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要平安

　　江岁推着时安的轮椅回到了扬大外边的房子，当初以为可以在三窝里能装几个大书架用来放他们的专业书，谁知道命运作怪，让他们分开了八年。

　　江岁伸手摁了十二楼，在等待的空隙中看着镜子里坐在轮椅上毫无动静的人，电梯间灯光照在他的身上，皮肤很白，甚至可以说是惨白，他看起来真的脆弱极了。他的左手食指依旧是很慢很慢的，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木制轮椅扶手，如果单看他的动作，那看起来应该是很坦然的有为青年，可是他的右手却紧紧握着。

　　他在害怕。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坐着的人依旧没什么反应，江岁慢慢的将轮椅推出去，然后开门，带着他进了客厅。

　　这里看起来跟八年前没什么区别，只是花蔫了，照片也没了，依旧很冷清。

　　江岁蹲下，看着面前闭着眼睛的漂亮人，刚刚在酒吧里抱着他哭得停不下来，现在倒是开始不认人了，伸手轻轻碰了下他，身体依旧是很明显的僵硬。

　　酒吧的灯光远没有家里的明亮，刚刚没看清楚的纹身现在也暴露在他的面前。江岁伸手慢慢抚摸着时安的右手，是一只蝴蝶，蓝白色的，很漂亮，漂亮的蝴蝶纹身遮住了那一道丑陋的疤痕，左手纹着一朵粉色芍药花，也遮住了左手上的那条疤痕。

　　江岁这些年早就没哭过了，但现在吸了吸鼻子，眼泪也掉了下来，随后擦掉，看着时安的小腿，长和直且细，看起来不健康，又苦笑了一下，他还怎么健康啊？小腿淤青也明显，两条小腿上的纹身依旧遮盖住了那两处伤疤。

　　周围很安静，只听得到江岁他小声抽泣的声音，眼泪一滴又一滴。他伸手将时安的头发撩到耳后，将他脖子上的项圈摘下来，露出了喉结处那一条细小疤痕，看起来像被刀割了一样，江岁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左侧脖子上的纹身处依旧是不平整的，有疤痕。

　　他根本就无法想象时安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那么臭美的一个人，怎么会允许自己身上有那么多的伤口？

　　时安依旧是左手食指依旧轻轻敲打着木制扶手的动作，如果忽略掉他右手指甲差点镶入手掌的僵硬姿势，他看起来真的像个正常人一样，只是坐在轮椅上而已。

　　江岁将他的右手慢慢打开，轻轻抚平凹陷的皮肉，伸手在他手掌上划拉几下，——洗澡？

　　他看着时安的动作，只是时安的反应似乎真的变慢了很多，直到过了一分多钟，江岁才看到他微微点了一下头。

　　他又往他手掌上继续划拉了几下，——我帮你？

　　依旧是一分多钟的反应时间，他看见时安轻轻摇了摇头。

　　江岁推着他去了浴室，调好水温后在浴缸里放水，等水放满后，拉着时安的右手放进了水里，他看见时安的手慢慢张开又合起，似乎还抓了一把水，像小孩儿一样。

　　他去外边找了个发帽，打算帮时安把头发套进去，只是手指刚插入他的头发里，就能感受到凹凸不平的触感，时安后脑勺有条疤，很长，也比纹身覆盖的其他疤痕还要深。

　　江岁没法淡定，但他现在只能帮着他把头发弄好，他蹲下来把时安的鞋子脱掉，那双脚比八年前大不了多少，脚踝也细得不行，刚准备帮时安把衣服脱了，就被他止住了。

　　他看见时安摇了摇头，然后不动了，江岁又在他手掌上划拉了几下，——我出去？

　　这次也是有一小段的反应时间，他看见时安点了点头。

　　江岁在他手掌上写了个好字，然后站起来离得远了点。他没法让现在的时安独自一人洗澡，任谁都不敢让他自己一个人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岁以为时安可能已经睡着的时候，时安动了，他的动作很慢很慢，像迟缓的老人，他背对着江岁慢慢解开了自己的衬衫纽扣，然后脱掉，他的背部裸露，依旧有纹身，肩胛骨很明显，像漂亮的蝴蝶。

　　江岁不知道坐着轮椅的人该怎么洗澡，时安不让他帮他，他只能在旁边看着，他也知道自己快疯了。

　　等时安脱光了衣服之后，他觉得时安可能是可以站起来的，但是看着他下一秒噗通一声就摔在了瓷砖上的时候，他的心跟蜜蜂窝一样，千疮百孔。

　　“没事啊没事啊。”

