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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磷
从皇陵回京的路上下了场冷雨,细密的雨丝打在车篷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车厢里燃着一盆银丝炭,暖意融融,却驱不散沈彻心头的滞涩。
安晏依旧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只是眉头微蹙,像是睡得并不安稳。沈彻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黑,想起昨夜皇陵偏殿里那抹苍白的脸色,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
“义父,”他终是忍不住开口,声音被雨声滤得有些轻,“您的老毛病……很严重吗?”
安晏缓缓睁开眼,眸底像蒙着一层水汽,看不真切。他沉默片刻,才淡淡道:“旧伤罢了,逢阴雨天便会发作,不碍事。”
“旧伤?”沈彻追问,“是……战场上受的伤?”他曾听府里的老仆说过,安晏年少时曾随先帝征战北疆,立下过赫赫战功。
安晏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叩了叩,发出规律的轻响:“算是吧。”他没细说,沈彻也识趣地没再问。有些过往,显然是对方不愿触碰的禁区。
车窗外的雨势渐大,远处的村庄隐在朦胧的雨雾里,像一幅洇开了的水墨画。沈彻忽然想起安晏在皇陵给他披上的那件玄色衣袍,龙涎香混着淡淡的药味,是独属于这个男人的气息,冷冽中又藏着一丝让人安心的厚重。
“到京城后,让太医来看看吧。”沈彻低声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
安晏看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微光,快得像流星:“不必。老毛病了,太医也束手无策。”他顿了顿,转移了话题,“皇陵之行,你有什么想法?”
沈彻沉吟道:“圣上让我去皇陵,既是认祖,也是敲打。他既想利用我牵制义父,又怕我真的与皇室扯上关系,威胁到他的地位。”
“还算通透。”安晏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皇室的权衡之术,向来如此。你只需记住,无论何时,都要守住自己的底线。”
“儿臣明白。”沈彻点头。他的底线,是沈家的清白,是生母的真相,或许……还有眼前这个男人的安危。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摇了摇头,试图驱散那些不合时宜的思绪。
回到摄政王府时,已是深夜。雨还在下,庭院里的玉兰花瓣落了一地,被雨水浸泡得发白。沈彻跟着安晏穿过回廊,廊下的宫灯在风雨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进宫复命。”安晏在听雪院门口停下脚步,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义父也早些歇息。”沈彻道。
安晏点点头,转身离去。玄色的衣袍在雨幕中渐行渐远,很快便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处。沈彻站在门口,看着那片空荡荡的黑暗,直到冷雨打湿了肩头,才转身走进卧房。
第二日进宫复命,圣上并未多问皇陵之事,只是例行公事般询问了祭典的流程,便让他们退下了。沈彻看得出来,圣上的心思似乎并不在这上面,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烦躁。
走出养心殿,安晏被几位老臣拦住议事,沈彻便独自一人往宫外走。路过御花园时,远远看见太后正坐在临水的亭子里,身边陪着几位命妇。
他本想绕道而行,却被太后身边的太监叫住:“沈公子,请留步,太后娘娘有请。”
沈彻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躬身行礼:“孙儿沈彻,见过太后娘娘。”
“起来吧,孩子。”太后的声音依旧温和,“刚从圣上那里过来?”
“是。”
“圣上没为难你吧?”太后笑着问,眼神却带着审视。
“回娘娘,圣上只是询问了祭典之事。”沈彻恭声道。
太后点点头,指了指身边的空位:“坐吧,陪哀家说说话。”
沈彻谢恩坐下,宫女奉上一盏热茶,茶香袅袅,却暖不了他微凉的指尖。亭外的雨已经停了,荷叶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风一吹便簌簌落下,砸在水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
“皇陵之行,还习惯吗?”太后捻着佛珠,慢悠悠地问。
“托娘娘洪福,一切安好。”
“那就好。”太后笑了笑,“哀家听说,瑾儿在皇陵对你不敬?”
沈彻心里一凛,没想到这事竟传到了太后耳朵里。他垂眸道:“都是误会,三殿下只是与孙儿说笑罢了。”
“说笑?”太后挑眉,“哀家可是听说,他把你堵在松林里,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她顿了顿,语气沉了几分,“这孩子,被宠坏了,越来越没规矩。回头哀家定会好好说说他。”
沈彻没接话。他知道太后这是在示好,可这份好意背后藏着什么,他不敢揣测。
“沈彻啊,”太后忽然叹了口气,“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沈家的事,哀家一直记挂着。你生母……当年也算是哀家宫里出去的人,性子烈,可惜了。”
提到生母,沈彻的心跳漏了一拍:“娘娘认识家母?”
“算不上深交,”太后回忆道,“只是有些印象。她当年在浣衣局,手很巧,绣的帕子是宫里最好的。后来……听说染了风寒,去得很突然。”
沈彻攥紧了茶杯,指尖泛白:“家母……真的是染了风寒去世的?”
