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与我共

　　好像平时偶尔也会见面，虽然街道看上去张灯结彩的，新年气氛很浓重，但是对她们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蒙露坐在县城里面的那家开了二十多年的快餐店里，等着没看见半个人影的潘雨薇和周珊。明明以前过年的时候，还能凑得上一桌麻将。好像没有侯宁在，总少了那种转眼间又过完了一年的感觉。
　　“你竟然第一个到。”周珊从门口慢悠悠走了进来。
　　蒙露抬起头浅浅笑了起来，“那是因为宁子不在，我到的时候都已经迟到十多分钟了。要是像往常一样，她肯定早就在群里催人了。”
　　周珊立刻点了点头，毕竟她只是磨磨蹭蹭洗了个头，磨磨蹭蹭吹了个头发，然后急急忙忙出门就晚了半个小时。
　　“潘雨薇还没到啊？”蒙露转头看着在自己对面坐下的周珊，门外没什么风，但是站着就让人骨头发凉，至少连锁快餐店里还有一点点开了暖风的空调。
　　周珊摇了摇头。
　　不上班的时候，周珊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穿着搭不搭配，哪怕上班的时候也经常会被小黄和关爱达叹气说着，“你好歹在服装公司上班，打扮打扮吧。”然后周珊就会咧着嘴笑笑，早上起床来不及的时候继续穿着自己毫无章法的搭配上班。
　　现在的网络发达，点餐能直接送到家里好像也不需要专门走到这个县城的中心，像二十多年前刚开业的时候那样大家在这里排队一直排到了门口的电梯前面。
　　蒙露看着窗外，这些年的十字路口拆了修，修了拆，短暂存在过一段时间的天桥突然消失，热闹过一阵的地下通道又关闭，周围的房子更是老旧，路上欢笑同行的年轻人似乎都只到她年纪的一半了。
　　潘雨薇这会才牵着还没有座椅高的孩子拉开门走了进来。
　　“你再晚点我们能吃晚饭了。”蒙露回过神来，对着潘雨薇说到。
　　“宝贝，想吃什么啊？阿姨请你。”周珊转过头才看见潘雨薇侧身牵着手的小丫头，声音突然变得尖细了起来。
　　改了名的潘胜寒抬头看了一眼潘雨薇，好像潘雨薇并没有像平时一样皱着眉头说不行，又再回过头来看着周珊。
　　周珊起身向前两步蹲下来，抱起潘胜寒小跑了两步走到点餐台，对小孩子来说就是要这样才有某种特殊的仪式感。
　　潘雨薇坐在了刚才周珊的位置上，拨弄了一下进门的时候被门口的空调吹乱的头发。
　　“怎么样？回老地方当新领导的感觉如何？”蒙露舀起一勺面前的巧克力圣代放进嘴里，就是要冬天吃这样冷冰冰的东西才觉得刺激。
　　感觉，不太坏吧。潘雨薇笑了笑。
　　那个甜甜圈发型一样的经理已经去了别的网点，那些在柜台办业务的姐妹和时常觉得他们在摸鱼的保安大哥们有的升职，有的转行，有的甚至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熟悉的地方里几乎已经没有了潘雨薇之前认识的人。她好像只是又重新换了个地方工作而已。
　　“什么领导？还不是有业务要求的。蒋叔没了，我和段玺也离婚了，鑫良建材那边的业务几乎不剩什么在我这里了。我现在手里最大的金主就她们公司了。”说着，潘雨薇转头看着点好了单抱着潘胜寒走回来的周珊。
　　周珊把潘胜寒交给潘雨薇，自己坐在了蒙露旁边。不知道两人刚刚在说些什么。“什么？”
　　蒙露吃完冰淇淋，人也变得冷冰冰。转头看向周珊，“让你多给她整点业务，周总。”
　　就老杨那两手一摊的架势，能经营成现在这个规模，周珊确实值得这一声“周总”。
　　当然，周珊也并不是那种会把所有功劳都抢到自己手上的人，毕竟从一开始那种家庭作坊坚持到现在，离开了小黄、关爱达她们也一样不行。至于周荣，大概只是意料之外的锦上添花。
