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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beta之死》在社交网络上引发了地震式的讨论。
人们惊讶于腺体改造技术的医学突破,质疑造成视频主角死亡的实验死否合法合规,唏嘘于主角作为一位家底不错的beta,却妄想成为alpha,最终自食其果的天真。
他死亡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是试验负责人的欺骗、实验机构罔顾人命的卑鄙。
是本人天真愚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演出事故。
是联盟医疗局监管不力,放任不成熟的技术用于人体试验的重大失职。
但也有人认为,他的死并非毫无意义,腺体改造技术尽管在他身上失败了,但他向人类证明了腺体改造研究的进步。既然迈出了一步,就一定会迎来手术成功的首例。
上述观点得到部分人的抨击,反驳者认为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笼统地概括为研究的一步,实在是太过冰冷,是对生命的蔑视。
众说纷纭间,有人提出了一个疑问:你们就没想过,为什么这个beta,会想要改造腺体成为alpha吗?
-他自己不也说了?因为要追一个omega,不是alpha追不上啊……
-凭什么beta就追不了omega?
-你比得过alpha吗?beta就老老实实找个beta过日子好了。当然,如果你也想努努力嫁给alpha,就当我没说。
-靠!这话我可就听不下去了。beta又怎么了?beta还占总人口的一半呢!现在不是三性平等吗?谁追谁不都应该是自由的吗?什么叫老老实实找beta过日子?怎么就搞得好像和别的性别在一起就是痴心妄想了?
-就是啊!再说了,alpha就高人一等吗?有优先择偶权吗?!
-可说实话,要我是他我也会选择腺体改造变成alpha。总所周知,alpha就是吃香,好比我们部门一个alpha,据说私下里脚踩5条船,omega和beta都有,那些男女朋友天天为他争风吃醋,这日子可别太爽了。
-不是我说,正常omega,也不愿意嫁给beta吧?
-蟹邀,不是omega就不要替我们瞎操心了,我们没什么非alpha不可的规定。
-就是,虽然大部分情况下,确实alpha的条件更好,但真要说起来,还是和beta相处自在,起码不用害怕万一哪天一不小心惹到了你,还要拿压制信息素来恐吓我。
-你们omega也就嘴上蹦跶,你看看现实中,哪个不是势利眼,巴不得嫁给alpha享尽荣华富贵?beta能满足你们的发情期?我可真没见到身边有omega愿意选择beta作为伴侣的。
-可不,你看这位W先生,不也是看到喜欢的人在和alpha约会才动了腺体改造的念头?说明omega也只会选择alpha。唉,真替W先生感到不值。
-未知全貌不要臆断。三性平等迟迟无法得到实质性的突破,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踩低捧高,挑拨离间的人在。
-挑事的究竟是谁啊?你又为三性平等做了什么有意义的贡献了?
短短一个晚上,讨论越发激烈,各大社交网站以《一个beta之死》为导火索,就“腺体改造”、“三性平等”、“分化性别选择”等主题吵得热火朝天,由此衍生的诸如:“生而为beta,我很抱歉?”、“omega婚恋自由”、“alpha基因优势研究”等话题亦是长居热榜不下。
一天之后,某平台出现了一个名为“消火吱”的账号,在视频评论区留下了一句:“太难受了,居然在这里看到同窗最后留下的影像,一路走好,我最好的朋友!”
