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与我共

　　侯宁好像做什么事情都不拖泥带水，走得那么快，甚至没有留下几天给蒲阳消化情绪。
　　在蒲阳还在闹别扭的时候，侯宁已经在蒲阳回寝室的几天里收拾好了东西，整个人连带着她生活过的痕迹都消失在了这个房间里。
　　唯一能让蒲阳收到侯宁离开的消息赶回房间里，感受到侯宁之前真实和他住在这里的证据，恐怕就是阳台上那些侯宁带不走的花了吧。
　　虽然广州的深秋并不寒冷，可是那些花也过了自己的花期，只剩下光秃秃的一堆绿叶。在蒲阳眼里，这堆绿叶和路边的杂草好像也没什么本质区别。
　　蒲阳又从宿舍住回了这里，他还能在这里待四个月。
　　如果说侯宁真的把自己的痕迹都清理干净了，为什么蒲阳会在厨房看见他们一起去家具店买来的卡通餐具？为什么冰箱里还剩下了她最喜欢的大白兔冰淇淋？为什么想睡觉逃离现实但是枕头和被子上都是她身体乳和香水的味道？
　　蒲阳侧身躺在床上。平时这样躺着的时候，他总能看见侯宁安静睡觉的样子。
　　眼前忽然有点模糊，或许自己真的有些累了吧。蒲阳翻了个身平躺下来，只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掉进了耳朵里。蒲阳伸手一摸，脸上湿湿润润的，苦笑了一声。
　　为什么自己终于读到了博士，可是那个人却不在了呢？
　　好像没有人发现蒲阳的工作状态有什么不对，甚至他比之前看上去更精力充沛，不再像之前一样天天哼哼唧唧想要下班。
　　师姐只觉得有些奇怪，或许最近蒲阳看上去这么积极一定是因为和女朋友有什么好事吧。总不会有人了分手了还这么高兴吧？
　　“马上年底了，不送我们点小礼物啊？你们这么大公司都揭不开锅了吗？”师姐脱下白大褂，在一边的洗手池洗着手，转头和坐在工位上的男人开起了玩笑。
　　“看你们有什么想要的，我帮你们夹带一下私货。”
　　他不像平时在办公室里的病人或者家属一样茫然，他坐在这里好像和这群穿着白大褂的人一样自然。
　　蒲阳刚从手术室那边解脱下来，穿着洗手衣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师姐咯咯的笑声。
　　“好久不见。”苏哲看见蒲阳先打了个招呼。
　　难怪这张脸看起来那么眼熟，这个声音听起来那么耳熟。蒲阳就像看见了敌人的野猫一样，绕到师姐身后，离苏哲远远的站着。
　　师姐好像并不奇怪蒲阳会和苏哲互相认识，毕竟苏哲也经常出现在各个医生办公室。“那我先走了，拜拜。”说着和两人挥着手就消失在办公室门外。
　　“你怎么在这？”蒲阳的语气并不算很友善。
　　果然年龄还是逃不掉的差距，苏哲只觉得蒲阳有些孩子气。“这是咱们俩的工作性质决定的。”
　　这个时间点，办公室早已经没什么人。蒲阳就近挑了个苏哲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我听说，侯宁出国了？”苏哲看着蒲阳，这句话问出来之后，对面那个突然慌乱以后强壮镇定的样子，有些熟悉。
　　蒲阳不知道苏哲从哪里知道的消息，但既然他们是大学同学，苏哲想要知道侯宁的消息也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
　　“有空吗？出去喝一杯吧？”苏哲起身发出了邀请。
　　好像没什么理由，蒲阳就点了头。只是突然觉得也没什么理由拒绝苏哲，正好他现在也需要酒精的麻痹。
　　或许人和人之间总有一种相处的规则，侯宁是那么喜欢在家小酌两杯的人，和她谈过恋爱的人却好像对酒精没什么特别大的兴趣。
　　蒲阳鬼使神差把苏哲带到了家里，反正现在也只有他一个人在住，如果喝多了在家里发起酒疯来至少也不会太丢人。
　　“她好像还留了不少酒。”蒲阳在门口的橱柜上放下钥匙，从鞋柜里顺手拿出一双拖鞋丢在了地上。
　　苏哲进了屋抬眼看着房间，对蒲阳一个大男人住的房间来说，还算整洁。坐在沙发上看着蒲阳在电视旁边的酒柜上拿出两瓶酒，“这个可以吧？”苏哲并没多看就点了点头。
　　蒲阳盘腿坐在地上，靠着沙发。“你怎么知道她出国了？”蒲阳还是好奇，他想知道她们之间的联系到底有多紧密。
　　苏哲靠着沙发靠背，只是抬头看着天花板。“和去美国的同学聊天的时候谈到的。”然后转头看向蒲阳，“你不用担心，我和她没有单独联系过。”
