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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孤客解危符
雨夜,龙雀舸。
一名海龙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舱门口,躬身禀报:“主上,生宗林执事求见。”
话音未落,那道青色的身影已如风中落叶,翩然落于甲板之上,手中那管碧玉长笛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进来吧。”
“龙婆大人,杨老太君,林某见过诸位。”林执事对着众人一一执礼,声音温和如故,“贫道听闻,有奇人在此以神通相胁,恐伤和气,特来化解一二,也算为我那故友,尽一份心力。”
他说着,目光落在锦娘与苏闲语身上。
“两位小友莫慌。‘桃花剑符’虽是霸道,却也非无解。贫道……”
他正要再说,却猛地一顿。
林执事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看来,是贫道来晚了一步。”他很快恢复了镇定,只是那高人露馅的尴尬,怎么也藏不住,“不知是哪位高人出手,竟已将此厄消解于无形?”
“高人谈不上。”
龙婆端着茶盏:“那小子耍横,吵到了老婆子我喝茶。”
林执事那张仙风道骨的脸上,神情变得极为精彩。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场面话,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对着龙婆郑重一揖。
“贫道始知天外有天。龙婆大人神通盖世,佩服。”
龙婆这才缓缓抬起眼,那双浑浊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你老了,林家小子。”她声音沙哑,听不出喜怒,“可你……还是选了他们那边。”
“他们”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两座无形的大山,压得林执事挺直的背脊微微一沉。
最终,他苦笑着,再次躬身。
“……前辈教训的是。”
龙婆不再看他,将目光转向锦娘。
“老婆子乏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去说吧。”
她端着茶盏,转身走回舱房之中。
“这三道之内……故人,越来越少了。”
——他此来,本是为解一桩死结。
他已想好了说辞。
先以雷霆手段,化解蹴六的桃花剑符,震慑其心神;再以故人情谊,晓以王方平忍辱负重之大义;最后,点明庄家丫头身负的干系,将这头失控的疯虎,重新拉回棋盘之内。
——预想中的剑拔弩张,并未出现。
那死宗的刺头,正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酒桶上,将烈酒灌入喉中,满身都是烂醉后的颓唐和暮气。
另几个年轻人围在火盆边,或擦拭兵刃,或低声交谈,神情疲惫。
那两个女孩,庄锦和苏闲语,正围坐一处,研究着什么。脖颈光洁,别说剑符,连一丝红痕都无。
林执事缓缓直起身,重新挂上温和的笑容。
只是那双幽蓝的眼眸,却比这雨夜的海,更冷,更沉。
他转向角落里独自饮酒、满身颓唐的蹴六。
“蹴六道友,何必如此作践自己?”他以长辈的口吻劝道,“你师尊王君方平,当年为匡扶正道,亦曾忍辱负重,与我生宗联手,共讨那助瑄为虐的‘三圣人’。他尚能为大义,割舍门户之见……你今日此举,又是何苦?”
“砰!”
酒液四溅。
蹴六猛地站起,赤红的桃花眼死死盯着林执事。
“我师父死了!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都还活着!你有什么资格,站在他的基业上说风凉话?!”
蹴六借着酒意,指着林执事:“你这老鬼,在毒水寨看着白崟卿行杀孽、纵恶徒,屁都不放一个!现在倒有脸来教训我?伪君子!”
“我看你,你就活该被瑄王咒死,呸!”
“柳簇!”
鹤姑上前一步,声音微沉。
“你莫要再疯言疯语!你母亲当年……”
“柳”这个姓氏,和那句带着怜悯的“你母亲”,让蹴六脸上的肌肉瞬间扭曲起来,丑陋不堪。
“闭嘴!你还跟我提柳家?!”
那张不再俊美的脸涨得通红,满是刻毒与怨愤。
他指着鹤姑,拍起了手。
“好啊,十二路鹤骨钩,好大威风!”
“你年轻时候,跟着我柳家那群见不得光的舅甥、家生子,在剑南道的荒坟里刨了多少年的土?”
