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暮

　　如程以霖所料，穗朝率先选定郊区。

　　隔日，穗朝在租房app上找到一位中介并约好见面的地点与时间。她向贺杳请了两个小时的假，架不住贺杳的盛情只能接受林濯行同行的提议。

　　绿意盎然的盛夏里，烈日垂射在公交站牌，笼着一层明亮的鎏金色，道路两旁的香樟树叶在热风里簇簇吹落。

　　穗朝收回目光，轻快的神色在瞥见一旁不耐的林濯行时，刹那间变得微妙。

　　“不然您回去吧？”穗朝刻意用上敬称，内心腹诽：快走快走，真受不住。

　　林濯行看她一眼，读懂她阴阳怪气的称呼：“不行，贺杳会骂我。”

　　穗朝假笑：“那请您让让。”

　　林濯行作势前进一步，将不配合的态度进行到底。

　　“挡着我看公交车了。”穗朝冷漠指出。

　　林濯行生硬地收回腿，侧身眺望驶来的公交车，轻咳了一声后找补：“坐16路？”

　　“您猜对了。”

　　对视一眼后互不搭理。

　　穿过拥堵的城市主干道后，司机加速行驶在前往郊区的道路，颠簸的路况与闷热的车厢，穗朝强忍着恶心凑近窗户，从窗缝里迎面承受地面扑起的热浪。

　　“给。”
　　一颗薄荷糖递在穗朝眼前，她愣住。

　　林濯行见穗朝迟迟不肯接受，轻哼一声想要立刻收回突发的善心。

　　“谢谢。”穗朝迅速接过撕开糖纸，清爽提神的薄荷气息席卷口腔，压下翻涌的不适感。

　　“没坐过这种车？”林濯行打量着穗朝，“离家出走的千金小姐？是这种戏码吗？”

　　“你真的很不会说话。”穗朝看在一颗糖的善意份上，懒得和他计较。

　　林濯行张了张口，轻声挤出两个字：“抱歉。”

　　穗朝一愣：“倒也不用。”

　　沉默无声蔓延在愈渐颠簸的车道上。

　　“你离贺杳远一点，我就对你好一点。”林濯行忽然出声，又自顾自地点点头，十分认同自己。

　　穗朝扯着嘴角，果然是没看错他，别扭的幼稚鬼。

　　抵达目的地后，两人相继下车，入目是寸草不生的空地，以及一幢废弃的水泥毛坯房。

　　“你确定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是正经中介能约出来的地点吗？”林濯行一针见血地指出。

　　穗朝诧异地往前探寻，林濯行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臂，又迅速松开。
　　“真敢往里走？明摆着是陷阱。”

　　穗朝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林濯行打算继续说服她，组织措辞让她认清人心险恶。

　　“走。”穗朝果断转身离开。

　　“什么？”林濯行没反应来。

　　穗朝反问：“不走等着被绑架？”

　　林濯行被逗乐了：“不是，妹妹你有钱吗？绑架犯也挑人。”

　　穗朝顺着他的目光从下往上看自己，她已经不是从前的穗朝，不用担心被绑架撕票的危险，家道中落也算是另一种因祸得福。
　　“你说的有道理。”

　　穗朝和林濯行再一次站在公交车站，回程的路上依然是载过他们的同一辆公交车，司机抵达终点站后返程时恰好又遇到他们。

　　穗朝一言不发地看向窗外。林濯行戴上耳机闭目养神。

　　回到他们的出发站。
　　穗朝怏怏不乐地往前走，却忽然被人拦下。

　　“你好，有兴趣租房吗？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穗朝避无可避，直面花里胡哨的宣传单，由于距离过近，她一个字也没看清，但对面仍在滔滔不绝。

　　“处于市中心，交通便利，吃喝玩乐一样不误，最重要的是十分实惠！再也没有比我们——”

　　“停。”穗朝揭下几乎要扑在她脸上的宣传单，入目首先是一双含着笑意的杏眼，化着故作成熟的眼妆，穿着不太合身的职业西装。

　　明晃晃的，漏洞百出。

　　“你是中介？”穗朝问。

　　“啊，算是吧，你可以叫我小若。”蒋思若眨眨眼，以示真诚。

　　“市中心地段？房租两千？”穗朝指着宣传单上醒目的标题大字，只觉得不可思议。

　　“对……对呀。”穗朝歪着头，眼神透露：有什么问题吗？

　　“明白了，做慈善是不是？”穗朝状似恍然大悟。

　　“当然不是！我们不做骗人的生意。”蒋思若连忙摆手，“现在就可以实地考察。”

　　穗朝盯着宣传单半晌，沉声答应：“好。”

　　一直插不上话的林濯行见状赶紧阻止：“这陷阱和刚才的危楼一样明显，你真相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不信。”穗朝举着手机屏幕给他看，“但我还有一个小时，不能浪费。”

