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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该醒了
古遒道的戏台搭在山坳里,猩红的幕布被山风扯得猎猎作响,像一面浸了血的旗帜。
台面是新铺的木板,还带着松脂的腥气,可不知为何,踩上去总觉得脚下黏腻,像踩着没干透的血痂。
(听啊)
许若提着戏袍下摆踏上台阶时,绣鞋碾过木板缝隙里的草屑,竟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倒像是谁在暗处磨牙。
她站定在戏台中央,黑红戏袍在风里展开,下摆扫过台角的烛台,带起的火星子落在布面上,烫出个针尖大的洞,很快又被风扑灭。
(咿咿呀呀 叽叽喳喳)
台下黑压压站着一片人,官帽上的孔雀翎在烛火下闪着贼光,腰间的玉佩相撞,叮当作响里混着酒气与脂粉香——是那些夺道者和他们勾结的官员,脸上都带着急不可耐的笑,像等着分食猎物的豺狼。
许若垂眸看向台面,木板的纹路里嵌着些暗红的渍,指甲刮过,硬得像层壳。她忽然想起乱葬岗的黄土,许梵的血渗进去时,也是这样慢慢凝成硬块,风刮不散,雨冲不掉。
(顿挫又抑扬)
“扑通”一声,她屈膝跪在台上,戏袍的褶皱里滚出几粒干燥的土——是凤鸣镇的土,她出发前特意从青石板缝里抠的。
(你看台上 四四方方)
她的指尖轻抚过台面的木纹,像抚摸着许梵那只没凉透的手,她俯下身,额头轻轻贴在木板上,鼻尖萦绕着松脂与陈旧血腥混合的气味。
(观众起哄叫嚷)
“这是……”台下有人发出嗤笑,“这是新的戏码?还拜起台子来了?”
许若没抬头,只是用额头在台面上蹭了蹭,把那几粒土嵌进木纹里。
(支支吾吾嘻嘻又哈哈)
她想起小时候,师傅教她拜台,说戏台是活的,得用真心待它,它才会护着唱戏的人。可眼前这戏台,吸了多少山民的血,藏了多少屈死的魂?它要护的,恐怕不是她,是台下那些恶鬼。
“护不护,总得试试。”她在心里默念,忽然仰起头,指尖在眉心点了点,那里的红痣被烛火映得像滴悬而未落的血。
起身时,戏袍的后襟勾住了台角的铁环,扯出道细响。
她抬手理了理衣襟,然后对着台下深深鞠躬,腰弯得像把拉满的弓,戏袍的下摆垂落,遮住了台面上那片暗红的渍,像给死者盖上了块遮羞布。
“呵……”一声轻笑从她喉咙里滚出来,起初很轻,像风刮过空坛,很快就变成了癫狂的笑戏腔的尾调在笑声里打着转,像条毒蛇钻进人耳朵。
“好戏……开场。”
(观众满意度十10%)
每个字都拖着长长的颤音,尾音在山坳里荡开,撞在岩壁上又弹回来,竟像是有无数个声音在应和。
台下的笑忽然僵住,有人端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眼里闪过丝莫名的惧意——这笑声里没有半分媚态,倒像是从坟里爬出来的怨魂,带着彻骨的冷。
许若直起身,红折扇“唰”地展开,扇面映着烛火,正红的底色上绣着几枝花,血色的枝干扭曲着,像无数只抓挠的手。
她举着扇子转了个圈,戏袍在台上画出道黑红交错的弧,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诸位官人,”她的声音又恢复了柔媚的戏腔,可眼角的红痣却亮得惊人,“今儿个,给您唱段《贵妃醉酒》如何?”
(等待戏台上一曲终了观众叫好 )
“《贵妃醉酒》?”台下最前排的胖官儿拍了拍桌子,酒壶里的酒溅出来,在桌面上汇成小溪,“这出好!上次听的那个角儿,水袖舞得不错,就是嗓子差了点意思。”他眯起眼打量许若,目光像沾了油的爪子,从她的脸滑到腰,“小娘子看着面生啊,是哪个班子的?”