太后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宫里的事,真真假假,谁说得清呢。不过,你也别多想,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如今有安晏照拂,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
她这话看似劝慰,却像在暗示什么,点到即止,让人抓心挠肝。
沈彻起身告辞时,太后又赏赐了他一盒点心,说是御膳房新做的,让他带回府里尝尝。
走出御花园,沈彻回头望了一眼那座临水的亭子,太后的身影隐在朦胧的水汽里,像一尊看不清面目的佛,慈悲背后藏着深不可测的算计。
回到王府时,天色已近黄昏。沈彻刚走进听雪院,就见小禄子正焦急地来回踱步,见他回来,连忙迎上来:“公子,您可回来了!王爷刚才派人来,让您去书房一趟,说是有要事商议。”
沈彻心里一紧,难道是三皇子又闹出了什么事?他快步往书房走去。
书房里燃着安神的檀香,安晏坐在书案后,面前摊着一份密报。他的脸色有些凝重,见沈彻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沈彻坐下,见他眉头紧锁,忍不住问:“义父,出什么事了?”
安晏将密报推给他:“你自己看吧。”
沈彻拿起密报,快速浏览起来,越看心越沉。密报上说,三皇子赵瑾联合几位对安晏不满的老臣,正在暗中收集他“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的证据,甚至还查到了沈家旧案的一些蛛丝马迹,想借此大做文章,将安晏和他一并扳倒。
“他们……怎么会查到沈家旧案?”沈彻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沈家的案子是先帝钦定的,卷宗早就被封存,寻常人根本接触不到。
“有太后在背后推波助澜,有什么查不到的?”安晏的语气冰冷,“太后这是想借瑾儿的手,一石二鸟。既除掉我这个眼中钉,又能顺理成章地掌控朝政。”
沈彻放下密报,手心已经全是冷汗:“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安晏的眼神锐利如刀,“他们想查沈家旧案,就让他们查。正好,我也想看看,当年沈家到底是碍了谁的眼。”
沈彻看着他,忽然明白了。安晏早就知道沈家旧案不简单,他收养自己,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这件事尘封下去。
“可是……”沈彻有些担忧,“万一他们查到对我们不利的证据……”
“没有万一。”安晏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沈家的案子,本王会亲自查。在那之前,谁也别想动你一根头发。”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沈彻看着他深邃的眼眸,心头一暖,连日来的不安仿佛都烟消云散了。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小禄子点亮了廊下的宫灯,暖黄的光晕透过窗棂洒进书房,在两人之间投下一片温暖的光影。
安晏忽然道:“晚上就在书房用晚膳吧,让厨房做些你爱吃的。”
沈彻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
晚膳很简单,两荤两素一汤,却都是沈彻爱吃的。安晏的胃口似乎不太好,没吃多少,只是看着他吃,偶尔夹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
“多吃点,”安晏道,“看你这几日都清减了。”
沈彻低头扒着饭,脸颊有些发烫。这样的安晏,让他想起小时候父亲看他吃饭的样子,温暖而踏实。可这份踏实,却带着随时会碎裂的脆弱。
饭后,安晏让下人收拾了碗筷,两人坐在炉边烤火。炭火噼啪作响,映得两人的脸忽明忽暗。
“沈彻,”安晏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你恨我吗?”
沈彻猛地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藏着复杂的情绪,有探究,有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炭火都燃尽了一角,才缓缓摇头:“不恨。”
安晏挑眉:“为何?我收养你,利用你,将你卷入这波诡云谲的纷争,你不该恨我吗?”
“义父救了我的命。”沈彻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没有义父,我早就死在刑场上了。这三年的养育之恩,沈彻没齿难忘。至于利用……”他笑了笑,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坦荡,“身处这棋局之中,谁又不是棋子呢?义父又何尝不是被权势裹挟,身不由己?”
安晏看着他,眸底的冰层似乎融化了几分,泛起温柔的涟漪。他伸出手,轻轻抚了抚沈彻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你倒是……比我想象的通透。”安晏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沈彻的心跳得飞快,不敢抬头,只能盯着跳动的炭火,感受着头顶那只手的温度,烫得他心口发麻。
夜深了,沈彻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忽然被安晏叫住。
“沈彻,”安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无论将来发生什么,记住,本王不会害你。”
沈彻的脚步顿住,背对着他,用力点了点头:“儿臣信义父。”
走出书房,夜风格外清冷,带着雨后的湿润气息。沈彻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垂,安晏最后那句话反复在耳边回响——“本王不会害你”。
他不知道这句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却愿意选择相信。在这冰冷的权力棋局里,这份或许掺杂着利用的承诺,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回到听雪院,沈彻躺在床上,久久没有睡意。他望着窗外的月光,心里忽然充满了勇气。不管前路有多少风雨,不管沈家旧案背后藏着怎样的秘密,他都要和安晏一起走下去。
因为他们是“父子”,是这盘棋局里,唯一能相互依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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