　　-

　　水岸香榭中心地段的房价不遑多让于清水湾。

　　穗朝没成想蒋思若真把她和林濯行带进了水岸香榭，还是寸土寸金的别墅区。
　　更像是一场荒诞闹剧。

　　“我说了，我们真不骗人。”蒋思若转过身，拍着胸脯保证道。

　　穗朝轻轻颔首：“环境不错。”

　　一眼就能看出是费了心思的装修，黑白咖色系的主体，几乎全是私人定制的家具，偏向于年轻人喜好的无主灯设计。

　　“为什么租金只需要两千？”穗朝突然发问。

　　蒋思若暗暗庆幸已做好准备，清清嗓音，背得一字不落：“这房子风水有点问题，有钱人总是偏信风水一说，空着也是空着，房东家里没人愿意住，只好便宜点出租。你是租客，这情况我也不能瞒着你，实话实说，愿不愿意都取决于你的心意。”

　　穗朝打量着蒋思若，率先出击：“我只能短租一个月。”

　　三秒后，蒋思若回答：“可以。”

　　穗朝继续提要求：“不付押金，只交一个月租金。”

　　“可以。”

　　穗朝暗自数着，又是三秒。

　　“我拒绝合租，这一个月只能我住。”

　　蒋思若顿了顿：“可以。”

　　“谢谢，我不租了，告辞。”穗朝利落地转身离开。

　　蒋思若下意识紧跟着回答：“可以。”

　　下一秒，隐藏在发间的耳机里传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不可以”三个字震得她耳膜生疼。

　　“你真的吵死了，程以霖你能不能闭嘴，我耳朵都要聋了。”蒋思若忍无可忍。

　　穗朝走到玄关处才发觉手中还握着宣传单，示意在门外的林濯行稍等一会儿，她折返时看见背对着她的蒋思若正在打电话。

　　“我帮了你这么大忙，请你心存感激。程以霖，要是被程叔知道你把他千挑万选的风水宝地污蔑得一文不值，你等着被乱棍打死吧。”

　　穗朝没听清对话那头的回复，只听到蒋思若不甘示弱地回击。
　　“行行行，我帮倒忙。你好好等着，我一回去就告状……要我把她劝回来？我、不、乐、意。”

　　程以霖？
　　穗朝怔愣一瞬，她想不明白。

　　“谁稀罕海边露营啊……等一等，你说许桀，罗宜姐姐也去是吧。我给你哄回来，保证，一定完成任务。”蒋思若迅速转变立场。

　　“我真想不通你，离你近点选清水湾不行吗？非得让我绕路来水岸香榭，程叔在清水湾不是还有两套房吗？年初不是还拍了套6幢的。”

　　6幢……
　　不管是否确定真实性，她都不能放弃这个机会，进入清水湾，进入6幢-1003。

　　不管这个程以霖有什么目的。

　　穗朝不自主地往前挪动一步。

　　蒋思若耐着性子继续保证，挂断电话转身时和穗朝面面相觑，她忽的瞥了眼屏幕，毫无水平地掩饰：“是落了什么东西吗？”

　　“还你。”穗朝面色如常地递给她宣传单。

　　“哦。”蒋思若接过，“谢谢。”

　　穗朝忽而莞尔：“我仔细想了想，我应该知好歹、识抬举。这么划算的一笔买卖，没理由不接受。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看看合约。”

　　蒋思若还没从巨大转变中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盯着穗朝。

　　“可以吗？”穗朝又问。

　　蒋思若缓慢地眨了眨眼，反复确定后，感慨“得来全不费工夫”。

　　白纸黑字的文件摊在桌面上，一桩桩条件皆是利于租客的，最下方已经落款写下了潦草的姓名，只隐隐看出一个“程”字。

　　目的不纯的慈善家？
　　穗朝想。

　　林濯行左思右想，仍旧一头雾水。没想到只是让他等一会儿，等来了穗朝的签约。

　　“你真信天上掉馅饼？”林濯行不可置信地拦下穗朝即将落笔的动作，“万一是骗子呢。”

　　蒋思若蹙眉，暗暗腹诽：什么人啊，没礼貌，以貌取人也该知道这副长相绝对不可能是骗子的。

　　蒋思若侧身挡在穗朝和林濯行之间，先是朝着林濯行轻哼一声，接着眉眼弯弯看向穗朝。

　　签吧，签吧。
　　顺利签完她就可以邀功领赏。
　　蒋思若内心暗喜。

　　“懒得管你。”林濯行冷笑，头也不回地立刻走人。

　　穗朝没抬头，平静发问：“租金交哪里？转账？”

　　蒋思若忙着向程以霖炫耀她的本事，顺便讨要了一个收款码，示意穗朝扫码支付。

　　“文件一式两份，你收好。密码六个一，你可以自行更改。家具一应俱全，你可以随意使用。水电全免。”蒋思若思考着，确认程以霖的交代，“至于房间，想睡哪里睡哪里。”

　　蒋思若拿起文件，心情颇好地准备离开。

　　穗朝叫住她：“不好意思，我想我需要房东的联系方式，如果有紧急的事。”

　　蒋思若偏过头，内心慌乱。

　　不是？程以霖没说能不能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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