(却有些蹊跷)
旁边的瘦高个凑过去,手里把玩着块玉佩,声音里带着淫邪的笑:“面生才新鲜。你看她这身段,腰细得像能掐断,买回去放家里,夜里给咱单独唱,岂不是美事?”
“买回去?”另一个戴方帽的官儿嗤笑,手里的折扇敲着掌心,“刘典吏刚被斩了,你们忘了?听说就是个唱戏的姑娘下的手,红戏袍,红折扇……”他的话音顿住,眼睛猛地瞪圆,死死盯着许若手里的扇子。
胖官儿却不以为意,灌了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流到衣襟上:“那是刘典吏没用!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能有什么能耐?我看啊,她那扇子都没力气挥,不如让爷替她挥挥?”
哄笑声浪瞬间翻涌起来,有人往台上扔银锭,“当啷”落在许若脚边,滚到烛台旁,映出扭曲的光。“赏你的!”那人喊着,“给爷唱个《十八摸》,唱得好,爷把你赎回去!”
(他们牛头鸡脚尾巴高翘)
许若的指尖在扇骨上捏出红痕,扇面的残梅在烛火下晃,像在滴血。她想起许梵教她唱戏时说的,遇到轻薄的看客,别急着恼,笑着应付,等他们卸了防备,再一剑封喉。
“官人说笑了。”她掩唇轻笑,戏腔的尾调裹着蜜,“小女子只会唱些正经戏文,怕是要让您望了。”她抬起眼,目光扫过台下那些贪婪的脸,忽然看见人群后排站着个穿蓝衣的身影,江敛的目光冷得像冰,正往她身后的岩壁瞥——那里藏着叶未央,箭已上弦。
“正经戏文也成!”胖官儿拍着大腿,“快唱!唱好了,爷赏你个金镯子!”
许若掂了掂手里的折扇,扇骨里的刀片针在烛火下闪着微光。
她忽然旋身,戏袍的水袖在空中划过道弧线,黑红的布面掠过烛火,带起的风让烛焰猛地斜过去,照亮了台下那些扭曲的脸——有的眼角沾着血痂,有的手指缺了截,有的脖颈上有勒痕,都是夺道时留下的记号,像他们给自己盖的戳。
“那小女子,就献丑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戏腔清亮,像道鞭子抽在空气里,“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第一句刚出口,台下的议论声就小了些。这嗓子确实好,亮得像山涧的清泉,可仔细听,又带着点说不清的涩,像泉眼里混了沙,刮得人耳朵发疼。
“身段是真不错。”瘦高个舔了舔嘴唇,“这腰肢,比柳条子还软。”他旁边的方帽官儿没说话,只是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目光在许若的戏袍上打转——那颜色太深了,不像寻常的红,像浸透了血,连风都吹不散那股腥气。
许若没理会台下的目光,只是挥着水袖往前走了两步,戏靴踩在银锭上,发出“咔”的轻响。她看见沈墨卿的身影在戏台左侧的岩壁后闪了闪,青布衫的一角被风掀起,像片掠过鬼门关的叶子。
“好!”胖官儿又拍起了桌子,“就该这么唱!得劲儿!”
许若对着他抛了个媚眼,眼角的红痣在烛火下亮得惊人,可嘴角的笑却没达眼底,像蒙着层冰。她知道,这些人爱的不是戏,是戏里的淫靡,是可以肆意轻薄的假象。他们以为她是笼中的雀,却不知她是带毒的蝎,正等着他们凑得再近些,好一口蛰下去。
(形容张牙舞爪)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她忽然改了词,把《贵妃醉酒》唱成了《霸王别姬》,戏腔陡然转厉,像出鞘的剑,“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台下的笑声戛然而止,胖官儿的脸沉了下来:“唱错了!爷要听的是贵妃,不是虞姬!”
许若却像是没听见,只是挥舞着水袖,黑红的布面在烛火下翻飞,像无数只扑火的蝶。“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戏腔里的悲怆混着股狠劲,撞在岩壁上,激起回声,竟像是有无数个虞姬在同声悲唱。
(木偶提着丝线走到台前)
方帽官儿猛地站起身,佩刀“噌”地抽出半寸:“拿下她!这娘们不对劲!”
