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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百叶窗时,夏疏闻已经在治疗室里站了二十分钟。他的白大褂口袋里装着三根蓝色橡皮筋,那是昨晚值夜班时特意从护士站要来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塑料包装,他盯着白板上"记忆与现实"几个字出神,直到听见走廊上熟悉的脚步声!Amaranth走进来时带着一身晨露般的凉意。淡青色的长发垂在肩头,发梢还沾着洗漱时留下的水珠。他径直走向窗边的位置,那里有阳光最好的角度。夏疏闻注意到他的手指正绕着发梢打转,指节泛白,这是解离症状发作的前兆。
"今天感觉怎么样?"夏疏闻轻声问道,同时将马克笔的笔帽轻轻合上。
Amaranth的目光落在白板上,又很快移开。"304室的李护士今天没来。"他突然说,"昨天她还说会给我带新的橡皮筋。"
疏闻的手指僵了一下。医院根本没有304室,也没有姓李的护士。但他只是点点头,从口袋里取出那盒彩色橡皮筋。"我这里有一些。"
塑料盒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池序恰在此时推门而入,怀里抱着那本厚重的《社交行为记录表》。他的眼镜片上还带着走廊里的雾气,在看到桌上的橡皮筋时微微睁大了眼睛。
"根据上周的数据,"池序翻开笔记本,"使用橡皮筋进行手工活动能有效降低焦虑指数17%。"他的笔尖在纸上轻轻点着,留下几个几乎看不见的小点。
Amaranth盯着那盒橡皮筋看了很久。阳光在他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夏疏闻能看见他眼底细微的血丝。"上次你说这是治疗,"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尖锐,"但病历上写着'观察异常执念行为'。"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空调运转的声音。池序的笔停在纸上,墨水慢慢洇开成一个小小的圆。夏疏闻深吸一口气,将马克笔放回口袋。"病历是病历,"他轻声说,"但橡皮筋是给你的。"
Amaranth的手指在盒子上方悬停了几秒,最终选择了最蓝的那一根。他把它套在手腕上,轻轻拉长又松开,发出细微的"啪"声。
"蓝色波长在450-495纳米之间,"池序突然说,笔尖在纸上快速移动,"最能稳定情绪的光谱范围。"
夏疏闻看着Amaranth把橡皮筋在手指间缠绕成复杂的形状,突然想起大学时的解剖课。那时的Amaranth也是这样,用手术缝合线编出各种奇怪的结,最后总是缠得满手都是。池序则会在一旁记录每种结的牢固程度,数据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病房的窗户时,Amaranth正躺在床上数天花板上的光点。淡青色的星光在墙面流动,像一条缓慢旋转的银河。这是夏疏闻上周申请的"感官刺激治疗",投影灯就放在床头柜上,外壳还贴着医院的资产标签。
门被轻轻推开时,他闻到了熟悉的沐浴露香气。"池序。"他没有回头,只是继续盯着那颗最亮的"星星"。
池序的脚步声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他在床边站定,眼镜片上反射着细碎的光斑。"这个装置的光谱波长在480-500纳米之间,"他轻声说,"正好是淡青色的范围。"
Amaranth终于转过头。池序的眼镜歪在鼻梁上,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笔记本的一角。他的目光太过专注,像是在进行什么重要的科学观测。
"我妈妈说过,"Amaranth突然开口,"人死后会变成星星。"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一缕头发,"她说这样就能一直看着我。"
池序的笔尖悬在纸上,墨水慢慢聚成一颗黑色的泪滴。"根据哈佛天文台的数据,"他的声音比平时柔和,"淡青色恒星的寿命比太阳长20%。"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也就是说,它们会亮得更久。"
Amaranth的嘴角微微上扬。他伸手拨弄投影灯,让光斑在天花板上游动。
池序摇摇头,眼镜滑到鼻尖。
Amaranth的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池序只听见了几个毫无意义的音节。
池序的笔突然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线。他翻开笔记本的某一页,上面画着详细的旋转木马结构图。"7号木马,"他说,"你总是提到7号。"
Amaranth的手指僵住了。发丝从指间滑落,在枕头上铺展开来。"你怎么知道是7号?"