　　听见点餐台的叫号声，周珊立刻起身冲过去端着餐盘回来。
　　“你给她点这么多东西，她晚上又该不好好吃饭了。”好像成为了母亲就会自动说出这样的话，不用刻意去学习什么父母教育手册。潘雨薇这样说，语气平常，也没有过分责怪周珊的意思。
　　蒙露伸手去装了一半空气的薯条盒子里拿起一根薯条，用薯条的另一头沾着圣代。“没事，有我在她吃不了多少。”
　　周珊和潘雨薇立刻笑了出来，只有潘胜寒一个人眼睛直勾勾盯着薯条，等着潘雨薇用湿巾给自己擦好手准备大干一场。
　　“谢谢珊阿姨。”潘胜寒的小手举在半空一抓一合，等着手上湿巾的水迹干掉。抬头看着正对面的周珊奶声奶气的说着。
　　周珊瞪大了眼睛，忍不住伸手掐了掐潘胜寒肉嘟嘟的脸颊。“啊呀，不客气，宝贝。”
　　蒙露从来没听过周珊这样说话，皱着眉看向周珊，一脸嫌弃。
　　看到这一幕更应该感到不可思议或许的应该是周荣，在他眼里，周珊怎么会有这么温柔逗孩子的时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周珊可从来没有叫过自己一声宝贝！只能说好在他不在场。
　　“寒寒，薯条好吃吗？”蒙露看着潘胜寒拿着薯条半天没吃下去一半，但还津津有味的样子笑了一声，发问后看见潘胜寒点了点头，继续补了一句。“你小姨在美国天天吃这个呢。”
　　她还听不太懂，只是抬头看着潘雨薇。“小姨？”重复了一遍蒙露的关键词。
　　潘雨薇撩起潘胜寒额前的胎毛，“小姨就是妈妈的妹妹，你很小很小的时候见过她。等寒寒再长大一点就能见到小姨啦。”
　　不知道潘胜寒有没有理解，但她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沉浸在自己的薯条王国里了。
　　想到这周珊才叹了口气，“她俩确定分了吗？怪可惜的。”
　　或许在三个局外人里，周珊已经是最了解蒲阳的那个人了。至少在周珊现在见识过的男人里，蒲阳算这里面最优秀的那一层梯队了吧。
　　蒙露哼了一声，“我就知道男人没一个靠得住的。”
　　潘雨薇笑了出来，谈到这个问题，她好像终于释然了。“这句话应该是我说吧？怎么还抢我台词？”
　　三个人相视一眼都笑出了声。
　　“你弟最近怎么样？火得连我们单位新来的小姑娘手机壁纸都是他。”潘雨薇喝了口水看向周珊。
　　周珊只是习惯性点了点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上班期间养成的毛病。“还行吧，反正大活小活没断，今年忙得只回来待了三天。本来我爸妈之前还在反对，说他不务正业的不做个正经工作，过年老两口一人收到一个巨厚的红包。我一点也不夸张，他俩二话不说，竟然能允许他在床上吃饭！”
　　越说越气，想想自己甚至不能躺在沙发上吃零食，周珊只能安慰自己这大概就叫做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直到周荣偶尔竟然能出现在娱乐榜单上，蒙露才知道周荣到底长了一副什么样子。在那之前，蒙露只知道周珊有个弟弟，见过的那一两面还是周荣刚上小学的时候。
　　蒙露对男人的脸盲大概是天生的，直到自己的学生从开学到毕业，蒙露还没分清自己负责的班上那些男孩子的名字和对应的脸。
　　“你爸妈做梦都能笑醒了吧？儿子当明星，女儿当老板。”蒙露边说边摇了摇头，“我爸妈指望我是指望不上了。”
　　潘雨薇忙着给潘胜寒擦着嘴，蒙露的话听进了心里，但是却没做何反应。
　　原来在心思敏感脆弱的小时候被父母和别人比较过的每个孩子都会在心里这样想啊：“我不如其他人优秀，我的父母应该很失望吧。”
