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山

　　E大的秋意渐深，银杏叶落尽后，枝头只剩下疏朗的枝桠，风里带着清冽的凉意，卷着细碎的枯叶在路面上打旋，却吹不散图书馆三楼工程技术区的暖意与专注。落地窗外的天色渐渐沉了下去，橘红色的晚霞漫过红砖教学楼的屋顶，将图书馆内的书桌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陆拂伏在桌前，指尖划过《山区公路病害防治》的书页，眉头微蹙地用红笔标注着重点，笔尖在纸上留下清晰的划痕，全然没留意到窗外的霞光已褪去，夜色悄然笼罩了校园，更没察觉身边的温景行早已放下了手中的《结构力学进阶》，目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与凝视。

　　今天是陆拂的生日。

　　温景行记得这个日子，比记得自己的生日还要清楚。早在一个月前，他就开始琢磨礼物。他太了解陆拂了，这个从贵州山区走出来的少年，心里最牵挂的始终是岩脚寨那条泥泞的土路，是乡亲们期盼的眼神。寻常的鲜花、饰品定然入不了他的眼，唯有一份与梦想相关、能助他离“破山修路”之志更近一步的心意，才配得上他的坚守。思来想去，温景行翻遍了学校图书馆的角角落落，又托父亲联系了一位退休的资深公路工程专家——那位曾主持过西南山区多条公路建设的老教授，软磨硬泡了许久，才求得了一本亲笔签名的《山区公路建设实践指南》。这本书早已绝版，书中不仅收录了数十个与岩脚寨地形相似的山区公路建设案例，还有老教授手写的批注，字里行间满是针对复杂地质、恶劣气候的应对技巧，每一笔都是千金难换的实战经验。

　　“该回去了。”温景行轻声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恰好能打断陆拂的专注，又不打扰到周围自习的同学。

　　陆拂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指腹轻轻按压着太阳穴。他看向窗外，才发现夜色已经漫过了校园的路灯，远处的宿舍楼亮起了点点灯火。“这么快？”他有些惊讶，低头看了放在图书馆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上的数字显示［7:55］，“怪不得肚子有点饿了。”陆佛轻声到

　　两人收拾好东西，温景行自然地接过陆拂手里厚重的专业书，放进自己的背包里——他知道陆拂今天抱了一整天的书，手臂定然酸胀。陆拂愣了一下，想说“我自己来”，却见温景行已经拉上了背包拉链，动作自然得像是做了千百遍，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心里泛起一丝暖意说了句：“谢谢”。温景行点点头没说话嘴角却勾了勾。

　　并肩走出图书馆，夜色渐浓，路灯亮起柔和的暖黄色光晕，将两人的影子在地面上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路上行人不多，偶尔能听到情侣间的低语、好友间的笑语，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在诉说着秋末的故事。陆拂走在外侧，下意识地往温景行身边靠了靠，替他挡了些迎面而来的冷风。这个细微的动作，温景行看在眼里，心里像被温水浸过，柔软得一塌糊涂。

　　走到图书馆与宿舍之间的银杏大道时，温景行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陆拂。路灯的光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清俊的轮廓，平日里清冷的眼神此刻格外认真，像是盛着漫天星光：“阿拂，生日快乐。”

　　陆拂愣了一下，大脑短暂地空白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这些日子忙着山区建设课题组的前期资料搜集，又要兼顾《土力学》《工程测量》等专业课的学习，他自己都差点把这个日子抛到了脑后。看着温景行眼里毫不掩饰的真诚，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顺着血液蔓延至四肢百骸，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灿烂的笑，眼底像是盛了阳光：“谢谢你，景行。我都忘了今天是我生日了。”

　　温景行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简洁的礼盒，递到陆拂面前。礼盒是浅棕色的牛皮纸材质，没有花哨的装饰，只用一根深棕色的麻绳系了个简单的蝴蝶结，透着一股质朴而厚重的质感，恰好贴合陆拂的性子。“给你的礼物。”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耳尖在路灯下泛着淡淡的红。

　　陆拂接过礼盒，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礼盒的厚重，心里满是好奇。他小心翼翼地解开麻绳，打开礼盒，看到里面静静躺着的书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发现了稀世珍宝。《山区公路建设实践指南》——这正是他前阵子在图书馆苦苦寻觅却一无所获的书，他曾在专业期刊上看到过相关推荐，知道这本书对于山区公路建设的实践指导意义重大，却没想到早已绝版，更没想到温景行竟然帮他找到了，而且书的扉页上，还印着那位他敬仰已久的老专家的亲笔签名，书页间随处可见密密麻麻的手写批注，字迹遒劲有力，满是真知灼见。

