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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饼
手拢上藕白玉臂,卫祎缓缓道:“当时怕,现在呢?”
涴儿枕着他的胳膊,低眉说:“皇宫衣食富足,嫔妾喜欢。”
“是吗?”卫祎笑笑,“一入宫门深似海。你能喜欢这无聊的日子,也是福气。”
涴儿未言,良久,他垂头去看,才觉这人眼皮一阖,昏睡了。
卫祎仰面朝天,勾了勾唇角。
深宫漫漫,又寂寥呐!
皇城的雪色逐渐消失,不知何时,从土里钻出的一抹新绿逐渐传遍。一夜间,春天来了。
若说江南春景乃诗人笔下“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的意蕴,那北方京城的春则是“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的化身,两者,一婉约,一冷冽。
涴儿在这儿看过几朝花开,也适应冷到“皴”脸的春。抹上厚厚的香膏,她开始读诗词。
是韦庄的《菩萨蛮》,词曰:“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她喃喃几遍,神情恍惚。
摇了摇头,她放下书,改拿了本《乡野食记》。
《菩萨蛮》太过感伤,涴儿打算用吃食抚慰心灵。
只翻看了一页,便被里面描述的春饼馋住,当即换了心情。
关于春饼,可追溯至唐,《四时宝镜》中载:“立春日食萝菔、春饼、生菜,号春盘”,更有文人形容它“薄若蝉翼,大若茶盘”,而本朝,也有立春日,于午门赏赐百官春饼的习俗。
如今虽不是立春,但在皇宫,只要想,哪有吃不上的。
因着有宠,尚膳监听了她的要求,并未多话,及时将饼同菜一并送来。
春饼,吃的是菜味。
浓油赤酱的肘子,切成薄薄的片,还有整碗的扣肉,搭上焯水的豆芽、葱丝、胡萝卜、菠菜、萝卜。
再挖一勺用甜酱、肉沫、木耳炒的酱料,紧紧包在烙好的饼里,一口下去,咸甜多汁,春意满满。
涴儿大快朵颐,一口接着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春玉在一旁看着,有些馋,她觉得这些东西采女吃不完,撤下后自己也能尝尝味。
“吃什么呢?”正吃着,卫祎来了。
撩袍自顾自坐下,看着圆桌的菜,他挑眉道:“春盘?你吃晚了,立春日吃最好,能得个好兆头。”
涴儿早退到一旁,蹲着不吭声。
珠帘寂寂,四下阒然,卫祎似笑非笑问:“你作何怪?怎么成了锯嘴儿的葫芦?”
涴儿指了指桌上的葱丝,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
卫祎瞥她,道:“吃都吃了,朕不嫌弃你。”
涴儿这才开口:“皇上恕罪。”
“起来,你何罪之有”卫祎不以为意,命人添了副碗筷,他道:“朕也饿了,你这春饼看着不错。”
涴儿细眉一弯,笑着说:“这时节新鲜菜不多,不算真正的春盘,但搭上肘子跟扣肉,也香的很。”
卫祎看着她的面庞,笑道:“满宫里,论吃,你最在行。”
涴儿勾头,腼腆一笑,“嫔妾闲来无事,喜欢看些食记。”
“看来这春盘的确馋着你了。”卫祎歪头,笑逐颜开。
涴儿咬唇,绞手,总觉得这人在嘲笑她。
狠狠咬一口春饼,此刻,弹牙的饼仿佛是眼前的人。
吃了泄愤。
与之相反,卫祎则从容多了。调戏过嫔妃,就施施然拈个饼,慢悠悠夹了些菜码好,再一口塞嘴里。
“好吃!”他笑得灿烂。
“您喜欢就多吃点。”说着,涴儿盛碗面疙瘩,细细品着香油味儿,热气腾腾中,她莞尔一笑。
饭后,洗漱刷完牙,闲来无事。吹着风,卫祎拿起画笔,朝涴儿道:“浮生半日闲,作画以消遣。宓娘,给朕磨墨。”
涴儿放下点心,拍了拍手,问:“皇上要颜料吗?”
“不要。”
涴儿“嗯”了声,挽袖磨墨。
卫祎蘸墨,缓缓落笔。身畔,涴儿一心二用,一边磨墨一边看他作画。
他画的是龙,张牙舞爪的龙,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
涴儿笑笑,这种动物,真像穷书生画的美人儿,集百家之长。倒叫她想起个恐怖故事,传说,有妖化形,为得美貌,便流窜人间,谁的眼睛好就挖下,谁的手漂亮就剁掉……
这么拼拼凑凑,还真成了个绝世美人儿。
思及此,她磨墨的手一顿,轻笑出声。这一笑,如往平静的湖面砸了颗石子儿。
卫祎抬眸,两人四目相对。
“咯噔”,涴儿心头一跳,慌忙请罪:“请恕嫔妾失礼之罪。”
卫祎搁下笔,将她扶起,“好了,何必动辄请罪,朕又不是暴君。”
涴儿摇头,“嫔妾太过失仪。”
“宓娘非褒姒之流,会笑也正常。”卫祎毫无责怪,只笑着问:“可是朕这画不好?徒惹宓娘发笑?”