“不对劲?”许若忽然收了声,水袖垂落,露出腕间道浅疤,是当时被夺道者的锁链磨的。她抬手抚过那道疤,指尖沾了点胭脂,往疤上一抹,红得像刚渗出来的血。“官人说笑了,小女子唱得正高兴呢。”
(观众满意度十5%)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嘴唇上的胭脂被牙齿咬出齿痕,红得像刚吮过血。台下的官人们还在愣神,胖官儿骂骂咧咧地要冲上台,却被身边的瘦高个拽住——那笑容太瘆人了,像戏文里索命的无常,看着让人脊背发凉。
许若没管他们,只是举起红折扇,对着台下缓缓展开。扇面的残梅在烛火下晃,忽然有片花瓣的纹路里闪过丝寒光——那是藏在里面的刀片针,正随着她的动作慢慢调整角度。
(他鞠躬又拥抱)
“以戏为骨……”她在心里默念,忽然旋身,戏袍的下摆扫过台角的烛台,带起的火星子落在布面上,这次没被风扑灭,反而顺着暗褐的里子往上窜,烧出道细烟,“以血为引……”
(你看 台上台下 角色跟着反转 )
她的指尖在扇骨上用力一拧,只听“咻”的声,三枚细针从扇面的残花瓣里飞射而出,正扎在胖官儿的官帽上,孔雀翎应声折断,羽毛飘落在他脸上,惊得他“嗷”地叫了声。
“什么人!”方帽官儿的佩刀彻底抽出,寒光在烛火下闪,“有刺客!”
可喊出声的瞬间,他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脚踝处传来一阵麻痒,低头看时,不知何时缠上了圈细麻绳,绳头正被戏台右侧的岩壁后拽着——是宿听澜,她的暗器不止银针铁蒺藜,还有这浸了麻药的麻绳,专缠脚踝。
“动不了了?”许若轻笑着,戏腔里的疯劲又冒了出来,“别急啊,好戏还没到高潮呢。”
(观众满意度十10%)
(大红的衣衫配上滑稽妆扮)
她挥舞着红折扇往台前走,每走一步,血红戏袍的下摆就扫过一根埋在台板下的线。那些线都连着岩壁后的机关,是陆云起算好的位置,只要她踩准了,就能触发藏在暗处的箭弩。
(一唱一和多少人在围观)
她轻轻的一挥扇,一群乌鸦忽然飞了出来。
(乌鸦跟着鼓掌笑风水轮流转)
那群乌鸦像是从岩壁的裂缝里钻出来的,黑压压一片,翅膀拍打的声音盖过了台下的惊呼。
它们的羽毛沾着雨露,在烛火下泛着光,尖喙和利爪闪着冷光,盘旋着俯冲而下。
“啊——!”胖官儿的惨叫声最先响起,一只乌鸦精准地啄掉了他官帽上的孔雀翎,另一只则用爪子扯住了他的衣襟,硬生生拽得他从椅子上翻倒在地。
台下顿时乱作一团,官人们纷纷躲闪,酒水、茶盏摔了一地,原本整齐的队列彻底散了架。
许若站在戏台中央,红折扇在掌心转了个圈,嘴角噙着抹冷笑。
这些乌鸦是她早就和叶未央安排好的,岩壁后藏着特制的哨子,她方才挥扇时,不仅触发了箭弩机关,更吹响了引鸦的哨音。
这些被训练过的乌鸦,专啄人身上的贵重物件,比如玉佩、发簪,或是官帽上的饰物,既能制造混乱,又不会真的伤人性命,却足够让这群养尊处优的官老爷们吓破胆。
(两语三言 拉扯我的五感)
“汉兵……”她又唱起《霸王别姬》,这次的戏腔里混着金铁交鸣,叶未央的箭射出去了,三支箭穿透了三个官员的咽喉,箭簇上的“醉犬散”混着血珠滴落,在地上汇成小小的血洼。
台下顿时乱成一团,有人想往岩壁后跑,却被突然滚出来的陶罐绊倒,罐子里的药粉撒了一地,遇风就燃,腾起的青烟带着刺鼻的味,是燕绥之的“迷魂散”,比寻常的药粉烈三倍,闻着就头晕。
“往哪跑啊?”商扶砚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藏青短打的身影像道闪电,剑光掠过,斩断了两个夺道者的手腕,血喷在官帽上,把孔雀翎染成了暗红,“沈大哥说,今天谁也别想活着下山。”
沈墨卿的身影紧随其后,青布衫在人群里穿梭,手里的短刀专挑关节处刺,没见多少血,却让一个个壮汉瘫在地上,疼得打滚。他的目光始终锁在许若身上,见她站在台上安然无恙,眼底的担忧才淡了些,转而化作更狠的戾气。