　　“这……这是怎么找到的？”陆拂的声音有些激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指尖轻轻抚摸着书页上的批注，仿佛能感受到老专家倾注在其中的心血，心里满是震撼和感激，“我找了好久，图书馆和网上都没有……”

　　“托我父亲找的一位老专家，”温景行轻声解释，目光落在陆拂爱不释手的模样上，心里的紧张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满足，“他退休前主持过西南好几个山区的公路建设，和你老家的地形很像。书中的批注都是他的经验之谈，遇到软土地基、滑坡隐患这些问题，里面都有具体的解决方案，应该对你有用。”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看你之前整理课题资料时，总在找类似的实际案例，这本书里有十几个和岩脚寨地质条件相近的项目，你可以参考。”

　　陆拂抬头看向温景行，眼底泛着湿润的光，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他知道，温景行为了这份礼物，定然费了不少心思——联系父亲、拜托老专家、辗转求书，每一步都藏着他的用心。这份礼物，不仅仅是一本书，更是对他梦想的全然理解与坚定支持，是比任何昂贵的东西都要珍贵百倍的心意。“景行，谢谢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充满了真诚，每一个字都饱含着他的感激，“我太喜欢了，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谢谢你景行。”

　　温景行看着他眼里闪烁的光，嘴角扬起一抹浅淡却真切的笑，那笑意像冬夜里的星光，温柔而明亮，驱散了他周身的清冷气场。“你喜欢就好。”他轻声说，耳尖的红晕又深了几分，连忙转过头，假装看向路边的路灯，掩饰着自己的羞涩。

　　两人继续往前走，陆拂把书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件稀世珍宝，心里暖烘烘的。他想起过去一年多里，温景行对他的点点滴滴：在他为山区公路线形设计难题发愁时，耐心为他分析地形、提出“之”字形路线的建议；在他想家低落时，默默陪他在校园里散步，听他讲寨子里的故事，用一句“我们一起努力”给予他力量；在他因为选修课成绩不理想而沮丧时，悄悄递上写着“坚持下去，你可以的”的纸条；在课题组申请过程中，主动联系教授、整理资料，事事都替他考虑周全。这份情谊，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室友和同学，成了他在这座陌生城市里最坚实的依靠，是他心里最珍贵的存在。

　　回到3号楼402宿舍，推开门的那一刻，陆拂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宿舍里没有开灯，取而代之的是几根彩色的气球，挂在床头和书桌旁，暖黄色的生日蛋糕放在宿舍中央的桌子上，上面插着几根蜡烛，烛光摇曳，映照着另外两位室友笑意盈盈的脸庞。“陆拂，生日快乐！”看到陆拂回来，室友张强和林风立刻围了上来，脸上满是真诚的笑容，“我们等你好久啦！”

　　陆拂被大家的热情感染，心里暖暖的，眼眶又开始发热。他没想到，除了温景行，室友们也记得他的生日。“谢谢你们，”他笑着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你们太有心了。”

　　“快过来吹蜡烛！”林风拉着他走到桌子旁，张强则拿起手机，准备记录下这温馨的时刻。陆拂把温景行送的书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书桌上，然后和大家一起围坐在蛋糕旁。蜡烛点燃，暖黄的烛光映照着每个人的脸庞，勾勒出温柔的轮廓。“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张强和林风唱起了生日歌，歌声悠扬而温暖，温景行坐在陆拂身边，也跟着轻轻哼唱，声音低沉却认真。

　　吹蜡烛时，陆拂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许了个愿。他的愿望很简单，却无比坚定：希望能早日学好专业知识，练就过硬的本领，给寨子里修一条平坦、安全、宽阔的路，让乡亲们再也不用在泥泞湿滑的土路上艰难行走；希望阿爹阿娘身体健康，寨子里的乡亲们平安顺遂，李阿公能早日康复；希望能和温景行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一起为了山区公路建设的梦想奋斗下去！

　　睁开眼睛，他用力吹灭了蜡烛，宿舍里立刻响起了室友们的欢呼声。“许愿许了这么久，肯定是想给寨子里修路的事吧？”张强笑着调侃道，他早就知道陆拂的梦想。陆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否认——修路这件事，早已刻进了他的骨血里，成了他前行的最大动力。

