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

　　第九章
　　后半夜的宿舍走廊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奇悸裹着谈烨那件宽大的校服外套，脚步虚浮地晃到305宿舍门口。额头烫得像贴了块烙铁，喉咙干得发疼，每吸一口气都带着针扎似的痒意，他大概是下午体育课脱外套疯跑时着凉了，刚才在302翻来覆去烧得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谈烨煮的姜汤味道。
　　走廊的声控灯早灭了，黑暗里只能隐约看到305门楣上的数字。奇悸攥着衣角，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指尖刚碰到门板，就听见里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门“咔哒”一声开了道缝，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能看到陈默那张戴着眼镜的脸。他是谈烨的室友，平时话不多，总抱着本物理竞赛题啃，此刻却没露出丝毫惊讶，只是侧身让他进来：“谈烨说你今晚肯定来，让我给你留门。”
　　奇悸愣了一下，烧得发沉的脑袋转不过弯来：“他……他怎么知道？”
　　“不知道，”陈默推了推眼镜，声音压得很低，“他从晚自习回来就把折叠床支好了，还找宿管借了个小电锅，说‘备着，以防某人半夜发烧’。”他指了指宿舍角落，“喏，人在那边呢。”
　　奇悸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脏猛地一缩。
　　宿舍靠窗的位置亮着盏小小的台灯，谈烨背对着门口站在那里，身上居然套着件灰扑扑的围裙，那大概是宿管阿姨的，边角都磨得起毛了。
　　他正低着头，专注地往一个小铝锅里撒着什么，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映得侧脸的线条格外柔和。
　　更让奇悸心跳加速的是，谈烨那件干净的白衬衫前襟上，沾着块明显的红糖渍，像朵不小心绽开的小红花。
　　“谈小烨……”奇悸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刚出口就被自己吓了一跳。
　　谈烨闻声转过身，手里还拿着个木勺。看到奇悸时，他的眉头瞬间蹙了起来，快步走过来，伸手覆上他的额头。掌心的温度微凉，和他滚烫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奇悸忍不住往他手心里蹭了蹭，像只寻求安慰的猫。
　　“烧得厉害。”谈烨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拉着他往折叠床走，“怎么才过来？难受怎么不早说？”
　　“我……我怕打扰你睡觉。”奇悸被他拉着，脚步踉跄地跟上，闻到他身上除了洗衣液的味道，还多了股姜的辛辣气，“你怎么还借了锅啊？宿管知道会骂的。”
　　“她知道是给你煮姜汤，说‘下不为例’。”谈烨把他按坐在折叠床上，转身去关火，“坐着别动，马上就好。”
　　奇悸乖乖坐下，看着谈烨掀开锅盖。一股浓郁的姜糖味瞬间弥漫开来，混着淡淡的红枣香，驱散了宿舍里沉闷的空气。谈烨用勺子搅了搅，舀起一点吹了吹，递到他嘴边：“尝尝温度。”
　　奇悸下意识地张嘴喝了一小口，温热的姜汤滑过喉咙，带着点辛辣的甜，把嗓子里的痒意压下去不少。他眨了眨眼，看着谈烨认真吹凉的样子，突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热。
　　“烫吗？”谈烨问。
　　“不烫，挺好喝的。”奇悸吸了吸鼻子，注意到他围裙上的红糖渍，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你这围裙……还挺别致。”
　　谈烨低头看了一眼，脸上难得露出点不自然：“借宿管的，她围裙上本来就有。”他转身把姜汤倒进一个搪瓷碗里，试图转移话题，“快喝，喝完发出汗就好了。”
　　奇悸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姜汤熬得很稠，能吃到煮软的红枣和姜丝，甜辣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暖得他从喉咙一直舒服到胃里。他偷眼看谈烨，发现他正站在旁边摘围裙，白衬衫上的红糖渍格外显眼，那分明是新蹭上的，边缘还带着点湿润的光泽。
　　“你是不是不会做饭啊？”奇悸忍不住笑了，声音还有点沙哑，“煮个姜汤都能蹭一身糖。”
　　谈烨的耳根红了，没理他，只是拿过一个保温杯，往里面倒了些温水：“喝完汤把这个带上，半夜渴了喝。”他顿了顿，补充道，“折叠床给你铺好了，今晚就在这儿睡，我跟陈默挤挤。”
　　“不用不用，”奇悸赶紧摆手，“我喝完汤就回去，不麻烦你……”
　　“麻烦什么？”谈烨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现在走路都打晃，回去再摔了怎么办？听话。”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温柔。奇悸看着他眼里的认真，突然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他低下头，把最后一口姜汤喝完，碗底还沉着两颗饱满的红枣，显然是特意给他留的。
　　陈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上了上铺，用被子蒙住了头，大概是不想当电灯泡。宿舍里只剩下台灯的光晕，把他和谈烨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墙上交叠在一起。
　　谈烨接过空碗，转身去洗。他的动作有点笨拙，水流声在安静的宿舍里格外清晰。奇悸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发烧，谈烨也是这样守在床边，用凉毛巾给他敷额头，笨手笨脚地喂他吃退烧药，结果把药片掉在了地上，急得差点哭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他好像还是没怎么变。
　　还是会在他生病时手忙脚乱，还是会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照顾他，还是会……把他放在心尖上。
　　“谈小烨，”奇悸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鼻音，“谢谢你啊。”
　　谈烨洗碗的手顿了顿，没回头：“谢什么，赶紧躺好。”
　　奇悸乖乖地钻进被窝，被子上还带着谈烨的味道，混着淡淡的姜糖香，让他觉得格外安心。他看着谈烨把碗放好，又拿了片退烧药过来，递到他嘴边：“张嘴。”
　　奇悸听话地张开嘴，药片带着点微苦的味道在舌尖化开。谈烨立刻递过温水，看着他咽下去，才满意地收回手。
　　“睡吧。”他关了台灯，宿舍瞬间陷入黑暗。
　　奇悸闭上眼睛，能听到谈烨轻手轻脚地爬上陈默的床，能听到陈默翻了个身，还能听到窗外风吹树叶的声音。烧得发沉的脑袋渐渐变得昏沉，可心里却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有人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动作温柔得像怕惊扰了蝴蝶。
　　“笨蛋。”一个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化不开的软，“下次再敢脱外套疯跑，看我怎么收拾你。”
　　奇悸在心里偷偷笑了笑，往被子里缩了缩，把脸埋进带着谈烨味道的枕头里。
　　有这样的待遇，好像偶尔发次烧也没什么，除了他的头真的要痛死了。
　　但一想到总有个人会为他留门，会为他煮一锅带着红糖渍的姜汤，会在黑夜里，用笨拙又温柔的方式，守着他退烧就幸福的笑。
　　走廊里的声控灯依旧没亮，305的门虚掩着，像个藏满了秘密的糖果盒。里面有姜汤的暖，有红糖的甜，还有两个少年心照不宣的在意，在寂静的黑夜里，悄悄发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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