　　自己是在怀疑侯宁吗？蒲阳独自灌下半杯酒，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多缺点，在短短的几个月里，猜忌，怀疑，嫉妒，自私……难道他是这么糟糕的人吗？
　　“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苏哲只是局外人，但看见蒲阳的状态，和上次那样自信满满的样子可完全不一样。
　　蒲阳做不到完全客观，他只是单纯把他所了解的情况说了出来。
　　苏哲笑了出来，好像就蒲阳这样三言两语，他甚至都能在脑海里想象出侯宁一本正经告知自己决定的样子了。
　　“看来你也被她抛下了。”苏哲坐起身，给自己的杯里加上了酒，碰了下蒲阳放在小茶几上的酒杯。“咱们也算难兄难弟了。干杯！”
　　蒲阳想反驳。他不一样！他怎么会和苏哲一样？他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走到了这里，怎么会苏哲一样？
　　可是苏哲是侯宁的大学同学，他也是在高考千军万马里突出重围的人。他努力了那么久走到大学校园，可是他放弃了，在本科毕业的时候放弃了。那不是一样的吗？和自己在这个时候放弃究竟有什么区别？
　　那天在小花园里，蒲阳信誓满满地在苏哲面前说自己绝不会重蹈他的覆辙，他对着侯宁说自己不会阻碍侯宁奋斗的脚步。可是他好像哪一样也没有做到。
　　“我当时还以为我肯定不会和你一样的。”蒲阳自嘲着笑了起来，看向苏哲。他可已经是市占率前二的药企里肿瘤线的华南销售总监了啊，自己只是一个还没毕业的小屁孩儿而已。蒲阳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之前究竟在自信些什么。
　　苏哲笑了笑，“但你还有机会。”好像过了那个可以不管不顾的年纪，苏哲已经没有勇气再去追逐什么了。至少面前，有人还可以。
　　还有机会吗？蒲阳不知道，侯宁还愿不愿意再给自己机会了。他好像已经浪费了好几次机会。
　　蒲阳一个人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没心思在乎苏哲有没有喝，反正一人一瓶，总不会没得喝。
　　“那你告诉我，你还有没有在喜欢宁宁？”喝进去的酒精显然让蒲阳有些上头，他的脸看上去并不很红，但是逻辑显然开始发散了。
　　别的不说，至少销售出身的苏哲在酒量上还不算太差。看着蒲阳拉着自己质问的样子有些好笑。本想随便敷衍一下过去了，奈何蒲阳再三追问，看样子是躲不过。
　　苏哲深吸口气，认真的思考了起来。“当然，侯宁在我心里的位置依旧很特殊，但应该不是你对侯宁那种喜欢。人和人相处除了恋爱还有欣赏，何况我也没有破坏别人感情的爱好。”
　　面对蒲阳，苏哲觉得这样的回答最为恰当。他深知如果蒲阳愿意追随侯宁的脚步，侯宁那个嘴硬心软的人肯定还会给蒲阳一个机会。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说他现在还喜欢着侯宁，就算蒲阳清醒过来不记得今晚他的回答，也只会让自己的心里泛起更大的涟漪。
　　或许没有必要，一个人的单线喜欢本来就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那不如就收藏好，自己保存起来这份感觉。
　　蒲阳重重地点了点头，挽着苏哲的手没有放开的意思。“我就说我和你不一样，我就特别特别特别喜欢宁宁。她都走了一个月了，可是她都没有联系过我。她知不知道我好想好想她啊？她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啊？为什么她不想我啊？她是不是不爱我了？”
　　那一连串的提问让苏哲无处招架。难道侯宁就喜欢这种会撒娇的类型？苏哲正想把自己被拉得血脉不通已经开始闪雪花的手抽出来，才发现蒲阳抱着自己的手臂趴在沙发上哭了起来。
　　大概是当时喜欢的还不够多吧。刚毕业那几个月，苏哲只觉得无来由的烦闷，但也不会像现在蒲阳这个样子。
　　“你不是吧？”苏哲并不擅长应对这个情况，更何况还是个成年男性抱住自己大哭。
　　手忙脚乱一顿忙活以后，苏哲总算把蒲阳弄上了床趴着。从卧室走出来，苏哲站在酒柜前，难道他是故意的？在一堆酒精度不超过十的起泡酒里拿出了一瓶伏特加。
　　卧室里的蒲阳已经闭上了眼睛，还能听见他在呢喃着什么不停抽泣。
　　苏哲叹了口气，把刚才弄乱的地方简单收拾了一下躺在了沙发上。

