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锁

　　十六、

　　今日握笔有些困难。

　　写不动了。

　　十七、

　　还是有些痛。

　　我有点坚持不下去了。

　　还有五天，就是贺知章生日了。

　　十八、

　　也许明天我就提不起笔了。

　　贺知章，我从未讨厌过你。

　　对不起。

　　我喜欢你。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十九、

　　今天又坚持了一天。

　　状态好了一点。

　　5、

　　徐小野就给我留了一张卡，一个笔记本。

　　他的笔记本只有十九页。

　　为什么只有十九页。

　　这个笨蛋，说好的要给我过一个生日呢。

　　就只有凌晨那句轻不可闻的生日快乐吗。

　　什么也没有给我准备，什么也没有给我准备。

　　说要陪我过完这个生日。

　　可是，他只是陪我过了这个生日的开头。

　　甚至，天都没有亮。

　　他这人说话，向来算数的，小时候说等我放学，就端着个小板凳坐在门口乖乖的等我放学。

　　天黑了也等。

　　所以，这次他应该是真熬不住了吧。

　　他说话也不全都算数的。

　　这人啊，嘴甜是真甜，一口一个“哥哥你最好了，我永远不会丢下你的。”

　　结果做事比谁都狠，将我丢下了一次又一次。

　　6、

　　屋子里突然就变得有些空荡荡的了。

　　沙发上只有两个抱枕。

　　这两个抱枕他喜欢得很，是他大学毕业的时候买的。

　　那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坐在沙发上抱着其中一个抱枕打游戏。

　　有时候也会特别大方的将其中一个借给我用用。

　　然后，我们就会这样躺在沙发上荒废一个下午时光。

　　他喜欢光着脚踩在沙发上对着我喊：“贺知章，我想喝水，还有，冰箱里的草莓，算了吧有些酸，冰箱里的橘子。”

　　草莓哪里酸，他就是想使唤我。

　　使唤我给他剥橘子。

　　要我说，橘子才是酸的。

　　有一段时间，楼下经常有一个摆地摊卖水果的老太太。

　　橘子是她们自己家树上摘下来的。

　　徐小野瞧着老人家不容易，每次路过都会买几个橘子。

　　他自己又不吃。

　　每次我做饭的时候，他就假惺惺的说：“贺知章，辛苦了，来，喂你吃个橘子。”

　　偏偏还不能拒绝。

　　不然他就会说：“我剥得辛辛苦苦的，你居然拒绝我。”

　　“老太太摆地摊多不容易啊，你居然还嫌弃人家的橘子。”

　　“贺知章，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橘子最后大半塞进了我的嘴里。

　　那橘子是真酸。

　　7、

　　柜子上有一对陶瓷杯。

　　杯子也是徐小野买的，是一对白色的有着小猫耳的杯子。

　　他说我的杯子丑得很，非得将那只粉色猫儿的杯子给我用，说两只摆在一起不影响美观。

　　现在两个杯子还摆在一起，不过我的那个猫耳有了残缺。

　　他刚得知生病那时，心情很不好，总是莫名其妙的发火，这只杯子很不幸，就成了他顺手的工具。

　　这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坏习惯，喜欢摔东西。

　　摔就摔吧，偏偏就摔的还是我这只。

　　多可爱的小猫啊，怎么就残缺了呢。

　　多么好的小野啊，怎么就病了呢，

　　十二三年了，杯子还能用，他怎么就不能活了呢。

　　8、

　　徐小野对毛茸茸的动物很没有抵抗力。

　　我们看中了一只小狗，说好了带回家养着。

　　不凑巧的是那年秋天，我突然就过敏了，医生说了一大堆可能致敏的东西，其中就有动物毛发。

　　这话给徐小野听了去了，那只狗他死活不养了。

　　我说：“这只是说可能会引起过敏，并不是说我碰上了就会过敏。”

　　徐小野不听，只一个劲的摇头说：“不养了不养了，我们不养了。”

　　后来，他生日，我本想抱一只给他养着，手还没有碰到就被他给拍开了。

　　他说：“哥，咱们不养了，养小动物太麻烦了，你养我吧，养我就好了。”

　　我们没有养动物，他买的很多东西都是些奇形怪状的小动物。

　　沙发上的抱枕是一个半眯眼的猫，跟一只软萌萌的狗，杯子是带猫耳的，钥匙扣是蜷缩的猫....

　　他换还不行，得把我的一起换了，说是这样放在一起才不影响美观。

　　车载摆件也是一个迷你的招财猫跟金黄色的田园犬。

　　每次开车的时候，他总是对着那只猫叫：“贺知章，贺知章，理理我。”

　　我偏头去看他，他又说：“开你的车，我不是叫你。”

　　然后继续跟那只猫对话：“贺知章，今日状况如何。”

　　“贺知章，今日你可得努力一点啊，多招点财，我想吃火锅了。”

　　“贺知章，今日招财如何，够我晚上吃红绿灯对面那家的烧烤吗。”

　　“贺知章.....”

