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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初冬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慵懒地涂抹在公园的草坪上。阿橘踩着斑驳的光影在灌木丛中穿行,爪下的枯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三个月来的流浪生活,让它学会了在钢筋水泥的缝隙里寻找这样的绿洲——这里没有垃圾桶的腐臭,没有地下通道的潮湿,只有松软的泥土气息和蝴蝶翅膀扇动的细响。
公园长椅上,老人们正晒着太阳打盹;石子路上,孩童追逐着彩色泡泡;远处的喷泉边,情侣依偎着投喂鸽群。阿橘蹲在一丛冬青后观察着这一切,尾巴尖轻轻摆动。它突然想起那个总爱用镶钻发卡给它扎小辫的女主人,想起别墅花园里那个总被它抓烂的藤编秋千。这些记忆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既清晰又模糊。
“妈妈,看!橘猫!”清脆的童声惊醒了阿橘的回忆。一个穿红色呢子外套的小女孩正指着它,圆溜溜的眼睛里盛满惊喜。阿橘本能地后退半步,但小女孩已经松开狗绳,小心翼翼地蹲了下来。她的小皮鞋陷进草地里,袜沿沾上了露水。
“嘘——别吓到它。”女孩把金毛犬拴在长椅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火腿肠。塑料包装被撕开的声音让阿橘的耳朵竖了起来,当那股肉香飘过来时,它的胡须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女孩把掰碎的火腿肠放在掌心,手臂伸得笔直——这是个聪明的姿势,既不会让猫感到威胁,又留出了逃跑的空间。
阿橘的鼻翼快速翕动。三个月前,它绝不会为这样的施舍低头;但现在,饥饿教会了它妥协。它慢慢靠近,阳光把女孩的影子拉得很长,笼罩着它残缺的左耳和消瘦的脊背。当第一块肉粒碰到舌尖时,一种久违的安全感突然涌上心头——不是作为宠物的那种被豢养的安逸,而是被当作独立个体尊重的温暖。
“你耳朵怎么受伤啦?”女孩的手指轻轻拂过阿橘耳尖的缺口,触感比雪花还轻。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可爱,透着健康的粉红色,和阿橘记忆中那些做完美甲的主人截然不同。金毛犬在长椅边发出委屈的呜咽,女孩转头安抚:“布鲁斯乖,小猫害怕你。”
阿橘突然意识到,这是它流浪以来第一次被当作“小猫”而非“野猫”。女孩的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好奇与喜爱,就像看着一片特别的落叶或一朵形状古怪的云。她继续投喂的动作带着某种仪式感,每放下一块火腿肠都要轻声说“请用”,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野餐会。
远处传来妇人的呼唤:“莉莉!该回家了!”女孩的手顿在半空,火腿肠的碎屑从指缝间簌簌落下。阿橘看见她睫毛上突然沾了水汽,在阳光下像缀着细小的钻石。
“我明天还能来看你吗?”女孩的问题飘在风里。她解下围巾上的铃铛手链,轻轻放在阿橘面前,“这个送你,明天我摇铃铛你就出来好不好?”金属铃铛在草叶间闪着微光,内里的小铜球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却发不出声响。
妇人又喊了一声,这次带着催促的意味。女孩站起身时,一片梧桐叶从她发间滑落。阿橘仰头望着这个人类幼崽,突然想起自己永远不会有后代——流浪猫的平均寿命只有两年,而它已经度过了将近四分之一。
女孩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红呢子外套在绿草坪上像一簇跳动的火苗。金毛犬临走前好奇地嗅了嗅阿橘,湿热的鼻息喷在它脸上,带着狗粮和阳光的味道。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银杏大道尽头时,铃铛突然被一阵强风刮动,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阿橘盯着那个铃铛看了很久。它想起宠物店橱窗里布偶猫的钻石项圈,想起别墅里那个缀着纯金吊牌的定制颈圈。所有这些饰物都在传递同一个信息:被占有,被归类,被打上归属的烙印。
一片枯叶旋转着落在铃铛上,阿橘突然用爪子把它拨到一旁。它低头嗅了嗅铃铛,上面还残留着女孩护手霜的草莓香气。然后它转身钻进了灌木丛,橘色的尾巴在枝叶间一闪而过。
灌木丛另一侧是公园的围墙,墙外车水马龙,喧嚣沸腾。阿橘蹲在墙头最后回望——草坪上的铃铛已经变成一个小光点,而女孩坐过的位置,几只麻雀正在争抢残留的火腿肠碎屑。
当黄昏的第一缕紫霞染红天际时,阿橘轻盈地跃下围墙。它知道明天女孩会带着更多食物来找它,知道如果愿意,它可以成为公园的常驻猫咪,接受游客们的投喂,甚至可能被某个家庭收养。但流浪者的血液在它体内奔涌,那些穿堂而过的风、午夜霓虹的倒影、地下通道里的爪痕故事,都比火腿肠的滋味更让它着迷。
夜色渐浓,阿橘的身影融入城市的光影之中。它残缺的左耳微微转动,捕捉着远处垃圾箱翻倒的声响——那是另一个流浪者正在觅食。铃铛的幻听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饥饿感熟悉的催促。阿橘加快脚步,朝着声响的方向奔去,如同一簇不肯熄灭的火焰,在混凝土森林里执着地燃烧着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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