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旧曾谙

作者:蔺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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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阴易逝(四)


      湾里街的青石板承载着百年伤痕,静默的见证着楼起楼塌。

      历经几代白墙灰瓦下,耄耋老人闲拉着二胡,呕哑嘲哳的调子越过七拐八绕的水巷,挤入江云悠的耳朵。

      她把身上的箩筐掀开一条缝,探头四望:“哪位妙手在巡街演奏啊,这是要钱还是要命啊。”

      “你的同好吧。”谢衡侧头看着最后一个斧头人从巷口跑过,补上后一句:“正好跟你那琴声合奏。”

      江云悠:“……”

      她从筐里钻出来,粉色镂花裙摆在皮猴儿主人的努力下被刮成了泥流苏,成为硕大衣柜里寿命最短的一件。

      皮猴儿敷衍的掸了两下土,摸着出账册检查了一遍:“这下我们算是暴露的干干净净了,会不会影响到你和江云帆的计划?”

      “本也只是去套点儿话,没想着瞒天过海。”

      江云悠想到江云帆早上同她说的话:“所以你真的在调查莫家背后之人?”

      她灵光一闪,明白过来赌场里他为什么突然让自己去拿账本:“所以你知道我是被派来跟着你的,你刚才是故意支开我?”

      “不然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可不信缘分这玩意儿。”

      谢衡自然知道这几日身后一直有尾巴,不过明面上的探子总比暗地里好防,这才默许让她跟着。

      “放心吧,我不是去当两面派的。”谢衡扫眼她手上的账本,“拿到这本账册,比你在我旁边站桩有用得多。”

      事情目前进展的很顺利,除了——赌场里的那个人。

      谢衡接到兵符被调往关外的时候只听说谢霄被下放,他依稀记得是个不起眼的小城,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平陵?

      “这账册跟我们家的货有什么关系?”江云悠还在翻账本,忽然觉得几笔账似曾相识。她脑海中浮现出揽月楼里冯远山身上的那本账册,猜测道:“你们是在争这批货?这是什么证据吗?”

      谢衡没想到江云悠那整日吃喝玩乐的脑子能想到这么关键的一层。

      方才劫后余生的轻松一扫而光。“做好你们自己的事,其余不该想的不要想,不该说的就不要说。”

      江云悠撇撇嘴:“不说就不说,我对你们那千八百的碎银子才不感兴趣呢。”

      她走出杂物堆环视一圈,此处正是三条巷口的岔路,不远处几个小孩正蹲在一堆分糖果。她踮脚凑过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小孩们笑嘻嘻围过来,把手里的糖分了她一颗。

      江云悠喜滋滋的跑回来,看谢衡还在岔路逗留:“怎么不走?”

      谢衡瞥一眼她:“这不是找着呢吗……你那是什么表情?这巷子七拐八绕的,我又没来过,迷路不是很正常吗?”

      “唔~”江云悠没想到原来看似无所不能的人居然是个路痴,她对谢衡眨眼笑道:“那你可跟紧我哦。”

      江南水巷七拐八绕,两人走迷宫似的穿梭其间。布满青苔的石阶下,浣衣女包着头巾浆洗衣物,垂髫小儿呼朋引伴,旁边的老人们坐在门槛上晒太阳。

      湾里街赶夜集的小贩们早早便出来抢好位置,放眼一看,比中午来时还要热闹。

      “这水巷虽然多,但都四通八达,只要认准一个方向就简单很多。”

      江云悠嘴角一弯,凑近谢衡道:“不过没关系,你日后想逛街的尽管喊我,保证随叫随到……不过打架就算了,喝彩我到可以。”

      谢衡瞧她一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的样子,懒得看她继续散德行。他往边上瞥了一眼,忽然看到行人堆里几人正拿着斧子四处搜人,而他们后面正是方才的莫家赌场。

      他一把拽过正笑的灿烂的江云悠:“别忙着得意了,都走人老窝里来了。”

      江云悠还没琢磨过来这话什么意思,一个抬头间,恰好对上斧头人的视线。

      “在那!快追!”

      “我嘞个弥来佛啊……今天这是犯了哪个大罗金仙的晦气啊。”

      江云悠跟着谢衡一头扎进人堆,忽然有些感谢中午吃的那三盘牛肉,要不然今天非跑散架不行。

      “还好他们手里是斧子,要是昨天的箭……啊对!”