涴儿答:“非也,这龙颇为传神,可比吴道子。相传他曾于大同殿作龙,人谓曰:麟甲飞动,每欲大雨,即生烟雾。”
她一本正经拍马屁。
卫祎搂住她,笑得险些喘不过气,“宓娘,谄媚之徒也。”
涴儿掐他的腰,“您敬酒不吃吃罚酒。”
“嘶——”卫祎皱眉,往里躲,却不想,二人衣衫勾连,一同仰倒。
涴儿听他嘶嘶叫,大声笑了,翻身趴他胸前,促狭说:“皇上,您叫错了,您是天子,应该学龙吟。”
闻言,卫祎脸红,也不由感慨,好记仇的人,因一句“谄媚之徒也”,待他是又掐又骂。
原以为是个“美人灯”,谁想,是只“胭脂虎”。
“宓娘,若说朕该学龙吟,那你合该学虎啸。”卫祎仰头,凑到她耳边低语:“龙吟虎啸,你瞧,多配对。”
龙吟虎啸?这不是拐着弯说她凶悍?
涴儿剜他一眼,故作凶恶,“嫔妾若是老虎,一定先咬您。”
“咬朕?”卫祎哈哈大笑,厚着脸皮道:“来吧,朕准备好了!”
说着话,他扯开衣襟,袒露左半胸膛,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涴儿扯扯嘴角,彻底服气。她忘了,这位可是敢白日宣淫的主儿,不能以常人待之。
“嫔妾错了。”
慌乱为他掩衣,涴儿可怜兮兮认错,温柔体贴地捶腿按肩,“您大人有大量,别放心上。”
“错了?”卫祎哼笑,猛地坐起,紧紧抱着涴儿,顺势下仰。
“晚了,朕铁面无私,不吃美人计。”
“……”
脖颈,湿热的唇舌为非作歹,跟作画一样,起承转合,沉浸其中。
涴儿也不羞涩,反而娇声笑了。
混沌中,她想起起苏轼有句词: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也对,不用怕,忍忍便过去了。
疼痛,只是一时。
……
几日厮混,涴儿觉得她与皇帝似乎成了酒肉朋友。
一起吃喝、玩乐,然后勾肩搭背,整日厮混。
人生过了十几年,突逢知己?
绣着衣裳,涴儿失笑,他们怎么会成知己,顶多是主人逗弄他的宠物。
听说,前朝时,人多爱猫,于是诞生了些习俗。譬如,遇见顺眼的猫,主人需要挑选吉日、撰写纳猫契、准备聘礼。如此,才能得一爱宠。
她今日处境,弗如猫也。
幽幽宫室,四下灯火葳蕤。黄梨木琉璃画的灯笼盈盈照着,却难掩月夜的寂寞。
双眼涩然,涴儿搁下绣活儿,静静闭目。须臾,她睁开眼,再次拿起缝了一半的衣裳,耐心走针。
突然间,涴儿跑了神,呆呆凝视着半开半阖的窗户。
她想起一首诗,叫《春怨》,里面有句“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写的很好。
纱窗、黄昏,宫门幽闭,无人见得美人悲哀的泪痕。
倚靠软枕,她低头再笑,不合时宜地回忆起话本子里美人垂泪的画面,说是如珍珠滚过、梨花带雨。
真真动人。
天马行空飞了半天,眨眼已至深夜,涴儿收敛思绪,又拿本食记,略微翻看,发现有写香椿的文章。
香椿,炒鸡蛋不错,貌似也可以搭豆腐凉拌?
不太清楚,明儿个试试。
第二日,午膳,她吃着香椿炒鸡蛋,不住点头,尝过香椿拌豆腐,更是满意。
难怪《农政全书》说它“其叶自发芽及嫩时,皆香甜,生熟盐腌皆可茹”,这味道吃起来确实香甜清爽。
当然,前提你得能接受,毕竟老话说,强扭的瓜不甜。
论起来,这春之味,尽在山野田头了。
晚膳,卫祎处理过奏疏,便去了后宫。照例,先看望皇后,随后到贵妃宫中喝盏茶,陪伴长子。
黄昏,晚霞漫天,给宣明宫庭院镀上金光。
碾着光斑,卫祎去了蓬莱宫。
他到时,东暖阁一片寂静,涴儿斜倚薰笼,静静读书。她上罩杨红色蔷薇缠枝薄袄,下未着裙,穿一件稠裤。因着闲来无事,她未隆重整妆,梳个低髻,耳畔略簪几只纱堆的花。
卫祎盯着她看了会儿,轻咳两声,“读书呢?”
涴儿回神,下榻行礼:“嫔妾拜见皇上。”
卫祎扶她一同坐了,道:“什么书读的这样入神?竟像个痴的。”
“回皇上,是本史书。”涴儿迟疑片刻,小声道:“魏公曾言,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嫔妾倒不在意兴不兴替,但里面的奇闻轶事不少,可当话本子看。”
这话听得卫祎拎书直笑,“史书文笔晦涩,拿来当话本子读的,你是头一个。”
涴儿笑了,道:“打发时间罢了,嫔妾一有空,便翻两页,也读的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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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日,于午门赏赐百官春饼的习俗。出自明《燕都游览志》
美人灯,红楼梦里王熙凤形容黛玉的。
春饼的菜是刷舌尖视频看的做法,改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