“靠着死人骨头上那点油水,才换来你今日这一身‘仙风道骨’!怎么,现在当上了青樊阁的楼主,就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鹤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怎么?说不出话了?”蹴六笑得愈发猖狂,“我柳家是盗墓贼,上不得台面!可你呢?你一个跟着盗墓贼混饭吃的丫头,如今倒成了名门正派,反过来教训我了?我呸!你这只刨尸脏雀!”
“找打!”
鹤姑怒叱,身影一晃,已出现在蹴六面前。
“砰!砰!”
沉闷的击打声和脆响同时响起。
蹴六口中喷出一股血雾,身体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舱壁上,又滑落在地。
他挣扎着爬起,擦去嘴角的血迹,脸上却露出了癫狂的笑容。
他不再看任何人,摇摇晃晃地走到船舷边,对着漫天风雨嘶吼:
“好!好得很!你们都他妈的好得很!”
他猛地转身,指着舱内所有人:“你们等着!王达的余孽,我一个一个杀!那鬼面人的头,我也要拧下来!你们这笔账,回头再算!”
话音未落,他身形化作一道赤光,冲入雨幕,消失不见。
众人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皆是默然。
鹤姑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被那句“刨尸脏雀”气得不轻。
林执事长叹一声,走到众人面前,对着杨铁枪和鹤姑一揖。
“诸位,见笑了。蹴六道友心神已乱,还望……”
“林执事。”
锦娘的声音打断了他。
她从杨铁枪身后走出,那双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清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林执事。
“蹴六道长对生宗的恨意,似乎并非……寻常门户之见。他反复说您是‘伪君子’,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林执事温和的笑容僵了一下。
锦娘继续追问,声音愈发锐利:
“他自称柳家之人,却又侮辱与他有旧的鹤姑前辈,‘出身不干净’,这莫非……自取其辱,却又是从何说起?”
“庄小友心思之敏锐,远超贫道所料。”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话锋一转,“既然如此,贫道便不绕弯子了。我与小友,做个君子协定,如何?”
“你又在打什么算盘?”鹤姑警惕地问道。
林执事没有理会她,看着锦娘:“贫道可以告诉你,他为何如此癫狂,作为交换——”
他顿了顿。
“——贫道需要你重返琼玉楼,为你义父,也为贫道,寻一样东西。”
锦娘的瞳孔微微收缩。
林执事不等她回答,径直将那桩秘辛和盘托出:
“当年瑄王之乱,真君身化石像。座下七童子有三位,不忿真君遗旨,出山助瑄王为虐,受封‘三圣人’。世人虽知,生死二宗曾有一桩相斗,却不知……”
“……那三人,才是死宗真正的祖师。”
此言一出,连杨铁枪都猛地抬起了头,满面震骇。
“为匡扶正道,我生宗三位童子,不得不与死宗之内,尚存理智的王君方平、阴主长生等人联手,里应外合,方才将那倒行逆施的三圣人拘住,镇压于真君灵前。”
“此乃死宗奇耻大辱,亦是王君方平一生心结。事后,死宗搬出靡虹山门,仍奉真君为祖师,却只好改易真君尊名,以示……和我生宗不是一家。”
林执事缓缓转过身,看着众人那震惊的表情,最后将目光落回锦娘身上。
“蹴六道友受此牵连,故而对我生宗……恨之入骨。在他看来,我等不过是,借他们清理门户之机,窃据这‘正道’之名的‘伪君子’,自然……比不上他死宗的‘真小人’。他对鹤道友的恶语,恐怕也是存了这等心思。”
他交代完这段秘辛,神情愈发凝重,目光重新投向一直沉默的庄锦。
“贫道的诚意,已经拿出。现在,该轮到庄小友了。”
“庄秀道友之死,绝非偶然。他既知大限将至,以他的性子,定然会留下,破解此局的真正线索。”
林执事那双幽蓝的眼眸,仿佛能看穿人心。
“那线索,或许关乎摩罗血脉的秘密,或许……指向真正的仇敌。我需要你,将它找出来,再告诉我。”
他看着锦娘,一字一顿地说道:
“庄小友。你身负摩罗血脉,又勘破现前之境,道心与魔种相争,如水火交攻,非寻常法门所能调和。”
“为今之计,唯有重返青樊阁中琼玉楼,窥得你义父的真正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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