伸出数十根粗细不一的透明管线，连接着舱室周围的设备，其中几根最粗的管线，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显然直接连接着蜂巢网络。

　　老者看着沐笙，干瘪的嘴角缓缓咧开一个怪异而巨大的笑容，露出了所剩无几的、发黄的牙齿。

　　他用一种如同金属摩擦般的、生涩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欢迎……来到……‘万千之眼’的中枢。”

　　“我……等了……很久了。”

　　“新的……观测者……候选人。”

　　第九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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