　　蛋糕是室友们特意选的蓝莓味，是陆拂喜欢的口味。大家一边吃蛋糕，一边聊天打闹，张强分享着他最近遇到的趣事，林风则吐槽着专业课的难度，宿舍里充满了欢声笑语，温馨而热闹。温景行坐在一旁，没有太多话语，却一直安静地听着，目光时不时落在陆拂身上，看着他被逗笑时眼角弯弯的模样，自己的嘴角也不自觉地跟着上扬。偶尔有人调侃他，让他对陆拂说句祝福的话，他也只是轻声说“祝你学有所成，梦想成真”，语气坚定而真诚，却包含了他所有的心意。

　　夜深了，张强和林风渐渐睡去，宿舍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陆拂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今天的点点滴滴：温景行递给他礼物时认真的眼神，室友们唱生日歌时温暖的笑容，蜡烛摇曳时心里涌起的感动……心里满是坚定和暖意，像被温水浸泡着，柔软而踏实。

　　他侧过头，看向对面床铺的温景行。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温景行的脸上，勾勒出他柔和的轮廓，褪去了平日里的清冷，显得格外温顺。他的呼吸均匀而平稳，显然已经睡着了。陆拂看着他的睡颜，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情感，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景行，”陆拂轻声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宿舍里显得格外清晰，却又不会吵醒熟睡的室友，“你睡着了吗？”

　　温景行缓缓睁开眼睛，眼底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朦胧，看向他：“没。”

　　“今天真的谢谢你，”陆拂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无比真诚，“谢谢你的礼物，也谢谢你一直陪着我，支持我。还有之前的很多事，不管是学习上的难题，还是我想家的时候，你都在我身边。”

　　温景行沉默了几秒，黑暗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陆拂的真诚。他转过身，面对着陆拂，声音轻柔却坚定：“我们是伙伴，不是吗？你的梦想，也是我的梦想。”

　　这句话像一股暖流，瞬间涌入陆拂的心底，冲刷着他的眼眶，让他再也忍不住，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他看着温景行在月光下格外认真的眼神，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情感，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句无比坚定的话：“嗯，我们是伙伴！”

　　那天晚上，陆拂躺在床上，辗转了很久才渐渐睡着。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很多画面：阿爷临终前紧紧抓着他的手，眼神里满是期盼，嘴里反复说着“阿拂，修条路”；阿娘在电话里温柔的叮嘱，带着电流杂音却依旧温暖；乡亲们在泥泞的山路上艰难行走的身影，孩子们背着书包深一脚浅一脚地去上学；李阿公受伤后，阿娘在电话里哽咽的声音；还有温景行认真的脸庞、坚定的眼神，他递过来的书籍、写下的纸条、说过的“我们一起努力”……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化作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着他的信念。他的心里充满了坚定，之前偶尔出现的迷茫和不安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浓厚的斗志和决心。陆拂在心里默默发誓：“阿爷，乡亲们，李阿公，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在E大的时光，绝不辜负这份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我会好好利用景行送我的这本书，刻苦钻研山区公路建设技术，把书中的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学深学透。我会和景行一起，在课题组里认真积累每一份实践经验，不断提升自己的专业能力，攻克一个又一个难题。将来，我一定要回到岩脚寨，给乡亲们修一条平坦、安全、宽阔的路，让大家再也不用为出行发愁，让寨子里的孩子能在平坦的路上奔跑嬉戏，让阿爷的在天之灵能安心。我一定会实现我的承诺，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陆拂的脸上，映出他坚定的眼神，也照亮了他眼底的光芒。他知道，在追逐“破山”梦想的道路上，他不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有温景行的并肩同行与全心支持，有这本满载心意与经验的书籍，有乡亲们的殷切期盼与鼓励，有室友们的真诚陪伴，他有信心克服一切困难，跨越一切阻碍，一步步朝着自己的梦想靠近。

　　这份在日复一日相处中滋生的深情，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温暖而坚定。它融入了对专业的执着追求，融入了彼此的牵挂与扶持，融入了对未来的美好期盼，在E大的冬夜里，在两个少年的心中，悄然生长，愈发坚韧。而那颗名为“破山”的种子，也在这份深情与誓言的滋养下，扎根更深，枝干更壮，等待着破土而出、茁壮成长，最终照亮群山、铺就希望之路的那一天。

　　这一晚是陆佛最开心的一天，他收到了温景行的祝福，室友的祝福，高中朋友的祝福和阿爹阿娘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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