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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2)
“太好了,”周呈楷的发丝有明显的跑步被风吹扬起的凌乱,说话时还微微喘着气,“你还在这里。”
蒙空雨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没做出相应的反应。
“吓到你了?”周呈楷拨了拨额前的碎发,表情有些抱歉,将一盒云南白药喷剂递给她,动作不太自然,“我刚刚看到你,赶紧跑去买了这个,好在你没走远。”
空雨机械地移动目光,抬手反指自己,喃喃自语般:“给我?”
那盒云南白药再往她这边递过来一些,空雨没伸手接,而是抬头又看向周呈楷,见他笑着对自己说:“很痛吧?昨天摔的地方。”
空雨怔怔看着他,很小幅度地点头,又摇头。高烧似乎使她的思维变得混沌又迟缓。
“今天喷喷药应该也还不迟,”周呈楷语速很快,目光飘忽不再看她这边,“看你那一下摔得不轻,想了一晚上,昨天应该帮你搬搬行李,再给你买药的,我妈也说你一个女生孤零零的,自己一个人来报道怪不容易……”
周呈楷不停地解释他为什么昨天没对她施予援手,可声音传到空雨耳朵里模糊又失真,像在空旷环境里的回响,滋啦滋啦的耳鸣由远及近,渐渐盖过它。
视野逐渐缩窄、泛黑,眼前闪烁一圈一圈朦胧的光斑,面前的人笑容满面,慢慢转变为慌张,在空雨眼里也开始重影、模糊,直至她完全丧失视觉。
她在梦里面浮浮沉沉地飘着,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梦到。
有人在说话,从远处传过来的模糊音,一点一点清晰。她能够分辨得出,这是周呈楷的声音。
“……突然在我跟前晕过去了,才知道她发着高烧呢,估计是昨天淋雨受凉。”
“……我当然知道,我还在盯着她输液……买粥吗?行,妈,我知道了,我看她水挂完了再去买粥。”
说话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来,还是像她晕倒之前听到的那样,有一股刚睡醒跟人说话的慵懒与沙哑,轻柔得像缓缓流动的水。
周呈楷挂断电话,走回病房,掀开病床边的帘子,就看见蒙空雨正盯着天花板发呆,应该是刚醒没多久。
柔和、流畅、没有明显棱角轮廓的脸,在生病的状态下,苍白而虚弱。明明是在发呆,眼睛却依然那么有神,浓密的睫毛虚虚扫一下,便清亮一些,扫一下,再清亮一分。眼波流萤,灵动明亮。
觉察到这边的动静,她稍稍偏移目光。
周呈楷放低音量,笑着关切:“感觉好点了吗?”
空雨没先回他句话,却是撑着手要坐起身。
周呈楷立即上前,想扶她一把,却只是做出个动作,悬在上空没有将动作做实,轻声提醒她:“当心,手上插着针。”
空雨依言停顿动作,再略显困难地慢慢支撑起身体,周呈楷调整枕头,方便她靠坐,想着给她倒水,却发现压根没有水杯,便说去找找一次性杯子接水给她喝。
空雨只是轻轻点头,没有笑,没有言语。
从遇见他、在他面前晕倒,再到现在苏醒,她总共才说了两个字。
周呈楷只当她生着病不舒服,这很正常,便没想太多。
看着他掀帘离开,空雨愣愣地看帘子荡来荡去,直到它恢复平静,才微微侧头,看向床头小桌上的那瓶云南白药。
她想到周呈楷急切地为她送来药的样子,还揽下责任照顾她这个可以算是素不相识之人。
掀被、翻身、下床,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好似臀部的疼痛和手背的针头都不存在。
她任由输液管回血,拿起那瓶药怔怔地瞧。
他明明可以送她来医院之后,就不管接下来的事。
既然有这样的好心,那就好人做到底,一起来成为“药”吧。
空雨那没有血色的嘴唇扯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穿堂风吹拂,帘子掀动一角。
周呈楷端了杯温水回来,床上却不见人影了。
他拦住经过的护士:“请问这床的病人呢?”
“哦,”护士看都没看一眼,极快地答,“刚刚拔了针她就走了。”
“走了?”周呈楷追问,“她有说去哪里了吗?”
护士这才不解地看他一眼:“输完液当然是离开医院了。”
丢下这句话,护士就匆匆走开,剩下周呈楷站在原地,有些茫然。
“我当然知道是该离开,但是……”他揉了揉头发,便也打算走了。
谁知刚一出病房,正好撞见一瘸一拐的女生。她手里拿着已开封的云南白药,看方向是从卫生间走出来的。
看见周呈楷,女生停下脚步原地站立,泛起一点点笑意。周呈楷知她行动稍稍不便,只得由他迎上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倒是先听女生开口对他说:“这药一用上就见效了。”
“是吧,”周呈楷笑道,“多喷几次,应该很快就能好了。”
她点头,又说:“我有点饿了,起先我发着烧,大概是太恍惚了,出来没有拿手机。你能带我去吃饭吗?”
