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花照夜

作者:浊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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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月舫(18)


      “这个,柳公子,柳大侠?昨日是我喝醉了口不择言,要不咱们再考虑一下……”

      渡口上一反常态地无人往来,唯独六人站在岸边。洛家兄弟神情紧张地朝对岸望了又望,洛江更是肠子都要悔青了,连连劝阻,心底恨不得当场掌自己几个嘴巴。

      “虽然镇民已经通知到位了,也不是我瞧不起您,只是当年如枫大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镇在庙里,万一这出了岔子……”

      “他已经把剑拔了。”洛凕笑得平和。

      洛江和洛沧顿时瞪大了眼睛。

      李言清再补充道:“啊,对,就早上你酒还没醒的时候。”

      “那……那妖怪呢?”洛江战战兢兢地问。

      柳时摸了摸下巴,琢磨道:“嗯,快醒了吧。”

      话音刚落,那江上忽然狂风大作,乌云滚滚,江浪翻腾。

      “十年!区区十年!总算有不长眼的把那破剑拔了!”

      江中传来一阵怒吼。渡口上的船如同江中落叶般摇荡不定,而那掀起的浪潮间隐约见红鳞闪烁,船帆一样巨大的鳍破开水面,拍出巨浪涌向渡口。

      “不把这地方夷为平地!难解我心头之恨!”

      柳时悠然站在船栈最前端,直到那道巨浪将要盖过头顶之时,手中忽然出现一柄通体火红的细长剑影。长剑出鞘,剑风将浪潮瞬间平定。

      “有段时间没使剑,还挺顺手嘛。”他再而随手甩出个剑花,利落将剑收回鞘中。

      江上再度闪过红鳞,几道高浪来势更为汹涌:“黄口小儿胆敢阻拦河神?!”

      洛沧见状大喊完蛋,而洛江大呼一声“洛凕小心!”就要往洛凕身前挡。然而这时金光乍起,那巨浪重拍在一道横在岸前的屏障之上。霎时间地动山摇,洛江一个没站稳,拽着洛沧一起向前摔倒在地。

      “走吧。”洛凕也不管人还没爬起来,笑着拍拍宋云轻的肩,自顾自往镇上去。

      李言清几步跟上,疑惑道:“哎,云哥不帮忙吗?”

      洛凕头也不回,语气差了一大截:“让他自己解决去。”

      这小子急得早上就跑去偷偷拔剑,要不是有宋云轻在,这镇子刚刚可就被淹了。

      柳时见状只是耸了耸肩,转身跃上一条简陋木船,还不忘朝洛凕挥挥手:“几位慢走——在下解决完就先回船上了——”

      “这、这……”洛江一时说不出话了,左看右看也不知如何是好,再一转头,柳时那条船也不知借了什么力,飞快往江中驶去。

      他再一看洛凕已经走出去老远,便也心一横,拎着洛沧的领子跟了过去:“哎!洛凕!洛凕!等等我!”

      *

      那道金光墙仿佛隔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里侧是宁静祥和微风和煦还下着绵绵雨,外侧却是风起云涌电闪雷鸣。倾盆暴雨江浪滚滚,好像随时都要把这镇子纳入江中。

      就是走出去半个镇子,那边都还传过来阵阵夹杂雷声的轰鸣,吓得洛家兄弟是一惊一乍。而其他三人似是无事发生一样走在前头,洛凕更是心情颇好地四处张望着。

      “柳哥一个人真没事?”李言清还是忍不住发问。

      洛凕仿佛认真思考了一番,随后点了点头,答:“被吃了再说。”

      “这,这可不兴乱来啊!”洛江一听慌了,连忙上前几步,“全镇的命可都在这呢!”

      “哎,先别急嘛江哥!”李言清乐乐呵呵过去跟人勾肩搭背,又一指洛凕身后的宋云轻,“看到这位没有?这位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就算柳哥不行,他也能一只手把那鲤鱼精拿捏了!”

      宋云轻:“……”

      洛江连连叹气:“唉……洛凕啊,你莫不是心里还有怨,回来寻仇……”

      但他话还没说完,洛凕先停住了。

      “怎么了?”李言清问。

      只见洛凕先是扶了下额头,而后左右看了看,才回头望向洛江。他一指前头那两条岔路,有些不确定地问:“我家怎么走来着?”