"你入院第三天的梦话。"池序推了推眼镜,"还有上周团体治疗时画的十七张草图,全部标注了7号。"
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夏疏闻端着药盘走了进来。他看见两人之间的气氛,脚步微微一顿。"打扰到你们了?"
"池序在研究我的强迫症。"Amaranth说,语气轻松得有些不自然。
夏疏闻把药盘放在床头柜上,正好挡住投影灯的一部分光线。天花板上顿时出现一片阴影,像是一小块缺失的星空。"该吃药了。"他说,声音平静。
Amaranth看着那片阴影,突然伸手调整了一下药盘的位置。星光重新完整了,他轻轻舒了口气。"你知道为什么是7号吗?"他问夏疏闻。
夏疏闻的手指在药杯上轻轻敲击,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因为7是个质数,"他最终说,"不能被整除。"
池序突然抬起头,眼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质数的孤独性..."他喃喃自语,笔尖在纸上快速移动。
"不,"Amaranth笑了,"因为7号木马的鬃毛是黑色的。"他的手指绕着一缕头发,"和我妈妈的眼睛一样。"
深夜的病房里,星空灯还在不知疲倦地旋转。夏疏闻推开虚掩的房门时,第一眼看见的是满墙的旋转木马图片。它们被整齐地排列着,有些边缘已经卷曲,显然是从杂志上精心剪下来的。
池序趴在床边睡着了,眼镜歪在一边,手里还攥着那卷用来测量头发的软尺。
Amaranth靠在床头,正用一根蓝色橡皮筋把自己的手腕和池序的松松系在一起。星光在他的发间流动,像是某种活着的银河。
"这是现实检验。"Amaranth头也不抬地说,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如果它断了,就是幻觉。如果没断......"
夏疏闻蹲下身时,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地面。他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那根橡皮筋——蓝色的,和Amaranth那根一模一样。"那我也加入。"他说,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这个脆弱的时刻。
橡皮筋缠绕在三人手腕上时,Amaranth突然笑了。"夏疏闻,"他说,"你真是个糟糕的医生。"但他说这话时,手指轻轻勾住了那根橡皮筋,像是在确认它的真实性。
夏疏闻看着三人相连的手腕,突然想起大学时的某个夜晚。他们在解剖楼的天台上,用手术缝合线把三个人的小指系在一起,发誓要一起成为最好的医生。那时的Amaranth笑得肆无忌惮,说如果哪天他疯了,一定要由夏疏闻来治疗他。
"你知道吗,"Amaranth突然说,"我妈妈消失的那天,给我编了辫子。"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长发,"用棕色的发绳。"
池序在睡梦中轻轻动了一下,眼镜差点滑落。夏疏闻伸手扶住,指尖碰到冰凉的镜架。"你从来没说过这个。"他轻声说。
"因为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记得。"Amaranth的目光追随着天花板上的光点,"有时候我觉得,可能整段记忆都是我想象出来的。"
夏疏闻看着缠绕在他们之间的橡皮筋,突然明白为什么Amaranth如此执着于这些小小的、有弹性的圆圈。它们是可以被拉伸的现实,是能够承受变形的记忆,是即使被拉到极限也会恢复原状的承诺。
凌晨的办公室里,夏疏闻翻开病历本。墨水在纸上晕开,他写下今天的最后一条记录:"患者自发采用行为疗法,现实检验结果:橡皮筋未断裂。"窗外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医院走廊的灯光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倒影。但在他的手腕上,那根蓝色橡皮筋还留着淡淡的压痕,像是一个温柔的证明。
他打开抽屉,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Amaranth入院时的物品清单:一条淡青色发绳,已经有些褪色;一张游乐园门票,日期模糊不清;还有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女人抱着小男孩站在旋转木马前,7号木马的鬃毛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夏疏闻轻轻抚过照片,然后将它放回信封。在他身后的墙上,挂着池序上周绘制的《AA头发生长曲线图》,图表旁边贴着一张便签:"当测量成为仪式,数据就是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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