至此,大量留言涌向评论者,询问与视频主人有关的各种信息。
该评论者一开始还遮遮掩掩,觉得人既然已经死了就不应该继续打扰。但一天时间过去,“求私密分享”与“已关注,私聊求分享”的魔咒与指数增长的关注数令他分享欲膨胀,当天晚上,“消火吱”更新了一篇长文,向所有关注者公开了他所知道的,与“W先生”有关的故事。
他在文中透露了四个关键消息。
第一,W先生的父亲是新月星小有名气的新贵企业家,母亲是高中老师,也是他们高中时期的班主任。
第二,W先生喜欢的omega也不是普通人,代号YQQ,出生官宦世家,也难怪他会动了腺体改造的心,因为不这么做,实在是攀不上Y家。
第三,W先生暗恋YQQ是全校皆知,他们从小一起长大,W先生天天围着YQQ转,对她无微不至,令人动容。
第四,W先生是上个月下的葬,但他的死不只轻飘飘的一句异化感染。他是被人谋杀的,凶手就是那个试验负责人,具体可以去查蓝海星布卢兰夫区的警情通报。
如此重磅消息令网友再次沸腾,很快,有人结合长文中的关键消息分析出,视频主人就是图兰星际商贸有限公司老板的独子,文森特德拉图,而他喜欢的对象,便是omega互援会会长、安全局局长的孙女,杨琪琪。
主角的真实身份被揭秘后,网络上便跳出了诸多自称文森特好友、同学的账号,他们无一不借着缅怀故人的名义,公开谈论自己观看视频后的悲痛,并借着分享与文森特有关的过往,获取泼天的流量。
这些账号的操作大多是雷同的。上传一段观看访谈时流泪痛哭的视频,视频里,会在显眼的位置摆放一张与文森特的合照,或是一张毕业合照,照片前会摆放几支表达缅怀的花束。而在观看完视频后,有的人甚至会哭得晕厥过去,然后镜头一转,他们开始讲述故事。
有的故事听起来很真切,他们说起文森特的为人,开朗正直,大方有礼,助人为乐,但的确是个公认的恋爱脑。他会因为喜欢的人一个咳嗽担心得听不进课,下了课就跑校医院抱回一大堆药剂;只要喜欢的人一个通讯,无论此刻在做什么都会停下来,以最快速度赶到她身边。不过,omega似乎并不知道文森特喜欢她,或者说,装作不知道文森特喜欢她。
有的故事则听起来十分荒诞。在这些荒诞的讲述里,文森特变成了一个面对alpha的欺压,不屈服不认输,拯救了许多omega的英雄。而这个英雄,最后却因为渴望得到omega的爱而试图变成alpha,如此悲剧,怎不令人惋惜!
文森特德拉图在短短几天内变成了“真爱的殉道者”、“beta觉醒的敲门人”,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推崇与惋惜,同时,也使更多人将目光移向了等待第5次开庭的诉讼案上。
大批自媒体和网络名人聚集在图兰公司门口与新月星国立高等中学附近,期望对盖亚与茹然进行面对面采访。
他们举着自己的终端,在半空投射出各式各样的挽联或是支持宣言,高呼愿意为文森特的冤案尽一份薄力。最开始的阵仗吓坏了分别从公司和学校出来的盖亚夫妇,在熙熙攘攘的围观中弄清楚这些人的来历与目的后,两人红着眼向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他们的关怀表达感激,但同时谢绝了他们的好意,请他们静候法院的审判结果。
尽管如此,依旧有许多人举着终端前往两人的工作地点蹲守,借机从两人口中套取只言片语作为剪辑素材。就这么被围堵了几天,盖亚夫妇只能暂停工作,等待热潮退去。
蹲守不到文森特的父母,人群很快将焦点转移至了新的目标。新月大学门口与互援会总部楼下成为了新的集合点。
互援会作为公益组织,为了维护组织形象,无法对这些集聚而来的镜头采取过于强硬的措施。加上焦点人物是会长本人,层层镜头将与杨琪琪有关的行为无限放大,置之不理或是拒绝露面是心虚、面色不虞是耍大牌、露出的微笑是对文森特的死毫不在意、悲痛的神情是惺惺作态。
互援会的日常运作也因此受到影响,暂停了近一个月的活动计划。
应澜咳嗽了几声,怒气冲冲地将水杯重重地砸在桌上。
“别让我抓到这个把德闻的信息曝光出来的长舌鬼,非得把你的舌头拔了剁成肉碎喂鲨鱼!”