　　于是，我就知道了，他不是跟我讲话，但是他是说给我听的。

　　有时候，他也不单跟招财猫说话，看见路边有毛茸茸的狗，他也会拽着我的衣服跟狗打招呼，说：“贺知章，你怎么坐在这里啊，地上凉。”

　　说完他自顾自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不明白这样幼稚的行为哪里有趣了，但他总是能乐此不疲。

　　现在回想起来，却是是有趣的，他本身就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9、

　　浴室有些空荡荡的。

　　我喊安装师傅在里面加了一个很大的浴缸。

　　是个智能浴缸，比以往的那个高级多了。

　　徐小野应该会很喜欢，他刚毕业的时候，对那间公寓里的浴缸就很喜欢。

　　那浴缸不大，只能躺下一个人，这大概是唯一的缺点。

　　徐小野每次都抱怨：“贺知章，这浴缸也太小了吧，我这一米八的大长腿完全无处安放啊。”

　　有一次他正在刷牙。

　　我听刚处理完文件，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听完后顺口回了一句说：“你全身上下加起来也不过一米七八，哪里来的一米八。”

　　这是实话，他听到了瞬间炸毛，举着我的牙刷对着浴缸，跟我说：“限你五秒之内重新组织一下语言，不然我用你的牙刷为浴缸祭天。”

　　“是，是我加上头发丝也没有一米七八，浴室就这么点大，再说了，这是租的房子，等以后买房子首先看浴缸。”

　　后来，买了房子，我还是没有给他装一个大大的浴缸。

　　他浑身是血的躺在浴缸里，那情形我忘不了。

　　后来在他的状态好了些的时候，我就应该听他的话，在浴室装一个浴缸的，大不了我平日里多盯着点就行了。

　　浴缸装上了，徐小野不用了。

　　10、

　　他的墓地，是燕南之选的。

　　有段时间，我生病了，总是浑浑噩噩的，状态不是很好。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看他。

　　徐小野肯定会生气怪我的。

　　但是他这人也挺好哄，说几句软话，顺着他的脾气来，这人就没什么脾气了。

　　傲娇得有些可爱。

　　我给他带了一束花，是小飞燕。

　　有一次路过花店的时候听他提起过。

　　我想，他应该是喜欢这花的。

　　还有一款蛋糕。

　　蜡烛都燃尽了，他还迟迟舍不得吹。

　　我说：“徐小野，你就是鬼机灵。”

　　“你是怕我不会给自己过生日，少了这块蛋糕，所以选择在这一天结束自己的生命。”

　　“你多机灵啊。”

　　“都这么明显了，我若是再不懂你的意思，就有些愚钝了。”

　　“诺，这是你最爱的巧克力芝士蛋糕，史努比是给你的。”

　　生病后的徐小野胃口总是这么差，我都吃这么慢了，他还原装原样的剩下了这么多。

　　换做以往，他早就盯上我这一份了。

　　11、

　　燕南之儿子六岁生日的时候，聚餐叫上了我。

　　白白净净的小孩子，穿得像个绅士。

　　我很喜欢六这个数字。

　　六岁，我被阿爸带回了家。

　　六岁以后，我才知道家是多么温暖。

　　徐小野六岁为我打了一架。

　　他把人家抓伤了，结果抱着我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嚎啕大哭。

　　席间，贺知章的老婆要给我介绍媳妇。

　　她说：“小野也走了，你不能总是这样一个人，还是该成个家的。”

　　是啊，如今四十岁了，小野走了。

　　兜兜转转我又没有家了。

　　11、

　　回到家后，我没忍住，又拿起那本日记本翻了几遍。

　　每翻一遍我都觉得太短了。

　　徐小野太懒了，小时候写作业就爱偷工减料。

　　写日记还是偷工减料。

　　十九页就十九页吧，字都不能多写几个。

　　对我的要求倒是严苛得很。

　　就拿散步来说，少走了一步，少走了一秒，他都能唧唧歪歪在耳边嘀咕半天。

　　现在他是越来越懒了。

　　对我要求也不严苛了。

　　昨天散步我故意比往常少了十分钟。

　　结果他都不说话。

　　前些年，他还能时不时在梦里来找我说说话，这些年，他来都不来了。

　　12、

　　公司的事务步入了正轨。

　　我突然就闲下来了。

　　以往总是在忙忙忙，暗无天日的忙。

　　如今真闲下来了，我突然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了。

　　若是小野还在的话，就好了，他好像总是能找到各种各样的事来折腾。

　　并乐在其中。

　　闲了两天之后，燕南之邀请我去他新开的茶楼坐坐。

　　准确的说是他儿子开的，他投的钱。

　　他嘴上骂骂咧咧说：“臭小子瞎折腾，非得要开个茶楼，唉，还能怎么办，给他瞎折腾着玩呗。”

　　我知道他嘴上骂骂咧咧，实则开心得很。

　　我说：“十八九岁的少年，正是闯的年纪，爱折腾是好事。”

　　燕南之说：“我认识你的时候，也是十八九岁，一转眼，都这么多年了，我们都老了。”

　　杯中的红茶注入热水后沉沉浮浮了好一阵，最后才落了底。

　　我回：“是啊，老了。”

　　燕南之说：“认识你的时候，我就特佩服你，因为你从来不是一个容易陷在过去的人，你非常清晰的知道你应该做什么。”

　　我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他这些年总是在劝我走出来。

　　我觉得这话有些奇怪，我明明走在正道上，要出哪里去呢。

　　我不知道，但是我又不想因为这件事同他争执，所以没有吭声，等着他下文。

　　果然，接下来他又说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以为你已经走出来了。”

　　“哪里算出来，哪里又算进去呢，这玩意儿，说不准，瞎走呗。”

　　“倒也是这么个理，你现在这状态，确实是比那几年好多了。说实话，那段时间，我真害怕你想不开。”

　　我笑：“那倒不会。”

　　我得活着，我还得活着。

　　徐小野太能闹腾了。

　　若是哪一天他住的地方长了杂草，杂乱无章的，手边的水不干净了，花不香了，枯萎了，他都是要闹脾气的。

　　唧唧歪歪的，磨人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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