      她从怀里掏出箭弩递给谢衡:“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接下来看你了。”

      谢衡没想到她居然还带出了这东西,有些刮目相看,“看来回去鱼干没少吃啊……把箭递我。”

      天可怜见,江大小姐昨天才见识这种东西,那知道有什么箭,顿时懵道:“不是都给你了吗,什么箭?它不是一摁就会自己发射的吗?”

      得,还是夸早了。

      “想的这么好,箭弩改进时忘叫上你了吧。”谢衡说着拎起她后领越过突然出现的牛车。

      对方到底是练家子,江云悠奔波一天,体力早就跟不上了,要不是谢衡带着,她只怕早就被抓住了。

      周围百姓不明所以,还以为是哪家公子小姐在私奔,三三两两围在一起看热闹。

      江云悠看着街两边反倒聚的越来越多的人,忽然来了主意。她将荷包里的银子全部倒在手里,珍珠手串也拆下来。

      谢衡分神看向她:“这是干嘛?”

      “带你见识一下金钱的力量。”

      她话音一落,将手里东西一把撒向身后。

      “赐福授礼,见者有份,先到先得!”

      阳光下,数道银光划出绚烂的弧度,圆润的珍珠高而远的飞过众人头顶,在这险象环生的画面中定格出喜气洋洋一瞬间。

      原本在街边嗑瓜子的人们立即乌泱乌泱的涌入,斧头人被隔断在人墙之后,看着两人跑远。

      ……

      天将日暮,谢衡拎着江云悠跑到湾里街尽头,开阔的嘉安湖跃然眼前。他收回手观察了眼身边的街道,还未开口,就见江云悠就直挺挺倒过来。

      谢衡松了一半的手赶紧伸回捞住,顾不得被下巴砸到的肩膀,边检查边问:“受伤了?”

      江云悠全身的力都卸在他身上,不停的喘着粗气。

      谢衡看她没有流血,以为是内伤,揽着她的手顿时放轻:“你哪儿受伤了,还能说话吗。”

      江云悠趁机虚握住他的手,隔了好久才用气音道:“我……我……我,要被累死了。”

      谢衡检查伤口的动作被她后半句话拦腰斩断,现在只想把怀里这人卷吧卷吧直接丢海里。

      他毫不留情的抽回手:“好了就赶紧起来,我可松手了。”

      “哎别别别,”江云悠赶紧抓住他的衣服:“我腿是真软着呢,这要一摔万一断了可怎么办,你变脸也太快了吧,我的伤病优待这么快就没了啊。”

      谢衡双手环胸戳成一根高大的人型杆子,偏头看海,“缺练就说缺练,少敲竹竿儿。”

      “敲竹儿竿儿?”

      江云悠尝试着蹲下,揉了揉僵硬的小腿,卷着舌头仰头:“什么儿是敲儿竹竿儿?”

      谢衡头回听这么奇特发音,嘴角泄出一丝笑,转身往前走。“夸你苗条呢。”

      “啊?真……哎,怎么就走啦?我还没休息好呢。”

      江云悠拖着步子跟在他身后,少女清脆的音调渐与浪声相融。红叶飘落,两道影子一前一后穿过,岸上留下两排脚印。

      几行大雁越过万水千山,终落得江南水边。两岸层林尽染,浮光跃金的水面上,归家收船的渔人们哼着不成调的江南小曲。

      江家大院里,江云帆为了平陵北口的一艘货船,嗓子都快磨冒烟了——开船事大,做决策时总不会绕开江家家主。

      江旬为人正派,即使是雷霆手段也用的刚正不阿,这也是江云帆自小挨的打比江云悠还多的原因。毕竟江云悠只是游手好闲,而这位自接手江家生意以来,就一直往歪门邪道里钻研。

      当然,这“歪门邪道”是江旬定的义。

      江云悠平常总站在江旬背后奚落江云帆,其实关键时候没少帮他挪用资源。每当他因为跟江旬意见相左而被家法伺候时,也多亏了江云悠在中间当润滑油。

      江云悠心里知道,她这位看着比自己还离经叛道的哥哥,心里其实最重情义。

      当年江云帆的母亲温凝姝重病,临终之前心心念念只想见江旬一面,但那时江家境况远不如现在,江旬困于外地,回来时,家里已经挂上了白幡。

      母亲未尽的遗憾始终梗在江云帆心头,变成与父亲拧着来的角力。

      可孩子的心事,又怎么能瞒过当父亲的呢。江旬看着与妻子一般无二的眉眼,最终挥了挥手。

      罢了,随他去吧,这些年江云帆的成就他不是没看到,只是当父亲的,总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按自己所愿的那样稳健而茁壮的成长。

      其实人生哪就有了固定的路呢?