许若站在戏台中央,看着台下的混乱,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象和戏文里的《斩魂魄》重合了。那些官人们的丑态,不就是戏文里的恶鬼吗?张牙舞爪,却不堪一击;贪婪成性,最终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以生死为幕……”她举起红折扇,竖着猛地劈下,扇面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匕首,寒光映着她的眼,“该收场了。”
匕首掷出去时,正钉在胖官儿的手背上,他刚要去拔腰间的匕首,就被这一下钉在桌面上,疼得嗷嗷叫。许若旋身跳下戏台,戏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血洼,沾起的血珠甩在那些官员的脸上,像给他们点了红痣。
(衣带要系紧不得有碍观瞻)
许若优雅的抬手轻拂过腰带,红布条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围住了!”江敛的声音从山坳入口传来,蓝衣的身影站在月光下,手里举着面铜镜,镜面反射的月光晃得那些想逃的人睁不开眼,“一个都别放跑。”
他身后站着几个山民,手里握着锄头镰刀,脸上带着复仇的狠劲——是江敛找到的,那些被夺道者害死亲人的山民,此刻终于有机会亲手报仇。
许若的红折扇又挥了挥,这次是横着的,刀片针飞出去,扎在最后几个想爬岩壁的官人的腿上,他们惨叫着摔下来,正好落在沈墨卿的刀下。
“还有谁?”许若的戏腔在山坳里回荡,黑红戏袍上溅满了血,像朵在血里盛开的花,“还想听《贵妃醉酒》吗?我可以……唱给你们的魂魄听。”
(观众满意度十5%)
台下再没人敢说话,只剩下哀嚎与兵器碰撞声。商扶砚的剑刺穿了方帽官儿的胸膛,叶未央的箭射穿了瘦高个的膝盖,燕绥之的铃铛摇得更响,催命似的,宿听澜的算盘不知何时也成了武器,砸在一个官员的头上,算珠滚落,混在血里。
许若走到那个被匕首钉住手背的胖官儿面前,蹲下身,看着他扭曲的脸。“你刚才说,想买我回去?”她捡起地上的银锭,塞进他嘴里,“这点钱,不够买你的命,更不够……抵那些山民的债。”
银锭堵住了他的惨叫,只能发出呜呜的声。许若站起身,红折扇又一竖挥变成了匕首,这次,她亲手送他去听了真正的《贵妃醉酒》,在阴曹地府里。
戏袍上的血顺着衣角往下滴,“嗒、嗒”落在台面上,和远处的哀嚎、兵器碰撞声混在一起,像支诡异的终场曲。
她慢慢的直起身,仰头大笑,戏腔里的疯劲彻底散开,震得烛火都在发抖。
“好戏……谢幕。”
她抬手一挥红袖,又一鞠躬。
(观众满意度十20%)
那袭红袍像浸饱了血的丝绸,随着她起身的动作簌簌抖落,袍角悬着的血珠断线般坠下,在台面上砸出深色的痕。她抬手时,红袖如燃起的火焰猛地窜起,腕间银钏在红绸间一闪,竟似有星火坠进血中。
她将红折扇紧紧的拿在手中,轻抬手,又同时弯腰,右手随即向上一挥后,她左手轻轻的背到身后,右手握扇又向下一挥,随后右手紧紧贴在胸口上。
她行了一个谢幕礼,像是在举行一场盛大而凄厉的仪式。
(木偶提线怪事又成一桩美谈)
阳光穿过古遒道的雾,在猩红的戏台上投下道歪斜的光带,许若满身的血污在光里泛着暗褐的光,像幅被泼了墨的画。她站在戏台中央,红折扇掉在脚边,扇面的花被血浸透,血色的枝干晕成了红,像许梵那件被撕碎的戏袍上晕开的血痕。
“若若。”
有人在唤她,声音很轻,像风刮过戏班后台的珠帘。许若猛地回头,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她喘不过气。
戏台的阴影里站着个穿大红戏袍的身影,水袖垂落,衣摆扫过台面的血洼,却没沾染上半分污渍。那张脸,眉眼像用最细的狼毫描过,鼻梁挺直,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是许梵,是她以为早就烂在乱葬岗黄土里的哥哥。
“哥……”许若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是你吗?”
