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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天下大定时,陈国国主登上大统,文武大臣论功行赏,只有一人消失不见。那人是跟随新帝一直出谋划策的军师温半仙温凉泊。
聂数曾说话温凉泊天生九曲玲珑心,没他看不透,算不尽的。这人正如他的名字一般,外表温润儒雅,实则淡漠凉薄。能在泼天富贵面前抽身而退,也不枉世人称他“半仙”二字。
就是这个早已成了传说的人物,在十年前新帝登基的前一天,趁夜色连夜造访聂府。
“半仙?”聂数客客气气地请白衣胜雪的温凉泊上座,摆手让两位夫人下去,换上才淘的新酒,“竹叶针,尝尝。”
温凉泊接过酒,放到眼前,新酒色如浓碧,清香怡人,入口确入针扎一般,从舌头刺到了喉咙里,辣的爽快。
“好酒。”
聂数微微一笑,给温凉泊斟酒,“半仙不在赐下的豪宅住着,到我这做什么?”
温凉泊把玩着酒杯,目光灼灼,“我闲来算了一卦,有关你的前程和的命程。”
“怎么解?”
“你是聪明人,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聂数一怔,酒杯停在嘴边,看向了军师,“半仙,你鲜少穿白衣,甚美。”
温凉泊摇头,盯着聂数,神情严肃而认真,“阿数,你选什么?”
“我?”聂数莞然,饮下杯中酒,目光悠然,“我自幼习武,窝在燕山数年,辛苦打了五六年的仗,若是图的是个命程,当我十方鬼林林主不好么?”
“是啊。”温凉泊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无父无母,如今孑然一身,自然无所谓。阿数,你还有这样一大家子。”
聂数微微皱眉,他知道。温凉泊的母亲早死,父亲殉国而起,跟随前朝最后一朝帝王而去,至死也没原谅这个儿子。
“阿数,我送你几句,你好生记着。”
“恩?”
“第一,你的狼,与你命途相关,阿数,猎灵不能出事。猎灵没了,你也不能长久。”
聂数眯起眼,抱起身体滚胖的白狼,“真没想到,我和你竟然有这样的缘分。”他将脑袋埋进白狼的长毛之中,显得有几分可爱。
温凉泊倒吸了一口凉气,“阿数,听我说。第二,你是一军主帅,好好地坐在营帐中运筹帷幄就行。你老老实实地,包你活到天命。”
聂数笑着眨眼,“不行的。半仙。”他眼睛在月光之下,泛起金色的光辉,温柔明亮又坚定。
“好。”温凉泊似乎被气着,闭了闭眼,“最后,你不能去西方。”
“恩?”
“天机不可泄露......”
“好像半仙没有少说,也不差这一句吧。”
“西方于你命途有碍,去之,必死无疑。”
“.......额......以你对皇帝的了解,陛下什么时候会攻打西地。”
“快则十年,慢则二十年。”
“......是么.......”
温凉泊这人透彻聪明人缘好,他朋友遍布天下,能说真话不过聂数一个。同理,聂数也只能和温凉泊说出压在心底的话。
他们两个是一种人,有着至死都不能说的秘密。
聂元帅的秘密,是他的性别。
温军师的秘密,是他的喜好。
温半仙作为陈国国主的左膀右臂,第一军师,在国主楚郅章还是质子之时,就跟随左右。当初陈世子在临越几次遭到林俶等人毒手,大战来临,甚至走不脱临越,都是温凉泊暗中周旋,救了楚郅章的命。
温半仙与楚郅章相识十数年,期间多少枭雄狗熊想要拉拢温半仙,送了多少美人钱帛古董字画,都没有打动温半仙的心。
有好事的,专门盯着温军师的一言一行,看他究竟喜欢什么。
这个好事的,就是聂数。
聂数费尽心思,也没找到半分端倪,就是同桌吃饭。温半仙永远雨露均沾,看不出什么喜好。
“怪事,莫不是真的是神仙?”
聂数自己念叨着,后来和阿蒙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眼盲心灵的妻子平平淡淡地给郎君添菜,“凡是人,总不可能一丝不错,这样严谨,心里一定又说不出的苦楚。”
阿蒙的话给了聂数灵感,他隔天就拎着两壶酒去找军营的兄弟喝酒。故意显摆,“这可是我找高人要的酒,效果不要太好。”
呼延平当即笑道:“年纪轻轻,这么快就亏空了?”
聂数毫不犹豫地反击,“大哥你还没娶夫人,你不知道。这白天要操练士兵,晚上还要伺候夫人,这......”