　　江岁声音哽咽，不知道是在安慰时安还是在安慰自己，他抱着时安把他放进了浴缸里，热水浸泡着他，也泡着他大腿和腰上的纹身，每一处纹身都是一处伤口。

　　爱漂亮的人用漂亮的纹身遮住了他那不漂亮的伤口。

　　相比较于江岁的反应，时安就显得淡定多了，他只是坐在浴缸里泡着而已，他不睁开眼睛，也不说话，他也听不清他哥在说什么，只知道有一双手慢慢地抚摸着他的伤口，愈合不了的伤口。

　　他哥应该会被吓到的吧，那么颜控的一个人，看见他身上那么多丑陋的伤疤该怎么办啊？也不知道自己现在长成什么样了，会不会没有小时候那样漂亮了。

　　江岁看着双手抱着自己膝盖坐在浴缸里的人，想着这人怎么变得比小时候还乖啊？一动不动的，连个表情都没有，除了触碰他的时候身体会僵硬，什么反应都没有。

　　“宝宝，你能不能听见我的声音啊？”

　　“我拿到满绩点了，我很听话的。”

　　江岁说了两句就说不下去了，想着以前多鲜活的一个人啊，他才不到十五岁，胆大妄为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儿，从不怕后果，也不怕折腾，要是不喜欢他的话，他该多耀眼啊。

　　时安左手上那七八圈的小佛珠一直没有摘下，江岁刚伸手碰到时安，他的手就往后一缩退了一下，江岁拧着眉，看了下他脖子上那条细小的疤痕，哄着他，“别怕，哥哥只是看看。”

　　伸手慢慢抓住他的手，把小佛珠手链往手臂上挪了一下，手腕上的疤是新的，还没长好，也没被纹身盖住。

　　这个澡洗了半个多小时，江岁把他抱起来用浴巾包着，时安窝在他的怀里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家里依旧有时安的衣服，但是尺寸都不太合适，江岁之前以为时安已经长到一米八以上了，但是他太瘦了，太单薄了，目测也就只有一米七五。

　　最后只能挑了身比较小的睡衣给他穿上，江岁看着他慢慢伸手用被子把自己包着然后藏起来，直到看不见脸，时安他把自己完全的缩进了被子里，是自己保护自己的姿势。

　　江岁觉得时安离不开人，所以洗澡的速度很快，但还是出现了点意外。

　　他出来的时候时安依旧是缩成一团，只是浑身颤抖，双手捂着自己的耳朵，牙齿狠狠咬着自己那毫无血色的嘴唇。

　　江岁缓了缓自己的呼吸，走过去抱着他，时安的眼泪又一瞬间落下，看样子是真的怕极了。

　　江岁将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拿被子把他包裹住，“没事啦。”

　　低头吻了吻他的眼角，是遗憾也是心疼，“不怕，你回家了。”

　　时安双手用力抱住江岁的脖子，跟他脸贴脸，像小狗一样寻求安慰，他用力咬着江岁的脖子，又胡乱的亲吻着江岁，他没有以前那样霸道，那样强势，有些无措，也有些很慌乱。

　　江岁任由着他的动作，也温柔地回应着他的不安，“时安。”

　　“我很想你。”

　　“对不起，我该听话一点的。”

　　“我爱你，一直都是。”

　　“Noah，我害怕了。”

　　“我心疼你，可是我帮不了你。”

　　“我好没用啊，闹闹。”

　　“怎么长大就那么烦？”

　　“我很乖的，我不哭了。”

　　江岁一声又一声地喊着他的名字，说着那些毫无头绪的话语，那是思念，那是不安，那是害怕，眼角的泪也跟着滑落了，悄无声息的。

　　时安的动作变得缓慢，左手开始抚摸着江岁的脸，又一次擦干他哥湿润的睫毛，想着，快点好起来吧，他哥难过了。

　　他可真会哄人，连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他都能压着自己的后怕哄着哭得不行的江岁，想张张嘴说别哭啦，我回来了，可是他的嘴里没能发出声音，只能慢慢亲着他哥，让他哥别害怕。

　　想着他哥最近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呢，怎么那么大个人还会哭啊？这些年难受的时候有人哄着他吗？自己可以把自己哄好吗？

　　江岁看着坐在自己怀里的人尝试的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了，他似乎是想要说话的，“你……你可以说话的对不对？”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你可以听见的是吗？”

　　江岁这一次是百感交集，他开心，他难过，他后怕，他也胆怯，他都二十八了，他怎么一点都不成熟啊？

　　时安像以前双手抱着江岁的脖子，上前凑近，嘴巴贴着他的耳朵边，他说，“岁岁，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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