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日

　　说起来，那天其实挺平常的，就是太阳毒了些。

　　明明已经入了秋，气温却还是居高不下。不仅如此，那阵子还没什么雨，几乎日日都是晴天。

　　那天小文还和往常一样站在楼下等着她。为了以防万一楚玥还特意多摸了些防晒，可惜还是中了招。本来过敏症状已经快好得差不多了，却因为那日的太阳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小文已经对她身上的那些红疹子见怪不怪了，她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搭在她肩上。却不想楚玥竟将那件衣服推开了。原先那些红疹只是附在皮肤上，不痛不痒，就是看着有些唬人。可今天，它们却一反常态。很痛，是那种刺痛的感觉。就连眼睛的畏光程度也加重了不少。

　　楚玥那会儿笑着说自己没事，但小文却放心不下。在临到校门口的时候拐了个弯，直直往医院去了。

　　没办法，楚玥只好跟晓颖请了半天的假。其实她自己也觉得有必要去趟医院，但只要没人提，她也就不会主动将这事落地。一是耽误时间，二来……她觉得拖一拖也没多大事。

　　但小文不一样，她在确认自己已经挂上号之后才去的学校。想来定是迟到了，但周文却不太在乎着些。

　　在小文看来，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不过也没什么，一上午而已。自己同晓颖请了假，她大概也会帮忙盯着些。况且小文也在呢，能出多大事？

　　这么想着，一上午也就这么过去了，没成想从诊室出来的时候却突然接到了小文的电话。

　　非必要小文不会给自己打电话，因为她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楚玥都会回她消息。

　　可今天电话的铃声就像是催命一样，听上去比平时急了不少，吵得让人头疼。

　　楚玥最终还是接起了那通电话，却不知那才是噩梦的开始。

　　出事了……

　　谁也没想到，她就不在这么一上午，班里边就出事了。

　　她班上的孩子把陈老师班里的学生从楼梯上推下去了。

　　听小文说还是从最高的那一节推下去的，小姑娘伤得不轻，连医务室都没去就直接被拉去医院了。

　　楚玥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就像是做梦一样，事发突然，如同上天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听筒里，周文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了出来，她说先别急，眼下回来最重要。

　　就这样，楚玥火急火燎地赶了回去。

　　那件事是在课间发生的，当时楼道里没有老师，还是学生去找的晓颖，跟她说有人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推开主任办公室的门，楚玥讶异地望着站在里面的人。

　　她原以为是那几个老是闹事的男生，却不想，是那个一向文静的班长。

　　她就站在晓颖旁边，脸上没什么表情。
　　侯晓颖坐在工位上，像是刚发完火。

　　楚玥不明白，为什么会是班长，明明小姑娘很文静的，而且也很听话。

　　但正所谓人不可貌相，楚玥虽是震惊，却也没有为她辩解，而是默认了这件事就是她所为。
　　晓颖既然会叫她来办公室，那就说明已经能确定了。

　　的确，是她做的。

　　可楚玥想不通为什么，监控画面里的她和平日里简直判若两人。

　　那不是她印象里的那个女孩儿……

　　她把人推下去的时候嘴角还噙着笑，就同那地狱里的恶鬼，给人无尽的恐惧与不安。
　　她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姑娘只是抬头看着她，嘴角的笑容却没有褪去，很猖狂，就像是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一样。

　　“没有为什么。”

　　这是她给楚玥的答复。

　　没有为什么……

　　都说孩童的恶是纯粹的，不带有任何目的。楚玥一开始是不信的，可现在，她不得不承认这个说法。

　　那种纯粹的恶才是最可怕的东西，正因为它没有任何目的，所以才难以控制。
　　思想教育的工作还没做完，家长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有哭的，有骂的，歇斯底里的，要讨公道的……说什么的都有。

　　像是一瞬间，那两个孩子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冒了出来，站在不同的立场，要求校方给一个说法。

　　晓颖那里也接到了电话，身为年级主任，这件事她也有一定的责任。但她也不好直接插手，毕竟是楚玥她们班的学生，而且家长也不一定会买账。

　　双方的家长都陆续到了学校，即使楚玥没能完整的了解事情的经过，也不妨碍他们“说教”。指责？必然是有的。可楚玥了解到的也不多，就连她自己也梳理不清事情的因果脉络，只能一个劲的道歉。