“去你的!”众人笑骂,打闹一团。
正巧,温军师拿着羽毛扇悠闲地飘了进来。聂数给众人使了个眼色,拿着酒就往温半仙嘴里灌去。
众人只当玩笑,哪知道聂数早就算好了,故意等着温凉泊来。那杯酒的药效,可不是一点两点的好。
成功放倒了温凉泊,哪知道平日里严谨自持的人,在酒精药物的作用下也不肯放松半分。喝多了只是乖乖睡着,眼角偶尔渗出点泪花,证明他不是那么好受。
呼延平几人喝了酒,纷纷朝聂数告辞,临行前对着始作俑者似笑非笑,“你灌倒的,自然你负责送回去。”
聂数无奈,认命地把温半仙背上,送回了住处。
房间不过是普通的文士房间,看不出半点特别,文人的清雅和富家子弟的眼界,恰到好处。这么严丝合缝的布置,反倒把聂数气得牙痒痒。
他看着药效还没过去,伸手喂了清凉散。
温凉泊身上的热气终于散去,人舒适地发出一声喟叹,脸庞在聂渊手心蹭了蹭,吐出一个名字。
聂数顿觉五雷轰顶,但细细想来,却又没有不对。
突然手心传来轻微的痒意,聂数回过神来,刚刚一时失神,两只爪子把温凉泊的脸遮掩地严实。手掌移开,男子的脸泛起绯红。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漆黑的眼珠子瞪着他。
聂数后悔了,不该招惹温凉泊。
之后的日子,总有或多或少的倒霉事,事情不大,但足以扰地头疼。
聂数朝军师求饶,“半仙,大不了我也告诉你我欢喜的是谁?”
温凉泊换了一把描金夜色枫桥图的折扇,聪明的狐狸眼珠子滴滴乱转,飘到了某个白衣人身上,“不用,你那点心思,谁不知道。”
“......”
直到猎灵被喂了药,一身白毛被剃地干净,一只威风凛凛的狼整日裹着毯子,打死也不出门半步。聂数才决定不能这么放任温半仙下去。
温凉泊到帝休山后山的时候,有人领着他进去。军师难得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人前,躺在水底的聂数浮出水面,朝温凉泊吹了一个口哨。
聂数脸皮厚,温凉泊也不薄,大大方方地脱了衣服,坐到了水里。
“聂将军穿着衣服做什么?”
聂数摆摆手,“我受伤未愈。”他敞开衣襟,胸口至小腹,结结实实地缠了数十道绷带,隐隐有血迹生出。
“聂数,当初败走金陵时,我滚落马下,手无寸铁,无自保之力。是你带我走脱,共骑一乘。”
聂数笑道:“不错。”
“你当时从外袍中扯出一件内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柔软如绸。是你师父所赠的乌金锁子甲。你给我穿上,要我防身。”
“不错。”聂数微微叹了口气,这招数不知瞒过了多少人,却独独瞒不过温凉泊。
“就是那次,我被流矢射中,胳膊受了伤。可后背因为乌金锁子甲,毫发无伤。”温凉泊的目光紧紧看着聂数胸前,“你胸前的伤,总不能是尊夫人在床上弄的吧。”
聂数但笑不语。
温凉泊紧走几步,一把抓住聂数的脉搏,探不出差错。于是双手在聂数的肩胛处量了量,顺着脊背量了下来。
一贯清风拂面的神情终于变了。他惊愕地看着聂数,聂元帅不慌不忙地倚在一块石头旁,取下浮木上的酒杯,斟上两杯酒。
“这是死罪。”
聂数将其中的一杯酒递给温凉泊,“半仙,村子里的土酒,偏甜。”
温凉泊没有接,神色飘忽不定,“你本不该告诉我。就算那句话传出去,也于我无碍,但你的事情泄露出去,是祸非福。”
聂数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笑道:“很公平,那句话对于军师来说,是宁死也不能说去的秘密。这个秘密对我来说,是传出去必死的结局。”
他再次举杯。
“知道的还有什么人?”温凉泊不知所措,半晌接过酒杯。
“没了,这世上,除了我,就只有半仙知道。”
......
聂数从怀里掏出一张小小的牛皮纸,温凉泊半眯着眼睛,“这是什么?”
“十方鬼林的地图。”
温凉泊微微一笑,伸手接了,“当初在林俶的大营里,我就该知道。聂数是那个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聂数,而不是悠闲自得的十方鬼林林主。”
聂数倒尽壶中酒水,“可惜,我没看出来。半仙是方外之人,还当庸庸碌碌的汲汲营营之徒。”
二人满饮此杯,从此再不相见。
“聂数,你说世上可真有腾云驾雾的神仙?”
“不知。”
“你不是?你御兽飞禽,遨游于九天之上。”
“不是。反而,我觉得你像。”
“那可,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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