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薇星的五十二天

　　露薇星第二十天，粉色三秒过后，云层像被谁撕开一道口子，漏下不合季节的暖流。
　　公共频道弹出低优先级提示：【第七环星兽科研究所·露薇分站：实验用精神体逃逸警报解除，请居民无需恐慌。】
　　林予把提示滑到一边，低头检查雾影蕨——叶片边缘出现白色菌丝，像给隐身涂上一层旧漆。
　　他需要真正的“疗愈系”植株，给温室做一次整体净化，也给……某只总在半夜偷偷舔爪的黑猫。
　　山雀落在终端支架上，尾羽一抖，投出一段加密频段：【治安官办公室·非公务频道：沈砚，黑足猫，精神域轻度撕裂，申请外协舒缓。】
　　落款是沈砚自己的签名，笔迹比上次更潦草，像被谁从中间拧了一把。
　　林予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一点五十七分。
　　他把“星尘蔷薇”纪念区的砂面抚平，转身打开 0 号培养皿——那是温室唯一的“无菌操作台”，专留给自己尚未命名的实验。
　　疗愈白蕨，需要“爱意＋愧疚”做引子。
　　爱意好找，愧疚却得本人到场。
　　沈砚来时，没穿制服，连常穿的深灰衬衫也换了黑色卫衣，帽子拉过眉骨，只露出下半张脸。
　　黑足猫蜷在他右臂，尾巴缠得死紧，肉垫渗血——自己抓的。
　　“它三天没睡。”
　　沈砚声音低，像怕惊扰猫，也怕惊扰自己，“一闭眼就回到任务现场，把队友牺牲的片段重播。”
　　林予没问细节，只伸手，让猫嗅自己指背。
　　猫鼻尖冰凉，却在他虎口处轻轻蹭了一下，像把最后的信任递出去。
　　山雀飞起，喙尖对准猫眉心，发出“滴——”的读取声：
　　——两个月前，边缘星 K-19，救援舱失压。
　　沈砚把唯一一副呼吸面罩扣在队友脸上，自己却被气流掀出裂口，眼睁睁看着舱体爆炸，火光在队友瞳孔里亮起，像一场逆向的日出。
　　——回来后，黑足猫每晚都梦见那片火，梦见自己没能把沈砚拖回舱门，于是用爪子扒拉地板，扒到肉垫开裂，仍停不下来。
　　记忆结束，山雀吐出一粒淡青种子，表面布满羽毛状纹路，像被风压过的云。
　　林予把种子捧在掌心，触感温润，却在接触猫血时，轻轻震颤，发出极轻的“咕咚”——
　　像心脏重新被接上电源。
　　“疗愈白蕨，”林予开口，“专收‘愧疚’。叶展一瞬，会把精神域裂口缝成一条细线；叶落之后，线头打结，疼还在，却不再渗血。”
　　沈砚问：“代价？”
　　林予抬眼，目光落在他左胸——那里，身份牌与赤焰椒试管并排，贴着心跳。
　　“代价是你的记忆，不是删除，是共享。你愿意让猫再看一次火，也让火看见猫吗？”
　　沈砚沉默，三秒后，把卫衣帽子拉下，露出整张脸——眼白血丝密布，像被火烤过的冰。
　　“愿意。”
　　——0 号培养皿，三层介质：底层铺救援舱碎片，中层铺黑足猫脱落爪甲，顶层铺林予自己昨夜剪下的发梢。代表“事故、自责、救赎”。
　　覆雾时，林予用的是一个吻——
　　不是给沈砚，也不是给猫，而是给种子本身。
　　他俯身，唇瓣轻触青白种子，呼吸里带着虹光薄荷残存的七色温度。
　　种子裂开，长出一条半透明藤蔓，每节都生着羽状小叶，叶背泛着月光，叶脉却呈淡金色，像把银河缝进羽毛。
　　黑足猫主动跳上台，肉垫按在藤蔓边缘，血珠渗进羽叶，被叶脉吸收，发出极轻的“嗞啦”声，像雪落进火塘。
　　沈砚闭眼，把五感共享调到“双向”——一瞬间，他与猫同时坠入那片失压舱：火从裂口扑来，队友把面罩扣给他，自己却被气流掀向真空。
　　不同的是，这一次，猫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化作一只通体银亮的巨影，用尾巴缠住沈砚的腰，把他拖回舱门。
　　火舌舔上猫毛，却烧不着，银影发出低低呼噜，像在说：“面罩给你，退路给我。”
　　场景重播完毕，藤蔓同时展开第一片羽叶，叶背映出猫的银影，像给记忆镀上一层保护膜。
　　六十分钟，沈砚睁眼，眼底血丝未散，却不再渗火。
　　黑足猫蜷在他臂弯，肉垫伤口已止血，尾巴轻轻甩动，第一次发出满足的“呼噜”。
　　林予把藤蔓剪下，装进软质真空管，贴上标签：【客人 007：愧疚·疗愈白蕨·双向缝合】
　　沈砚接过，指尖碰到林予的指节，一触即分。
　　触感像月光落在火场，凉，却带着活下来的温度。
　　“疗程结束？”沈砚问。
　　“结束。”林予答，“但叶落之后，结子一粒。等子熟，你再来。”
　　“再来做什么？”
　　“把子种下，让猫把记忆还给风。”
　　沈砚点头，把真空管放进胸袋，贴近身份牌。
　　黑足猫跳下地，尾巴缠住山雀，两只精神体同时眯眼，像一起看完一场无声电影。
　　——当晚，温室关灯，只留 0 号皿。
　　羽叶在月光下轻轻舒展，叶背银影逐渐淡去，只剩一条淡金色细线，像给宇宙缝了一颗看不见的纽扣。
　　林予站在操作台外，听见自己心跳——
　　慢，却稳，像火场里最后那一下关门声。
　　沈砚的声音从公共频段传来，极轻，只两个字：“谢谢。”
　　林予没回，只把终端黑屏，让声波板继续放白噪音。
　　黑暗里，疗愈白蕨悄悄落叶，叶脉发出极轻的“叮”，像有人在真空里，替宇宙系好最后一颗扣子。
　　——第九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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