“消火吱”依旧保持着一天一更的频率公开德闻的故事。他自称是德闻高中时期最好的朋友,上大学后因为不在同一星球便失去了联系。但他不像其他的账号直呼文森特的本名,仍旧用W先生来指代,用文字的方式书写德闻的二三事。
这人的文学功底不错,写出来的文字具有感染力,以第三视角记录着德闻高中时期的点点滴滴,因此在一众以文森特友人为噱头的账号里,始终占据热度第一的位置。
杨琪琪坐在一旁无奈地笑了笑:“起码对比其他人,他没有说过任何坏话,而且说的也都是事实。”
“事实?”应澜嗤笑一声,指了指自己,“‘德闻高中时期最好的朋友’这个头衔是我的,什么时候变成他的东西了?”
说着又激烈地咳嗽了起来。
“好啦,好啦,先别管那个了。”杨琪琪替他顺了顺后背,从脚下搬出整整两大摞带着书卷气的资料,“我问遍历史系与社会系的教授借来的资料,来看看有没有我们想要的信息。”
杨琪琪自收拾完德闻公寓的那日后,似乎已经想通了什么,重新投入了互援会的工作与学业课题中。
“涉及分化性别研究的资料虽然不少,但与定向分化有关的电子数据的确被集中处理过,尤其是医学系和社会系的在线档案库,信息被清理得更加彻底。”
“好在人文社会院里有不少教授会将各个年段与自己研究方向有关的热点事件打印出来保存。”
应澜从中抽出一本手掌厚度的自订手册,看着里面龙飞凤舞的字迹和事件摘录,被如此厚实的资料震撼得不停吸气,又被其中的气味呛得再次激烈地咳嗽了起来。
“你真的没事吗?”杨琪琪担忧道。
“咳咳……没……咳咳,”他捋着自己的胸口,摇了摇头,“天冷、有点咳咳、着凉咳咳咳咳……”
“这么多资料,我们先初步筛选一遍吧,”杨琪琪说着推了一摞资料到应澜面前,又指了指两人的中间位置,“有关的就放这里。”
伴随着纸张翻页声与间或的咳嗽声,两人安静地查阅资料,一个下午过去,大半资料都被排除,应澜伸了个懒腰,看向两人中间仅有的几份材料,有些犯愁。
实际上,与调查内容有关的资料比想象中更少。到目前为止,应澜也只在一份30年前发表的关于网络热点话题研究的论文摘抄中看到了“分化干预假说”的简短介绍。
正沮丧着,研习室外传来了敲门声,两人抬头望去,门被打开,一位花白卷发,留着两撇小胡子的花甲老人探了个头进来。是德闻的导师,社会系的安德鲁教授。
杨琪琪和应澜连忙站了起来,礼貌地向他打招呼:“安德鲁教授。”
安德鲁眯笑着走了进来,朝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然后小心地关上门,踱着步子走到两人对面坐下。
“我听说你将整个学院与分化研究有关的资料都借了过来,想借此找寻一段被人为抹去的历史?”
杨琪琪与应澜对视了一眼,坦诚地将自己困惑摊开:“是的,教授。我们认为将德闻带走的试验不是凭空出现的灾难,而是一种日积月累的社会规训,它曾经被人为遏制,而现在又蜕变重生。可现在我们却连它的发端与经过都无法得知。”
安德鲁摸了摸自己的两撇小胡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可你们要知道,这个问题既然无法找到公开的答案,就很有可能并不适合被挖掘出来。”
杨琪琪垂下眼睑,望向书桌上还剩半摞的待查证资料,只过须臾,便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但我不希望他的死只是一个突如其来的热搜、一次过目即忘的喧嚣。我想挖出那个病灶,也想找到治疗的方法。”
“这很难。”安德鲁直白道。
“没关系,”杨琪琪道,“只要不是无解,就值得去探索。”
安德鲁注视着杨琪琪,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明亮的光,是多彩的,炫目得如同五棱镜下的煦日。他露出满意的神情,又将视线移向正握拳抵住唇,竭力克制咳嗽的应澜。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应澜视线一顿,在安德鲁的微笑中坚定地点了点头。
于是安德鲁站起身,指了指桌上凌乱的资料:“不要管这些废纸了。”
他负手朝门口走去,话语落在身后。
“跟我来吧,我知道哪里有你们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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