周呈楷这才想起:“哦对,还说给你买粥,这都耽误了。”
“我不想喝粥。”
“那你想吃什么?”
“还是就喝粥吧。”她听上去是妥协,可压根没有深思或纠结,就那样自然地顺着他前面的话来说。
这个时间已经离早餐时间很远了,最终还是选择了一家面馆,给她点了清汤鸡丝面,周呈楷自己点的是豌杂面。
清汤鸡丝面先端上来,空雨在小口小口沉默地吃面,周呈楷却也没闲着,一腔接一腔地跟面馆老板聊天,热络和自如稍显刻意。空雨捕捉到他的腼腆无措,却始终沉默着吃面。
之后来了外卖订单,老板赶着去出餐,社交才中止,周呈楷一副得救了的表情。一看对面的女生,吃面吃得尤其慢且小口,看上去没什么胃口。
“味道怎么样?”周呈楷边搅拌豌杂面,边问她。
空雨瞟了眼老板的方位,确认没有看她这边,才面无表情地摇头:“不怎么样,味道淡过头了。”
周呈楷搅匀吃了一口,皱眉道:“确实不怎么好吃。不该盲选没有吃过的馆子的,早知道先看看点评。”
空雨好笑道:“我还以为你是这里的常客。”
“为什么这么说?”
“你跟老板聊得很开心,像认识了很久。”
“我跟你一样,也是新生呀,我也是昨天才来到这里,怎么会认识这里的面馆老板,”他又悄悄话般补充一句,“我可是尬到不行了。”
“那你认识我吗?”蒙空雨挑起一根面条,没夹牢,出溜回面汤里,她又去夹,这次握着筷子旋转,缠绕,则稳稳地夹起。
“不认识,”周呈楷如实回答,想了想还是决定平生第一次主动走出一步,郑重其事地自我介绍,“对了,忘了最重要的,我叫周呈楷,油画系新生。交换了姓名,这下我们就算认识了。”
蒙空雨对上他的眼睛,盯着看了几秒后才笑道:“那在这之前,你为什么要帮我那么多呢?我们明明都还不认识呀。”
“我不可能见人倒在我面前不管不顾吧,那太冷漠了,”周呈楷理所当然地说。
“所以,”蒙空雨说,“无论是谁在你面前倒下,你都会照顾?”
“这种情况,其实我也是第一次遇见,”周呈楷倒还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但如果有人在跟前晕倒,不管认不认识,都该伸把手吧。”
蒙空雨听他这么说,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埋头将碗里的面条全部捞起来吃光,擦了擦嘴,站起身。
周呈楷随她的动作抬起头去看,只见她微微歪斜着脑袋,笑容满面地用他能听见的声量说:“我叫蒙空雨,你要记住哦。云南白药、送我去医院、晕倒的陪护、带我吃的不好吃的面,我都会一一报答的。一定要好好记住。”
说完这话她便走了,没再留下什么。
周呈楷反应了一会儿,看着面前空空的座位,才遗憾地想,没加联系方式,还能再遇见她吗?
度过漫长的军训期,到正式开始上课的第一周,周呈楷有意无意地扫视人群,不出所料,都再没有发现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今天下午的思修课,是在大阶梯教室里上课,三个班混合,距离宿舍较远,为了坐个理想座位,周呈楷和室友们计算着早些出发。
走到半途,下课的学生们陆陆续续走出教学楼,校道挤得水泄不通,偏有赶时间的学生在其中见缝插针地钻,一个不小心冲撞到前面的人,两个人一齐摔倒在地。
周呈楷听见跌倒的动静,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想起雨天里发生的状况,朝那边望过去,恍惚一下将从地上爬起来的人错认,自己也觉得有些荒谬,想着收回目光,却无意间扫到旁边人群里的某个身影。
他有些惊喜,再仔细去找,还是错认了。
他垂下脸觉得自己好笑,真就在这么期待她回报自己啊。做好事怎么还盼着别人报答,这太不应该了。
周呈楷端正心态,与室友们说笑着往教室走去。
上一堂的人刚走,很顺利地占到了好位置。阶梯教室分好多个区域,每个区域一排六个座位,他自觉入坐最外面充当掩护,左边留了两个空位。
室友们很快开房间玩起了游戏,周呈楷并不参与,什么时间做什么事,他分得很清楚。
室友们好说歹说劝他一起,他嘴上坚持,其实内心已经开始动摇,却听身侧有人问:“请问这个位置,有人坐吗?”
周呈楷觉得耳熟,转头看过去。
面馆站在他面前歪着头说话的人影与眼前的重叠在一起。
她没得到回应,便再开口问了一遍:“我可以坐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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