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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幸虚名弃旧诺
过了两日,终于见到了太阳,久违的阳光穿透云层。
一辆双驾马车悠然驶过街巷,从公主府缓缓向贺府行进。
贺府门前,列了一排人,个个衣着光鲜。
远远见到马车,贺执御紧张地搓了搓手,脸上换上一副激动的笑容,仿佛无比期待二人的到来。
贺达面露不屑之色,低声说道:“不过是回趟家,竟要劳烦卫将军亲自陪同,还如此张扬,好一副郡主公婿、将军夫人的派头。”
孙元苓虽不喜贺遥,却并未忘记当下场合,及时打断了贺达的话:“注意言辞,勿失规矩。”
贺达冷哼一声,依旧不以为意,道:“得意忘形。”
孙元苓眉头微蹙,低声道:“住口。”
马车停稳,卫星朗先一步下车,随后转身将贺遥扶下车来。
“卫将军。”贺执御见到卫星朗,立刻规规矩矩地行礼。
三年前,卫星朗大婚之日,皇帝御笔亲书圣旨,恭贺新人喜结连理,更是借此良机振奋军心。
圣旨中明言:待她凯旋,即刻敕封为景平侯,以彰其功;凡随军出征且军功卓著者,皆赐高官厚禄,予以重赏。
估计再有几天,庆祝西北战事大捷的嘉奖诏书就要下来。贺执御此刻向她行礼,实乃顺应时势之举。
卫星朗见状,也与他客气几分,向贺执御回礼:“公爹何必如此客气。”
交谈间,众人邀卫贺二人入府。
贺执御与卫星朗并肩前行,前往前厅商议要事。而贺遥则紧随在孙元苓身后,到后院休息私谈。
见卫星朗走远,贺达匆匆赶了上来,对着贺遥口出恶言:“真以为麻雀能变成凤凰不成?卫将军回京了又怎样,还不是整日穿着这一身寒酸的衣裳,将军有正眼看过你吗?”
面对这熟悉的挑衅,贺遥不再如往日般一味忍让:“我既非檐下麻雀,也不是高枝凤凰。将军心怀丘壑,岂会如他人般,只盯着衣饰华服,做这等浅薄评判?”
贺达出口伤人时,孙元苓仿佛置身事外,不曾理会。贺遥开口反驳,她便迅速充当起和事佬来,喝止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家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贺遥立即收敛了情绪,恭敬地应道:“是,母亲,孩儿知错了。”
对贺遥来说,莫说与孙元苓没什么情分,就算是整个贺家,除了生母和三姐,他也并无多少眷恋。
母子几人在后院厢房喝茶喝了许久,也不过是谈了两句卫星朗回来后的态度。
约莫两盏茶的工夫,贺遥起身,向孙元苓提出去祠堂跪拜的想法。
孙元苓神色微动,放下手中的茶杯,语气平和地说:“近日雨水多,半个多月前,一道惊雷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祠堂,可怖得很,恐怕是某些事犯了祖宗的忌讳。现下祠堂正在修缮,你此刻前去怕是多有不便。”
贺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淡淡地说:“既然如此,待祠堂修缮好,孩儿再回来祭拜。周夫人的事,还得劳烦母亲多多费心。”
贺遥坐回原位,藏在衣袖下的左手紧紧捏住圈椅的扶手。明明是贺执御自己说出口的话,现在反倒好像是被贺遥逼迫着才去做。
-
贺遥的生母周妙如,出身于前朝巫医周氏之后。周妙如乃家中独女,容颜绝佳,岐黄之术造诣颇深。
大宣开国之际,周氏作为前朝抵抗大宣的名门望族,族中成年人尽数流放,唯有周妙如的太祖母因年幼得以幸免。
周氏从此家道中落,周太祖母隐匿于东海之滨。
周妙如十八岁上山采药时,救下当时进京赶考的秀才——贺执御。
贺执御穿山而过,路遇野狼,被咬断了腿,周妙如将他背回山下的家中,细心照顾。
照料过程中,两人感情迅速升温。
“你看,这两种药草从外形上颇为相似,很难辨认。但它们的作用,却完全不同。”周妙如将两株药草举在贺执御眼前。
“那该如何辨认呢?”贺执御盯着周妙如的脸问道。
周妙如抬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让你看药草,不是看我。是你自己说无聊要我教你辨认药草的,好好听。”
贺执御勾了勾嘴角,将目光转到周妙如的两株药草上。
“这株是愈金藤,疗愈功效极好,尤其是针对断骨疗愈,我给你腿上用的便是这种,这种药草金贵无比,产于北地,现在已经很难寻到了。这株是溃骨藤,若是用在伤处,断骨会迅速溃败,引发严重感染。即便制成毒药,毒性也极强。这两种药草的不同之处,在于气味。”周妙如把两株药草擎到贺执御眼前。
贺执御眼神闪躲,向后缩了缩脖子。
周妙如笑道:“只是闻一闻,不会有事的。愈金藤有种淡淡的薄荷味,溃骨藤有一点腐烂梅花的味道。不过这两种味道,得仔细辨认。”
贺执御好奇:“那你的鼻子岂不是很灵?”