　　还以为这只是自己从小到大一个人的苦恼，潘雨薇松了口气。她从来没和别人说过，那时候她只有这三个朋友，不管怎么看她们都比自己更优秀，好像和她们述说这种青春期的忧伤她们也不能感同身受。可是潘雨薇没注意到每个人身边都有比自己更厉害的人，侯宁也不是她周围的人里最完美无缺的孩子。
　　潘胜寒还没到开始和同龄人出现竞争关系的年纪。潘雨薇只是看着眼前的这个小人儿，心想着哪怕她学东西慢一点，内向一点，都没关系。她只要健康快乐的长大，不会再和自己那时候一样敏感孤独，别再被别人稍微展示出来的一点点虚情假意轻易骗走就好了。
　　侯宁在上班之前收到蒙露发过来的合照。
　　被围绕在中间的潘胜寒看上去很高兴地伸出手摆在脸颊两旁成了朵小花。
　　侯宁短暂的笑了一声，她上次见到小丫头的时候，潘胜寒都还不会说断断续续的句子。
　　还好，至少大家看上去生活的都还很不错。

　　说起来，蒲阳也不算很久没有回寝室。至少上次回寝室还是几个月前，侯宁出去开会的时候，蒲阳下了夜班就近回来睡了个觉。
　　三个人的寝室现在只剩下了孙博学一个人，花着三人间的住宿费享受着单间生活，对于他来说，其实也没有觉得多寂寞，毕竟每天哪有那么多话要说。
　　刚掏出钥匙，抬头发现门上的窗户透出了明亮的灯光。孙博学只希望蒲阳在寝室已经洗好了澡，别到了半夜停热水的时候和他抢着进卫生间。
　　“你怎么回来了？姐姐又出差了？”孙博学推开门问到。
　　这个寝室能回来的只有蒲阳一个人了。孙博学当然不用确认就能知道现在寝室里的人是谁。
　　蒲阳躺在床上歪头看着才从实验室回来的孙博学，只是叹了口气。
　　就算两个人都住在寝室，或许这样早出晚归的作息都培养不出什么特别深厚的感情。更何况蒲阳这样几个月才出现一面的人。
　　今天还算回来的早，孙博学在桌前没休息十来分钟，就从背包了拿出电脑继续工作了起来。
　　蒲阳起身透过孙博学看了一眼屏幕，那密密麻麻的小字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内容，但肯定是论文没跑了。
　　“博儿，你在改论文吗？”蒲阳又躺了下去，本来今天还想着放假刚回来休息一天。但看见孙博学这幅架势心里又没办法完全安静下来。如果艺术家在的话就好了，他应该会和自己一样在床上躺着先休息够了再说。

　　如果艺术家还在的话就好了……
　　蒲阳转过头看着已经空空荡荡的床铺，除了对自己现在提不起兴趣修改论文以外，蒲阳突然有些想念那个带着点口音，打扮总是十分前卫的室友了。、

　　“好想退学啊。”
　　艺术家似乎从第一天入学开始，就会经常这样在嘴边念叨。早上起不来上早课的时候这样，晚上上晚课耽误活动的这样，期末熬夜背书的时候这样，开学还没从假期里缓过神的时候也这样。
　　蒲阳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话有一天竟然会变成真的。
　　那个期末，艺术家表现得很认真。蒲阳从来没见过艺术家竟然为了学习一个人坐在自习室到晚上十二点关门。
　　在最后一门考试结束以后，艺术家站在门口等着蒲阳收拾好东西出来。艺术家的语气那么平淡，好像平时下课在商量两个人待会去食堂吃点什么一样。
　　“我准备退学了。”
　　蒲阳还以为艺术家只是像以往一样，大概这次也只是刚好过关的程度，丧气话而已吧。“行，等我当博导你再来读我开门大弟子。”蒲阳也跟着开起了玩笑。
　　艺术家没说什么，眼神突然明亮了一些，架着蒲阳的肩膀笑了起来。“又熬过一年。走，出去吃。”
　　在大六开学的时候，艺术家没有按时出现。
　　“开心点，都说我是毕业嘛，本科毕业就给我不能庆祝一下吗？”艺术家回来慢慢收拾东西的时候，一脸轻松。好像离开这个专业，他真的感到无比的快乐。