(观众满意度十5%)
许梵往前走了两步,大红戏袍在光里流动,像团燃烧的火。他的袖口沾着点金粉,是小时候给她画脸谱时蹭上的,那时他总说:“若若的小脸蛋白,涂金粉最好看,像戏文里的仙女儿。”
“是我。”许梵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指尖抬起,像是想抚摸她的头,却在半空中停住,“你瘦了。”
许若忽然就哭了,眼泪砸在戏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她冲过去想抓住他的手,指尖却穿过了那片大红的衣料,触到的只有冰冷的风。
“你还活着?”她哽咽着问,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滴在台面上,和那些暗红的渍混在一起,“我还以为……以为你死在乱葬岗了。”
(观众满意度十5%)
她想起那天,爸妈把许梵按在青石板上,藤条抽在他背上,发出“啪”的脆响。他们骂他不学好,骂他带坏妹妹,骂他唱戏是丢人现眼。她躲在门后哭,看见许梵的血顺着石板缝往下流,像条红色的蛇。最后他被拖走时,还回头冲她笑,嘴唇动了动,她看懂了,是“别怕”。
“爸妈太狠心了……”许若的哭声里带着恨,牙齿咬得咯咯响,“他们把你打死了,就因为你不肯放弃唱戏,就因为你说要教我跳傩戏……他们把你扔进乱葬岗,还骗我说你是走了,去很远的地方唱戏了。”
她忽然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像只受伤的小兽。
“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
她喃喃自语。
“后来我偷偷去乱葬岗找你,只找到件撕碎的戏袍,上面全是血,结了痂,硬得像石头……我把它缝在我的戏袍里,你看,”她拽起自己的戏袍,露出里面暗褐的里子,“就在这儿,一直陪着我。”
许梵的身影在她面前晃了晃,像是要蹲下来,却始终隔着一段触不到的距离。“若若……”
(观众满意度十10% )
“你骗人!”许若猛地抬头,眼泪糊了满脸,“你说好了要教我傩戏的!你说‘舞傩可护妹’,你说只要我学会了,就没人能欺负我了!”她抓起脚边的红折扇,狠狠砸在台面上,扇骨断了一根,“可你连你自己都护不住!被爸妈打成那样,被扔去喂野狗!你护我做什么?你根本护不住我!”
她想起这些年一个人挣扎的日子,被夺道者追杀,被官员轻薄,每次举起折扇杀人时,她都会想起许梵。如果他在,是不是就不用她亲手沾血?是不是她还能做那个在戏班里练水袖的小姑娘?
“哥,为什么连你都要丢下我走了?”她的声音低下去,带着绝望的空洞,“爸妈都走了,我死了,戏散了,现在连你也……”她笑了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已经一无所有了!真的,什么都没了!”