      温凝姝从前总爱说他木头、顽固,若是她还在,一定会支持云帆吧,依她那性子,没准能想出个更令人瞠目结舌的主意。

      他将放凉的杯里重新添了点水,还未放到对面,江云帆已经从凳子上蹿了出去。

      这是江旬第一次同意他的策略,他惊大过于喜,立马飞着去安排接下来的事务。

      本递到江云帆手边的杯子被这动作牵连,撒出的水不小心淋到他手上。江旬叹口气,将瓷杯收了回来:“还好是温水。”

      江云悠回到家时,府里已经点起了灯烛。她换了衣服踮脚走去饭厅,探出一点脑袋往里看。

      江旬不用回头看就知道谁来了,边盛粥边道:“别掩耳盗铃了,你那影子早都落座了。”

      “嘿嘿,阿舅晚上好啊。”江云悠往屋里一跳,脆生生的声音亮起来:“呀,今日有菱角粥啊。”

      她捧起满碗菱角的菱角粥,卖乖道:“哇,这可是阿舅亲手帮我盛的!我是该珍藏起来,还是要一口喝完呢?”

      江旬早听惯她的甜言蜜语,却还是笑道:“说好听的也没用,杨夫子今天跟我念叨了你一个时辰。”

      说起来江旬今日也是忙,刚处理完昨日的账册,就被怒发冲冠的杨夫子叫住,吐沫横飞的跟他念叨了一个时辰江云悠这块朽木,好不容易送走了杨夫子,江云帆又过来了。

      他看江云悠满盘子肉,边给她添青菜边道:“杨夫子年纪大了,经不起你们轮番上阵的迷药。他是师长,一心为学生传道受业解惑,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知道了阿舅。”江云悠戳着盘里的不速之客,“我明日会好好跟夫子赔礼道歉认真学的……但是我保证,我那迷药里加的都是安神的东西,茯苓啊,人参啊,都是补药。”

      江旬哭笑不得:“杨夫子那么大年纪了,可经不住你们每天这么大补。”

      “哦……也是。”

      这么补该上火了,下次得放点去火的药了。

      江云悠歪头想着,不注意喂了口青菜到嘴里,立马奖励了自己三口东坡肉。

      江旬道:“你远叔明日走,下午你去送送吧。”

      “这么快?我哥那边都准备好了?”

      江旬点头,他今天听了江云帆的计划,虽然涉险了些,但每处也都兜好了网。

      “等这趟下海结束,我想把你远叔调去鸽哨,也该让他好好管管你。”

      “真的?!”

      江云悠立时笑逐颜开,周远从前是江泠的护卫,跟方妤晴一样看着她长大的。

      两年前,江家航运正缺个会武的领头人,周远便补了上去。此后每次周远出海都一月有余,她常常望着平陵北口的方向盼着他回来。

      江云悠一吃完饭就迫不及待的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方妤晴。

      为了方便照顾江云悠,方妤晴就住在江云悠院子旁边,她路上采了一把方妤晴喜欢的木槿花,敲了敲方妤晴的房门。

      “谁?”

      “方姨,是我。”江云悠等了会不见回话,正准备再敲,房门猝然被拉开。

      “书砚?”江云悠看着眼前人:“你也来找方姨啊?”

      书砚垂着头一指桌上:“我来给方姨送糯米鸡。”

      “阿昭吃过饭了吗?快进来吧。”方妤晴从里面出来迎她,桌上放着荷叶包好的糯米鸡。

      “方姨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吃啊。”江云悠把花插到青玉瓶里,一时口馋想尝尝糯米鸡,“诶,这是凉的?”

      “不是我吃的。”方妤晴拿过糯米鸡交给门口的书砚,“是给你远叔的,他不是明日要走吗,这家早上没卖的,便喊书砚今晚上买回来了。”

      暖黄的烛光透过窗撒在阶下的小草上。秋日夜晚寒凉,地上起了一层薄霜,江云帆一脚踩上去险些摔个狗啃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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