      太久没回来,这镇上也比之印象中多少修缮过了,就是他都不太记得路。

      可这在洛江眼里,直接成了副久离家乡归来后物是人非、循着记忆走却是不识回家路的楚楚可怜样。只见这人顿时挺起身板拍拍胸脯,满怀自信道:“没事的!不记得也没关系!只要你小江哥哥在,多少次我都能带你去……”

      “……”洛凕一时无言。

      一旁洛沧也看不太下去,伸手扯了扯洛江的袖子:“哥,哥,醒醒,人家只是在问路。”

      这时洛凕眼睛转了转,似拿定什么主意,转眼突然笑得春风和煦,对洛江温声道:“那就麻烦小江哥哥了。”

      “当然了!包在我身上!”洛江这下是心花怒放,直挺挺地就走到前面去带路。要不是洛凕左右两边被宋云轻和李言清占了,他就差要去牵着洛凕的手往前领。

      “说来真的是神了。后来我爹特地叫人把你家房子修好,这么些年一直原模原样的打理,就盼着哪天神仙显灵了把你送回来。结果今天真的回来了,我回头一定得去给天王老子好好上个香……”

      李言清看着洛凕的笑,看得是汗毛直立:“凕哥你……”

      洛凕依旧笑着,说:“物尽其用。”

      洛沧往洛凕旁边凑了凑,小声问道:“你是道士,能不能给我哥算算,他这癔症还有的治吗?”

      “洛家没给他相过亲?”洛凕反问。

      “他见一个姑娘就嫌长的不像你。”洛沧闻言直摇头,“我爹走之前把镇上姑娘家都找了个遍,后来人家都嫌这人说话作践自家女儿,来都不肯来。”

      李言清听了也直摆手:“我认识个姓白的道士,刚刚托梦找他算了算,他说照夜仙君觉得这事够呛。”

      *

      那是镇子最西边的一座小院。白墙黑瓦干净得一尘不染,仿佛昨日都还有人打扫。院门前挂了两盏崭新的大红灯笼,亮得通透,似是最近才点上的。

      洛江几乎是急不可耐地把人往里领:“你看,是不是一模一样!你要是想回来住,现在立马就能……”

      “不了。”洛凕推脱道,“我就是顺路回来看看。”

      他走向院中,在屋檐下一盆山茶花前停了下来,垂眸看去。昨日的积雪早已化了,绵绵阴雨在正红的花上留下几滴水珠,顺着花瓣落进土壤里。

      “唉……十二年了。”洛江收起刚刚的兴奋劲,叹了一声,“怎么才想起回来。”

      洛凕伸手捻过花叶上的水珠,又在斗篷上擦去,良久才缓缓开口。

      “我回来过。但我和师父到了邻镇,有人说老祭司已经被降了,我们便又回去了。”他说着,紧接又笑一声,“师父问我要不要去看看。我说,还是算了,怕把晦气带回去。”

      洛江上前几步,想要伸手去拍洛凕的肩膀,犹豫半晌,却又垂回身侧,攥了攥拳:“当年要是洛家再硬气一点,你也不至于……”

      “我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你们愿意收留我,我已经很感激了。”洛凕笑了笑,“至少我后来在山上,日子还算过得去。”

      除开房子漏风漏雨、师父随便差遣人、穷得一清二白以外,还算过得去。

      “……那就好,我便放心了。”洛江哈哈干笑几声,低头挠挠后脑勺,似是寻不出话题了,半晌才迟疑着问,“那……你现在想起以前的事了吗?”

      李言清被一提醒,也赶紧凑上来,把洛江往外挤了挤,问:“对了,凕哥你这次回辰泽不也是为了这事吗?”