“这可不是骗你,我们周家祖传的鼻子灵,耳朵聪。”
贺执御凝视着她那灵动活泼、神采飞扬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周妙如动作娴熟地将多余的药草一一收回到箱子里,同时不忘解释道:“这愈金藤功效奇大,等给你用完之后,剩下的药渣也千万别扔,还能接着再用。”
在周妙如的细心照料下,贺执御的断腿好得极快,仅用了一个半月,他就可以下地走动,也因此赶上考试。
进京赶考前,他向周妙如承诺,若他高中,定会来迎娶她。
周妙如笑着答应了,贺执御眼神闪过一丝得意。
然而,当喜轿抬进贺府时,周妙如才惊觉所谓“迎娶”,竟是以平夫人的名分入门。
对寻常人家来说,虽顶着夫人头衔,实则不过是介于妻妾之间的尴尬身份。
初入贺府时,周妙如满心委屈,但看着丈夫温柔宽慰的模样,终究软了心肠。她想着,只要二人同心,日子总能过得顺心。
生性闲不住的她,给自己寻了个差事,到府外医馆做义诊。经她手治愈的病患不计其数,十里八乡都传颂着“贺家有位活神仙夫人”。
而贺执御也因她的善举声誉更好,仕途更添几分顺遂。
贺执御对周妙如愈发宠爱,不久后,她诞下一子。
贺遥十岁那年,贺执御因跟随钦差查私盐案,在家中突遭刺客偷袭。
千钧一发之际,周妙如毫不犹豫扑上前去,替他挡下致命一箭,当场胸骨断裂,命悬一线。
周妙如中箭后的几日内,孙元苓特意同大夫亲自照料她。只可惜她伤势太重,连说话都成了问题。
贺执御虽公务繁忙,却雷打不动每日清晨为周妙如换药。
弥留之际,孙元苓亲自安排为周妙如净身更衣,让她能以最体面的模样,与贺执御见最后一面。
当晚贺执御匆匆归家,正撞见贴身侍女秋意捧着木盆踉跄而出,脸上泪痕未干。
“这是做什么?”贺执御心头一紧。
秋意慌忙擦拭眼泪:“回老爷,周娘子她……夫人吩咐为娘子梳洗更衣,让您再见最后一面……”
说着低头示意手中木盆,“这是这些日子换药擦洗下来的秽物,奴婢这就去处理掉。”说完,她屈膝行礼,哽咽着转身离去。
贺执御望着她的背影,长叹一声。
私盐案牵扯甚广,自己深陷险境的消息已传到钦差耳中,反倒博了个“忠义”之名。可此刻涌上一丝悲戚——周妙如这一走,世间再难有如此真心待他之人。
推开房门,贺执御紧紧握住周妙如逐渐冰冷的手,咬牙立誓:“妙娘,我定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给朝廷一个交代,也为你报仇!等一切了结,必把你的牌位供入贺家祠堂,受后世香火。”
周妙如气若游丝,却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将贺遥拉到身边。她浑浊的眼眸望向贺执御,声音断断续续:“夫君……你可记得.……当年在我家养伤.……我教你辨认药草……这些日子,那些光景总在我眼前晃……”
她艰难地回忆着往昔,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将贺遥的手塞进贺执御掌心,眼中满是不舍与恳求:“遥儿是我的唯一的挂念……我走之后……你千万……千万不能让他受委屈……”
她最后一丝气息消散在紧握贺遥的指缝间。
一年后,贺执御成功侦破锦阳私盐案,进京面圣领赏。
圣上从钦差口中得知他办案时险遭刺客暗杀,对这位英雄忠诚的臣子颇为赞赏,当即赐他嘉奖。
然而,曾在亡妻病榻前立下的誓言——将周妙如牌位供奉入贺家祠堂,却被贺执御抛诸脑后。
当初的承诺虽出于真情,但回归理性后,贺执御顾虑重重。
那时,他已经从一个九品小官,被提拔为县令,若公然将侧室牌位供入宗族祠堂,难免遭人非议,有损官誉。
年幼的贺遥将父亲的话牢牢记在心里,每次贺执御到后院探望,他总要追问何时兑现承诺。
面对孩子执着的目光,贺执御只能以“需先征得你母亲同意”为由搪塞。次数多了,他甚至开始刻意回避与贺遥见面。
三年前,卫星朗与贺四子的婚期渐近,贺府上下正忙着筹备这场与公主府的联姻。
谁知就在节骨眼上,贺迎竟与人私奔,消失得无影无踪。慌乱之中,贺执御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个与贺迎同月出生的孩子——贺遥。
这场婚事的圣旨早已下达,不仅关乎贺家与公主府的联姻,更牵扯到朝廷对前线战事的谋划。
所幸贺家初入京城,人脉未稳,城中鲜少有人见过贺家子女的真实面貌。
贺执御抓住这唯一的机会,暗中篡改族谱,将贺遥与贺迎的身份对调。
为防消息走漏,他将除签了死契的家仆外,其余人等全部处死,并对外宣称贺迎留在老家,为“生母”周妙如守孝祈福。
得知身份被调换后,贺遥神色平静,只向贺执御提了一个要求:兑现当年承诺,将周妙如的牌位供奉进贺家祠堂。
这场瞒天过海的调换,直到贺遥大婚当日,才被贺家其他子女知晓。
贺憬为此与父亲激烈争吵。她早听闻圣京公主府那位卫星朗“小霸王”的威名,贺遥生性纯善,进入公主府后难免受委屈。
一晃两年过去,贺执御始终以各种理由拖延周妙如牌位入祠一事。
贺遥甚至想过玉石俱焚,撕破脸皮公开真相,但每次想到三姐,他又狠不下心。
况且,大长公主和大帅待他如亲生骨肉,若自己身陷囹圄,常年在外征战的卫星朗归期未定,谁来照料二老?
直到半年前,卫星朗即将回京的消息传来,贺执御一反常态,开始积极筹备周妙如牌位入祠事宜,仿佛那些被搁置的承诺,随着卫星朗的归来一同苏醒。
这次到贺家拜访,是卫星朗第一次上门见公爹婆母,也是贺遥想要亲眼在祠堂中,看到周妙如的牌位。
谁承想,还是没能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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