　　可家长们并不买账，受了伤的那孩子的妈妈希望学校能给一个公正的处理结果，推了她的那个孩子应该被劝退。而另一边，犯了事的那孩子的家长则把责任全推到了老师身上。

　　有说楚玥教育工作不到位的，也有说楚玥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的。

　　总之，横竖都是教师有问题。

　　双方一直僵持不下，而校方则一直在和稀泥。

　　受害方的家长见问题迟迟得不到妥善解决，便扬言要把这件事往大了闹。为此，她还特意在网上发了条掐头去尾的视频。

　　大抵是因为在这上面吃过苦头，学校这次倒也学乖了，视频发出去不到一个小时吴校便来找了自己。

　　和之前一样，她语重心长的跟自己说着那些所谓的“大道理”。

　　许是她自己也意识到若芸那件事做的有点过火，这次她的处理方式倒是温和了许多。

　　最起码，她来找自己谈了……

　　说实话，二者的区别不是很大。不过一个是被迫的，而另一个是“自愿”。

　　她同自己说，要多体谅一下学校的不容易，这种情况损坏的可不只是个人的名声，学校这边也会颜面扫地。更何况之前已经出过一件类似的事情了，要是这件事再闹大了，外面的人还不知道会怎么说呢。

　　“楚老师啊，眼下这种情况要以大局为重。你想想看，要是真让学生担了这个责任，那她的未来可就毁了呀。再者说人家还小，大了必然就好了。你要是揽下这个责任，人家以后还要谢谢你呢。你放心，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的，这边也就只是嘴上说说，不会真的给你什么实质性的处罚。毕竟你要是自己揽了这个责，也算是帮了学校一个大忙。”

　　是啊，都让她体谅别人，可谁来体谅体谅她呢？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楼道里刚好有股风涌了进来。它就这么略过她，很冷，是种如坠冰窟的感觉。可究竟是身上冷，还是心冷……她早就分不清了。

　　吴校表面上说着不会给她什么实质性的处罚，可公关过后那张单子还是开了出来。

　　停职半个学期，字是晓颖签的。

　　小文还为此跟晓颖大吵了一架，晓颖一句话都没回。这还是她从徐秦枫那儿知道的。

　　实话说，她其实不怪晓颖，这只是权衡利弊下的结果。晓颖大概是知道整件事的经过的，她在签字的时候必然也是不愿的，只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即便不得以，她也必须给自己安上这个莫须有的罪名。

　　除了她这种教数学的，没有人会去在意过程，他们只注重结果。

　　不管这个结果是怎么来的，只要最后能让他们满意，那便是好的。

　　离开学校的那个下午，小文拉着自己念叨了好久。

　　她和陈月换了节课，陪着自己从教学楼走到了校门口。

　　其实楚玥知道小文在担心些什么，她怕自己会想不开，也怕自己会出事。所以她一遍又一遍的对她说没事，跟她说这不是她的错。那天是有风的，周文脖子上还围着那条自己送她的围巾，两个人走得很慢，她们的身影在那些树的空隙间若隐若现。

　　虽然面上不显，但楚玥心里也清楚。最焦虑的人其实是小文。她那样没心没肺的人，最担心的事是自己会出事。挺让人意外的……

　　但楚玥和小文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她自然知道为什么她会这么在乎自己。
　　就像是她怕自己出事，楚玥也给小文留了东西。

　　是一条自动回复，自己会有一阵子不在校内，但她不希望周文整日愁眉苦脸。所以，从不设置着些小玩意儿的人，第一次破了例。

　　“即便我不在，也要天天开心哦~ ”

　　很俏皮，倒是符合她的性子。

　　这一切就像是梦一样，来得突然，去的也快。晓颖签字的时候在想什么，她不知道。但若换作若芸，她必然也会斟酌片刻，也会犹豫，可能未必会有晓颖处理的好。毕竟吴校也清楚，晓颖比若芸要精的多。说到底……当年的果是由若芸担的责。

　　而如今，到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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