　　也不能说侯宁全身心热爱工作。可是在这里她人生地不熟，还没有熟络的朋友，如果不用工作把自己填满，她害怕自己闲下来一个念头想到蒲阳，让自己突然情绪化。
　　这样高强度的工作状态，侯宁维持了一个月。然后收到在苏哲突然发来的消息后，那根紧绷的弦，断掉了。
　　“如果有空的话，和我聊聊吧。”苏哲几乎从来没有给侯宁单独发过消息，甚至连节假日也不会专门发来祝福。侯宁不需要这样的客套。
　　侯宁刚脱下白大褂，准备去吃个午餐。“什么事？”
　　既然看到消息能够秒回，至少说明侯宁现在还不算很忙。苏哲直接给侯宁打去了电话，他有想过或者干脆拨个视频过去，可是一想到可能看见侯宁的脸，苏哲竟然觉得有点紧张。
　　“现在应该在休息吧？”苏哲大概估算着那边的时间。
　　侯宁坐在食堂，窗外的阳光在冬天来说还算不错。“怎么了？”
　　还好，侯宁的声音听起来还是一样中气十足。苏哲稍微放下了心，“在那边还适应吗？”
　　“还行，你直接说正事吧。”听得出来，侯宁现在嘴里正吃着什么东西。
　　苏哲笑了一声，“可以倒是可以，那你得先告诉我蒲阳现在对你来说还算不算正事。”
　　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侯宁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怎么了？”
　　听这回答那就还算是吧？这个反应不出意料。苏哲就知道侯宁没有看上去那么决绝。
　　“在你这里你们算分手了吗？”总要了解清楚现在的情况，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苏哲可不愿意为了帮一把蒲阳，把自己也给搭进侯宁的黑名单里。
　　侯宁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她没有和蒲阳好好坐下来沟通过，她就在两个人那样冷淡又别扭，互相不坦率的处理方式中一个人走了。
　　“你先告诉我你这通电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再决定怎么回答你。”侯宁对苏哲的了解还停留在很多年以前，如果是在以前或许多少还能猜得到苏哲在想些什么。
　　苏哲笑了出来，似乎自己刚才的问法多少会让别人产生一些歧义。“只是我刚巧碰到蒲阳和他聊了聊。我不是为他找借口，但我也有差不多的经历所以还称得上理解他吧。他那时候应该不是想拦住你，只是害怕你突然离开，害怕他跟不上你的发展被你抛弃，有些害怕罢了。毕竟他还年轻，如果他愿意过去，你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侯宁稍微有些意外，“我真没想到你竟然帮他说话。”
　　或许苏哲心里并不是那么情愿吧，但还是这样做了。“我也不是很狭隘的人吧？咱俩那会只是人生规划不一样，又不是感情破裂。我希望你过得幸福一点有什么问题？”
　　好像那一瞬间，侯宁又重新认识了大学那个热心肠的苏哲。“行，算我给你个面子，等他自己想好了再说吧。”
　　苏哲看向卧室的方向，在得到侯宁的回话之后。耷拉着眼皮，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总好像有些羡慕，对着里面已经睡沉过去的蒲阳哼了一声。“臭小子，好好谢谢我吧。”
　　蒲阳被窗外的阳光直射醒过来的时候，比自己平时定好的闹钟还早了三分钟。苏哲把蒲阳丢到床上的时候，天黑得拉不拉上窗帘好像也没什么两样，哪还有空在意这些细节？
　　脸上干掉的眼泪让皮肤觉得有些紧绷，连睫毛都粘在了一起。蒲阳的脑袋却更是昏沉疼痛，记忆还出现了缺失。
　　苏哲早就没了踪影。
　　蒲阳看着手机，不知道昨天什么时候和苏哲加上的好友。
　　他说：虽然我说我没有和侯宁单独联系，但是刚刚我还是给她打了电话。
　　他说：她没有承认和你分手那就应该算没分。
　　他说：如果你考虑好了还想找她，就自己加油。如果你准备放弃的话，也告诉我一声，我好申请去那边的总部。
　　虽然话不多，但是这个信息在蒲阳看来，苏哲应该是一个绝顶善良的大好人吧。
　　师姐看着今天精神状态比之前更饱满的蒲阳，只觉得有些害怕。“还真有人喜欢上班啊？”师姐皱着眉头自己小声念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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