      见二人皆问,洛凕叹笑一声。

      “嗯,我记起来了。”

      他是如何弄丢那柄剑的。

      ——

      那柄剑,关夏从不知道它的来历。

      他去问过,但关夫人也好,岳丛荫也好,都只道是找到他时便在了。整柄剑就这么从他胸前捅进去,沾满了血,骨肉都快和剑身连在一起,光是为了将其分开就费了好一番功夫。

      他只知道,那是他的剑,是他一直带在身边、从未离手过的剑。

      可他却想要把它扔了,越远越好。

      *

      “哎,听说没,就村东边那张痞子,欠了好几家钱跑去赌坊,全输光了!被打个半死扔在家外头,啧啧,皮开肉绽,那叫一个吓人。”

      “我就说他活该,成天口口声声说要学道法,结果呢?偷鸡摸狗什么事不干……”

      “可千万别让哪家好心人捡回去,谁摊上谁倒霉……”

      关夏背着空空的药篓,正要出村时,便听见村口有人小声议论着。

      他低头想了想,转身朝东边走去。

      *

      那果然是一个奄奄一息的人,满身浮肿淤青,发着腐臭,只有胸口还在抽着气。关夏费劲把人拖回医庐时,那人就像死了一样,除了把他累出一身汗外,什么动静都没有。

      直到他熬好药,把那人的嘴撬开时,那人才终于睁开条眼睛。浑浊的双眼就这么盯着他,手颤颤巍巍扯上他的衣袖,嘴里嗫嚅道:“救……救我……”

      关夏没有搭理,只是径直把药灌了下去。

      *

      那人好得很快。

      快到已经可以在他医庐中一瘸一拐地走动,可以打打下手,偶尔谈上几句话。可以让视线时不时飘过那用白布条包裹着的、就这么架在屋中墙边的剑,闲来无事便常就这么盯着,直到关夏来了才挪开些视线。

      仿佛那从白布间坠出的白龙剑穗有着无可比拟的吸引力,那人帮关夏碾药晒药的空闲,都总要去看一眼。

      “关大夫,那包的是什么?”

      “剑。”

      “您还会用剑?”

      “捡的罢了。”

      那人沉吟片刻,视线又飘回那剑上。

      *

      “莫、莫怨我,莫怨我啊……”

      那人连退几步,手里的柴刀当啷坠地,刀上的血随之溅得到处都是。

      “是、是您吓着我了,我一时情急才——”

      关夏倒在自己的血汇成的血泊中,脸半掩在地上,眼睛只这么看着那人。

      他看着那人匆匆走开了,捡起白布,急忙将掉在地上的剑重新裹起,再抱着它往外逃去。又看着那人折了回来,把剑暂时一搁,先把他扛了起来,往医庐后赶去。

      他听见叮铃一声,是他常挂在腰间的铃铛掉了下来,沾着他的血,滚落到后院墙根下的缝隙里,裹着尘土盖进落叶下。

      再往外是一条小径,直通水边。那里的水深不见底,若是掉了什么,恐怕就会直接沉入湖底。

      越远越好。

      关夏的视线渐渐模糊了,但总有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念着,是欣喜且解脱的。

      远到再也看不见这柄剑,远到他做过什么,见过什么,都随它一起,最好连它本身也忘掉,再也别记起来。

      这样他便能回到那场梦中去了。

      ——

      “那条鲤妖,或许是偶然发现,打算将我带回巢中慢慢享用,才一路把我卷到这里。”洛凕说罢,叹息一声,万般无奈,“洛家救了我,反而被它惦记,害得家破人亡。”

      他想要一梦长眠从头来过,却无论如何无法如愿,反要拖累他人。原来他自始至终,都是在骗着自己,都仅仅是在逃避,还自诩苦难。

      原来是他自作自受啊。

      “洛凕,你……”洛江不知如何开口了。

      “……洛江,我已经活了很久很久。”洛凕脸上始终是笑着的,仿佛不甚在意,“比洛家,比这座镇子还要久。久到连我自己都忘了到底走过多长的路,看过多少世间烟火。”

      又多少次想要一了百了。

      洛沧听罢满眼震惊,洛江也愣在原地,张着嘴许久才说出话:“这,这有什么的!你就是老妖怪,也是洛家的——”

      此时地面一通前所未有的震颤,院中灯笼都被震得摇晃。洛江又是一个没站稳,拉着洛沧往后一跌。李言清正巧扶着墙柱,而洛凕一时寻不到支撑,便朝后倒去。

      一只手稳稳地将他扶住了。

      洛凕偏头一看,正对上宋云轻那双从面具下露出来的眼睛。

      其中满是痛心和歉疚。

      待那震颤缓去,天上本密布的乌云好似烟雾般散去,细雨和微风也悄然离开,阳光当头,正好照进这檐下。

      “……小柳儿解决了,走吧。”

      洛凕朝人笑了笑,直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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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4个月前 来自: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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