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姻

　　许原像是做了一个噩梦，冷汗淋漓地从床上爬起来，窗外白日晃晃，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蒋辰推门进来就看到许原已经醒了，正坐着，眼皮半耸拉着，俊脸上一片困惑，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头疼吗？”
　　许原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怎么是你？”
　　“昨天晚上……”蒋辰正要说昨晚发生的事情，结果许原直接打断他，问他，“我老婆呢？”
　　“走了。”
　　“你老婆才走了。”许原从床上下来，有些生气，走到客厅去看，结果转了一圈也没发现商珛的身影。
　　“你看吧。”蒋辰说，“我没有骗你。”
　　“他肯定出去买菜了。”许原坐在沙发上，手机上的闹钟响了，他看了一眼就关掉，等会儿就得去上班，但他丝毫没有要去换衣服的打算。

　　平时这个时候商珛都会做好早饭叫他起来吃饭，虽然一开始是不好吃，但是每天都在进步，他已经习惯了商珛每天早上给他做早饭。
　　见许原莫名地固执，蒋辰说：“你真忘记啦？昨晚你说的你不喜欢他，一切都是为了、”他琢磨了下，“感化他让他走来着。”
　　蒋辰：“然后他就走了。”
　　许原听他说完，神色木讷地开口：“你胡说八道，你把商珛还给我。”
　　“早知道我就给你录音了。”蒋辰笑了下，“既然不是认真的，走了就走了吧。”
　　他话音刚落，许原怒喝一声。“你闭嘴！”
　　许原不常发火，饶是蒋辰也愣了下，不过他也不是受气的种：“你对我发什么火？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混蛋，你骗我。”
　　蒋辰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许原已经站起来挥了他一拳，蒋辰被打得身子向后一歪，差点摔倒，站稳后，毫不犹豫地挥拳反击，一拳就把许原揍地摔在沙发上，后者躺着一动不动。
　　蒋辰挥得一拳比许原力道大多了，一拳下去，许原鼻血都流出来了。
　　他好心好意照顾在这里照顾他，居然还被许原这样误会，蒋辰气得火冒三丈，说话越发不过脑子：“是啊，你说得话全被他听到了，他都懒得理你，你还记不记得他走时打了你，不喜欢还做出这副深情的样子，你说你是不是活该。”
　　说完，蒋辰直接摔门而出。
　　过了好一会儿，许原才从沙发上缓缓坐起来，他找纸巾擦了擦鼻血，然后打电话给杜莉。

　　一连几天，许原都待在家里，从请假后就一直在家里等着，然而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等到商珛回来。
　　他意识到商珛可能真的不会回来了。
　　不知不觉间商珛已经完全融入了他的生命，忽然又这么消失，他的心头也好像空了一块儿。
　　原来他已经这么重要了啊！
　　许原喃喃自语般，仰着头，浑身冰凉凉的。
　　“疯了吗？”惊雷一样的声音在耳边炸裂。
　　哗啦一阵水声，杜莉和蒋辰把许原从浴缸里拖出来，两人刚进来时就看到水都快覆到许原口鼻了，他还浑浑噩噩地躺着。
　　许原被蒋辰一拉出浴缸，迎面就被杜莉左右扇了七八个响亮耳光。
　　被冷水泡得近乎麻木的躯体这才找回些感觉，许原吃痛地躲了躲，然而打完又被杜莉一阵拍打肩膀：“你这个蠢蛋，失恋了就要自杀的胆小鬼，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
　　许原动了动嘴唇，半会儿才说出来话：“我没有要自杀。”
　　杜莉打他的动作一顿，许原又道：“我只是想洗澡，不过意识总是模模糊糊的。”

　　许原好几天在家窝着也不出门，整个人蓬头垢面的，杜莉见他请假后足足有十来天没到公司来，打电话打不通，问蒋辰又得知他俩吵架险些闹掰，这才押着蒋辰上许原这里来。
　　没想到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样子，把杜莉气得心肺都要炸了。
　　许原洗完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出来，客厅里，杜莉和蒋辰正在坐着等他。
　　杜莉看了看还在闹情绪的两人，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蒋辰没回答，把头偏向了一边。
　　许原沉默了会儿，才说：“商珛离开了，那时候我太难受了，出手揍了他。”
　　他把目光投向蒋辰：“对不起，那天是我的错。”
　　蒋辰得了道歉，心头的气也消得快：“算了，那天我也看出来了你心里不舒坦，就是存心找揍。下手的力道比往常轻了不知多少倍，反倒是我，下手重了点。我也给跟你道歉。”
　　“和好了就好。”杜莉把这问题解决了，然后才道，“现在来说说你和商珛的事情吧，原来你男朋友叫商珛，我还第一次听见呢。”
　　“不是男朋友，”许原纠正她，“我俩结过婚了。”
　　杜莉：“……”
　　蒋辰：“……”