　　往常这个时候孙博学都不会待在寝室，或许是在教室图书馆自习，或许是在实验室做着实验，想要在这样的黄金下午看见不在学习的孙博学并不容易。
　　艺术家看见孙博学难免觉得有些感动，至少说明他在这样看上去有些冷漠的孙博学心里还算有些地位。
　　“那你找到工作了吗？”蒲阳坐在自己的桌前，看着艺术家收拾着桌上的小东小西。
　　艺术家转过头来对着蒲阳眨了下眼。“那当然，不然我脑袋被门夹了去喝西北风吗？我准备成为我家荔枝园的农场主了，要是有空的话后面兼职当当时尚买手。以后你重大场合造型交给我绝对让人眼前一亮！”
　　明明心里有些难过，蒲阳还是被艺术家逗笑。“算了吧，现在留下的黑历史都是4K的了。”
　　艺术家打包好东西拍了拍手上的积灰，看着在假期之前还一直属于自己的床铺干干净净，长舒口气。“下个月荔枝熟了，给你们俩一人寄一箱桂味。”
　　孙博学也有些感慨，要说有多喜欢这个专业，好像学到现在也没有那么喜欢了。但他没有艺术家那样的家底和勇气，只能继续坚持下去。“算了吧，荔枝吃多了上火。”
　　艺术家冷哼一声，那副表情像极了当初推荐凉茶的样子。“你哋两个一啲都唔明，”气得艺术家忍不住说起了粤语，想到面前两人听不明白自己说的什么又才换成普通话。“荔枝只吃一两颗是上火的，但是吃一两斤就是去火的。”
　　“你少忽悠我。”蒲阳眼见艺术家准备要走，起身走向艺术家。“有空回来看看我们俩娘家人。”说着展开手抱了抱艺术家。
　　孙博学见状也上前给了个拥抱，没有多说什么。他本来也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这种时候好像更说不出来什么了。
　　艺术家本来不觉得自己竟然会这么感伤，在这一瞬间还是有些不舍。“实在学不下去了还能来我这打工，千万别上着学上着班的跳楼了。”
　　在这个专业里，好像这个这句玩笑有些过分的真实。蒲阳和孙博学还是笑了出来，看着艺术家拉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出这个寝室，只是叹了口气。

　　孙博学没有回头，只是对蒲阳的提问简单的应了一声“嗯”。
　　蒲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并没有躺多久，还是在孙博学不停敲打着键盘的声音中掀起被子一股脑坐了起来。下床走到桌边坐下来打开了电脑。
　　两个人背对背盯着各自的屏幕，没什么交流。
　　每个人看着自己这堆没什么用，也不能推动医学进展的学术论文，都只觉得是改了又改应该被揉皱了丢进垃圾桶里的垃圾。
　　“博儿，你降重怎么样了？”蒲阳率先打破了死寂的空气。
　　孙博学终于回过头了，叹了口气，一脸被吸干了精气的模样。“在改呢，还没测。”
　　蒲阳也紧跟着叹了口气，“我改不动了，再改就不是人话了。要不咱俩换着改？”
　　这个提议让孙博学脸上难得动了动眉毛，还是拒绝了。“你为什么不找你女朋友给你改？她应该很有经验吧。”
　　蒲阳转回头看着自己的论文，“她出国了。”
　　“难怪你这学期跑回来这么频繁。”孙博学这才一瞬间明白。
　　除了苏哲，这里大概没有人知道蒲阳和侯宁之间发生了什么故事。
　　好像被这样一提醒，蒲阳又有了点精神。混日子当然容易，可他不只想混完剩下的日子。虽然过了八年，已经达不到当年高考时候那样全神贯注的状态，但是在这样的节点，他有些回想起来那时候为了靠近侯宁努力的心情了。
　　在那天清醒以后，和侯宁重新定下了约定。总不能轻易辜负了两个人未来一年的等待和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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