(观众满意度十10%)
大红戏袍的身影忽然模糊了些,许梵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愧疚,像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若若,是哥对不起你。”
他往前飘了飘,这次,许若好像闻到了他身上的皂角味,是他每次上台前必用的,说要干干净净地唱戏。“哥不该许了诺又没做到,不该让你一个人受这么多苦。”
许若望着他,眼泪还在流,却不再像刚才那样歇斯底里。她想起小时候,许梵把偷偷藏的麦芽糖塞给她,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光;想起他教她压腿,在她疼得掉眼泪时给她吹伤口;想起他第一次带她上小台子,在她忘词时悄悄给她提词……那些甜,像掺了毒的蜜,现在想起来,比苦还疼。
“只要你想,”许梵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像要随风散去,“哥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他的身影渐渐透明,大红的戏袍在光里化成点点金粉,像戏文里仙人离去时的模样。许若伸出手,想抓住最后一点光,指尖却只捞到一把空气。
戏台上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人,还有满地的血污和断了的红折扇。风从山坳里吹进来,卷起戏袍的衣角,发出“簌簌”的响,像谁在她耳边轻轻叹了口气。
许若慢慢站起身,抬手抹掉眼泪,指尖触到眼角的红痣,那里还带着点胭脂的涩。她弯腰捡起断了的红折扇,握在手里,扇骨的断口硌得掌心生疼。
“哥……”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种奇异的平静,“那你可说话算数。”
风卷着山坳里的血腥气扑过来,带着股铁锈般的涩。许若握着断扇的手忽然一松,扇子“当啷”落在台面上,惊醒了周围的寂静。
沈墨卿不知何时站在了台下,青布衫上沾着新的血渍,见她望着戏台阴影发怔,便轻手轻脚地踏上台阶。“若若?”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散了什么,“都结束了。”
许若没回头,只是盯着那片空荡荡的阴影。刚才许梵站过的地方,只有台面上一道浅浅的光,是阳光漏下来的痕迹,哪有什么大红戏袍的影?
原来,又是一场梦。一场明知是假,却舍不得醒的梦。
“结束了……”她喃喃重复,指尖在掌心按出深深的月牙——刚才掐出的血珠早已凝住,结了层薄薄的痂,像她戏袍里那些洗不掉的血痕。
商扶砚提着剑走过来,藏青短打的袖口还在滴着血。“清点过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疲惫,却透着股利落,“夺道者和官员一共三十七人,没跑掉一个。”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许若脸上,“你……还好吗?”
许若这才缓缓转头,脸上的泪痕被风吹得发紧,混着血污,像幅被揉皱又展开的画。“我没事。”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叶未央背着箭囊从岩壁后绕出来,绯红裙衫上沾着草屑。“山民们在收拾东西,”她往台下指了指,“说要把这些人的尸体拖去乱葬岗,给那些枉死的亲人报仇。”
许若的目光跟着她的指尖往下落,看见几个山民正拖着胖官儿的尸体往山坳外走,那人的手背上还钉着她掷出的匕首,随着拖拽的动作在地上划出道浅痕。
乱葬岗……
这三个字像根针,猛地刺破了那层虚假的暖意。
她想起自己缝在戏袍里的碎布,想起许梵最后冲她笑时染血的牙齿,想起乱葬岗上盘旋的乌鸦,这些才是真的,血淋淋的,骗不了人。
“刚才……”宿听澜抱着她的暗器包走过来,灰布袍上沾着药粉,“你在跟谁说话?”
许若低头看向自己的戏袍,被她拽起的里子皱巴巴的,暗褐的血痂在阳光下泛着硬壳般的光。“没有谁。”她把衣襟抚平,声音轻得像叹息,“做了一个梦。”
一场太真的梦。梦里有大红的戏袍,有温和的笑,有那句迟来的“哥陪着你”,像小时候含在嘴里的麦芽糖,甜得让她舍不得咽。
可是梦终究是梦。
她捡起脚边的断扇,扇骨的断口划破了指尖,渗出血珠,滴在正红的扇面上,晕开一小朵花。疼是真的,血是真的,台下横七竖八的尸体也是真的。
只有许梵,是假的。
“走吧。”许若直起身,将断扇塞进袖袋,指尖触到里面那几粒凤鸣镇的土,糙得硌人,却比梦里的暖意更实在。“该回据点了,十七哥和十八弟还等着呢。”
沈墨卿看着她挺直的身影,黑红戏袍的下摆扫过台面上的血渍,像在给自己的梦盖上块冰冷的被子。他没再多问,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青布衫的影子与她的影子交叠,在猩红的戏台上拖出长长的痕。
山风还在吹,卷起那戏袍的衣角,发出“簌簌”的响。
许若望着山坳外的天光,忽然在心里对自己说:
梦醒了,她该接着唱戏了。
哪怕台下再无那个等她谢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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