　　许原把商珛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下，但没把他是鬼的事情说出来，主要怕吓着他们，只是把张道长教他的让商珛自动离开的方法简单的说了下。
　　他说的语焉不详，杜莉听完后却一脸了然：“简单来说就是你玩弄了他的感情。”
　　许原无从反驳。
　　“他没有再回来？”
　　许原摇头。
　　“你给他打过电话？”
　　许原：“打了好多，他都没接。”
　　“你有试着去找他吗？”
　　许原想了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
　　旁边蒋辰听得噗嗤一笑：“别误会啊，你俩都结婚了你还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平时商珛都会待在家里，要么有事就是他主动找许原，许原还从未找过他，商珛又不是普通人，许原就算想找他也无从找起啊。
　　杜莉这下无语了：“对呀，结婚了还不知道人家住在哪里，你这可不是一般的渣啊，对了，你俩在哪里结的婚啊？”
　　许原脑海里瞬时想到了什么，眼中浮现出几分神彩来，嘴角不自觉地牵动，嘴里念念有词，：“我知道去哪里找他了，一定是那里。”
　　说完，许原拿过手机和车钥匙就离开了公寓，留下还很迷茫地杜莉和蒋辰。

　　一路驾车，开了有四五个小时，许原到的时候才刚过中午。
　　坪河村安静地卧在湛蓝无云地天空下，中午猛烈的阳光把玉米叶晒得垂下了头，没精打采，在翻修过的平整的公路上洒下参差不齐的阴影。
　　到了李家，许原下车进院。
　　院内的李安海正在洒剩饭喂鸡仔，满地鹅黄的小鸡仔围着他打转转啄饭粒，转头看到许原回来，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这不是许原吗？你怎么回来了？”李安海把汤香兰叫出来，说许原回来了，又问许原，“你妈妈呢？回来没？”
　　许原摇摇头，他一路上赶得口干舌燥：“没，就我一个。”
　　李安海：“吃过饭没？中午还留了些饭菜，将就着吃，我叫你外婆去给你热。”
　　李安海放下喂鸡仔的饭碗，领着许原进了堂屋，汤香兰热好饭菜，许原并不很饿，只是喝了几口水。
　　“舅舅，你还记得蔡家那个儿子吗？”
　　李安海放下茶盅：“记得啊，不之前就埋了吗？还怪年轻的。”
　　许原舔了舔嘴唇：“埋在哪里的？”
　　“你问这个干嘛？”李安海说。
　　“我想去看看。”
　　“啊！”李安海吓了一跳，“没事去看这些做什么？多不好。”
　　许原随便编了个理由：“他之前不在大学读书吗，有个同学是他女朋友，他当初不是瞒下了得病的事吗，女朋友就跟别人结婚了，我参加了葬礼回去恰好认识了他女朋友，得知他的事情后，她女朋友觉得怪对不起他，希望能来看看他。”
　　“哦哦，”李安海听后不住点头，“那怪难受哩。”然后便给许原说了那坟修在哪里，又给他指了路。
　　许原听完后放下茶盅就往外跑。
　　李安海追出来：“你这小娃娃饭还没吃多少呢。”
　　“找人要紧。”许原说着，便朝着山上跑去。
　　“那哪有什么人啊？急急躁躁的，饭都没吃。”李安海回过头来，继续到院里去看自己喂养的小鸡仔。

　　晴朗的阳光落在山道上，十分炽热，许原奔跑着，一颗心脏也砰砰跳动着。
　　到了墓地，许原才停下来，他累得直喘气，在墓前的空地坐了下来。
　　说是墓地，也不过是选了一处荒地来建成了的一座坟墓。墓碑上刻着墓主人的名字。
　　还是新墓，夏日雨水催长，坟墓四周已然绿意葱茏。两旁还植着及腰高的楸树，不很大。
　　许原贴近了坟墓去看那墓碑上写的文字，不出意外，墓主人名字的旁下书着一行小字，里头就有商珛的名字。
　　许原拿手去摸，眼泪无端就掉落了下来，他回头看了看四周，他想找石头擦掉上面的字，想了想还是作罢。
　　他擦掉眼泪，然后在墓前跪了下来，额头抵着地面，久经日照的地面并不烫，相反还带着墓地特有的阴冷。
　　许原低声说着：“你把商珛让给我，好不好？”
　　“不要把他带走，就算我许某人欠你的，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但这辈子商珛必须是我的。”
　　“我说话算话。”说完，许原又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白日热浪缓缓退却，许原在墓地坐了许久，然而什么都没等到。
　　天快黑了，山路难行，李安海给他打电话，问他是否还在上面，他的车还停在院外。
　　许原挂断电话往回走，心头却十分酸楚。
　　暖风拂面而过，山野间发出沙沙声响，好像有人在低声说话。
　　回到李家，许原进屋去看了看外公和外婆，出来后和李安海告别后就开车回城了。

　　回城后，许原并没有回家，只是驱车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他像是没有家的人。李安玲因为他喜欢男人跟他生气，不让他回家。他的公寓没有了商珛，也不再像个家了。
　　驱到一处，他把车停了下来，按下车窗，原先在天桥下摆摊的张道长已经不知去向，摊位空荡荡的，许原把车开到这一段路的时候也是想过来找他，结果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
　　他苦涩地笑了笑，准备开车。摊旁卖花的老婆婆张开快掉完牙的嘴巴：“找张道长？”她一眼就认出在张道长处受过骗的许原。
　　许原点了下头：“他好像不在这里了。”
　　“换地方了，你去城南的地下通道找找他，”老婆婆笑着眉毛稀疏花白的一双眼，“听人说他最近在那边。”

　　地下通道，环道上的灯光洒下来，把中心的一段照得十分明亮，傍晚下班人潮一过，到了九、十点钟通道内顿时冷清了下来，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人赶路走过。
　　小贩们开始收摊回去，张道士看完隔壁摊卖盐水花生的老人下完象棋，在摊前开始着手收钱。
　　“都快点给钱啊。”
　　几个一同围观象棋的中年男人纷纷不甘心地从怀里掏钱：“这几把都被你赌对了。”
　　“运气好运气好。”张道长眉开眼笑，从他们手中拖过票子，搓着食指数钱。
　　这都够明后天的饭钱了。张道长抖动着眉毛地将钱展平了夹在钱包里，然后收拾自己的摊位。
　　“张道长。”
　　远远一声熟悉的喊叫把张道长惊得差点滑了一跤，他摸着墙壁才站稳。
　　许原过来看到他才高兴了下。张道长皱得眉毛打结，这神棍没法做了，但看向许原时还是那副高深莫测的道士模样。
　　“许居士，可又是有什么事？”
　　“你怎么换地方了？我去天桥下都没找着你。”
　　“哦，”张道长睁眼说瞎话，“家搬这边来了。”
　　“是这样啊。”许原没有继续问，“我来找你想问一件事。”
　　“什么事？”
　　许原说：“你上次的法子奏效了。”
　　“哦。”张道长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许原是来找麻烦的。
　　“但是……我后悔了，”许原，“我怎么才能把他找回来？”
　　张道长闻言，表情有点惊怕又有点难以置信：“你说要找回你的……鬼……”
　　在他的注视下，许原重重地点了下头。
　　“这事有点麻烦啊。”
　　“多少钱都无所谓。”

　　深夜，郊外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许原停车从山脚下往上走，沿途不知道踩到了什么，狠狠地摔了一跤。痛了一会儿，他爬起来继续往上走。
　　山下两条宽阔的大马路上轰隆隆驶过一辆大型货车，灯光往山上照过来，许原看到脚下四周都是丢弃的建筑垃圾，到处杂草丛生。
　　大半夜一个人在这里，许原心头发虚，他耳边又响起张道长的话来。
　　“坟头，要去很多很多坟的地方，百鬼出没，就算找不到你……老婆，也可以从众鬼口中得知一下消息。”

　　走了一段路，再往上走更黑了，许原把手机拿出来，打开电筒，照射着前面的道路。
　　一束光柱往前射过去，刚好落在一处坟墓上，许原看到的时候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这个地方以前就是一片乱坟地，开发的时候都觉得不吉利，这片地也就闲置了下来，成了很多垃圾的堆积地。
　　他咽了咽口水，还是打算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路过那处坟墓后，他就觉得肩头发冷，好像有东西搭在他身上一样。
　　耳边还响起了一阵若有若无的低语声，就好像有人在耳边说话，吹出来的气都是凉冰冰的。
　　许原拿着手机的手忽然往耳边一抡，回头看时又什么都没有，他呼出了一大口气。大夏天的，额头沁出了不少汗，许原抬手擦汗，手掌中的手电往下照射着，他脊背顿时升起一股凉意。
　　幽幽灯光下，一张惨白到没有血色的脸近在咫尺，血淋淋的一双眼睛透过几缕垂下来的长发正直勾勾地盯着许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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