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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同的秘密
午后的阳光透过“砚辞书斋”老旧的玻璃窗,在弥漫着纸墨清香的空间里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砚辞正戴着细框眼镜,指尖小心翼翼地抚平一本旧籍卷翘的书角。
他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掌下并非泛黄纸页,而是易碎的稀世珍宝。
店内的宁静,一如既往地被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感屏障严密守护着。
然而,这份他极力维持的、不容一丝纷扰侵入的绝对秩序,很快便被后院传来的一阵极其轻微的骚动打破了。
他蹙眉,抬头望向通往后院的那扇小门。
温软已经抱着那只不请自来的流浪猫在那里待了有一会儿了。
这本身就已构成对他“领地”的异常侵扰。
更别提那只猫……以及它可能携带的、数以万计的不明微生物。
他放下手中的镊子,试图将注意力重新拉回面前的古籍上。
但后院那窸窸窣窣的动静,像羽毛一样不断搔刮着他高度敏感的神经。
最终,对未知混乱的担忧压倒了对“越界”可能引发的、需要与合租人进行不必要交流的厌恶。
他起身,走向后院。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沈砚辞已经准备好了至少三句足以让温软意识到自己行为多么欠妥的刻薄评论。
比如,“温小姐,如果你的宠物行为咨询包括教会流浪猫如何非法入侵私人领域,那你的业务范围确实令人惊叹。”
或者,“看来它比你先一步掌握了‘不请自来’这项核心技能。”
再不然,直接提醒她合约第一条——任何宠物,包括但不限于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以及擅长溜门撬锁的,严禁踏入书店范围,违者连同其监护人(或同谋)一并驱逐。
然而,所有这些预备好的冷言冷语,在他看到蹲在院子角落的温软时,竟一时卡在了喉咙里。
她背对着他,身形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那只脏兮兮的玳瑁猫温顺地蜷在她脚边,与她之前怀里那个张牙舞爪的小判若两猫。
她正极轻极慢地抚摸着猫咪的脊背,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
阳光勾勒着她微垂的颈项和专注的侧影,连她身上那件普通的米色针织衫,似乎也因这场景而蒙上了一层……过于柔和的光晕。
沈砚辞不适地推了推眼镜,试图驱散这种不合时宜的观感。
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发射那枚延迟的“毒舌导弹”。
“温小姐,如果我的后院即将被发展成流浪猫收容中心的分部,我希望至少能提前收到一份,嗯,充满猫毛味的商业计划书。”
温软闻声回过头来。
出乎他意料的是,她脸上并没有被撞破“违规”的慌乱或歉意,反而是一种……混合了担忧、了然和某种决心的复杂表情。
这种过于丰富的表情,让习惯了她温和顺从(至少表面如此)的沈砚辞感到一丝陌生。
“沈先生。”她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我想,我们遇到了一点……计划外的情况。”
沈砚辞挑眉,用眼神示意她继续,同时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以确保自己处于一个通风且安全的战略位置。
温软没有介意他的小动作,她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脚边的猫咪身上。
她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在猫咪腹部周围摸了摸。
猫咪发出舒服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它很瘦,但这里……”温软抬起头,目光直直看向沈砚辞,带着一种专业人士下判断时的笃定,“摸起来不太一样。”
沈砚辞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通常出现在他发现自己珍藏的绝版书被不识货的客人拿去垫了咖啡杯,或者听到雨点敲打忘记关严的窗户时。
“所以?”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往常一样冰冷无波,“这是它选择非法入侵,并试图用我的明刻本磨爪子的理由?”
“它不是故意的,只是害怕和紧张。”温软耐心解释,完全忽略了他的讽刺,“而且,我想说的重点是……根据我的经验判断,它很可能怀孕了。”
“……”
沈砚辞觉得,自己书店后院这片与混乱绝缘的净土,正在以光速沦陷。
先是闯入者。
然后是闯入者宣布它即将带来更多的……闯入者。
一个非法入侵事件,眼看着就要升级为一场有预谋的、拖家带口的群体性占领事件。
“恭喜。”他干巴巴地说,语气里听不出半分喜意,“但这似乎更坚定了它应该立刻、马上回到它原本该待的地方的理由。”
温软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那种熟悉的、带着无声谴责的眼神又来了。
沈砚辞发现自己最近见到这种眼神的频率有点高。
“现在放归,风险太大了。”温软的声音依旧轻柔,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持,“它需要营养,需要一个相对安全、安静的地方待产。外面车来车往,还有其他流浪动物的威胁……”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书店后院这个还算干净、僻静的角落,最后重新落回沈砚辞那张写满“拒绝”和“麻烦”的脸上。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沈砚辞后续回忆起来,都觉得自己当时大概是中了邪的决定性动作。
她微微歪了歪头,那双总是清澈平静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某种……类似于请求,但又比请求更具杀伤力的东西。
像一只小心翼翼伸出爪子,试探着想要靠近,又怕被拒绝的、淋了雨的小动物。
她的眼神在他和猫咪之间逡巡,最终牢牢锁住他,轻声问:“能不能……让它暂时在这里待几天?就几天。”
沈砚辞听到自己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尖叫,在列举一百条反对理由,从卫生隐患到秩序破坏,从原则问题到潜在风险。
但另一个更微弱、却异常顽固的声音,在他看到温软怀里那只玳瑁猫下意识往她臂弯里缩了缩,以及温软那专注而柔软的眼神时,鬼使神差地占据了上风。
他沉默着。
那沉默长得让温软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抱着猫的手臂也微微收紧,似乎准备接受这个意料之中的、冷酷的判决。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另想他法(比如去麻烦林夏,虽然她知道林夏的诊所已经猫满为患)时,沈砚辞却极其突兀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后院角落,那个废弃的装打印纸的硬纸箱。”
温软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砚辞似乎极其不习惯说这种……带有“许可”意味的话,尤其许可对象还是一只猫,以及一个总是带来麻烦的女人。
他别开脸,不去看温软瞬间被点亮的眼神,语速飞快地补充,试图用更多的条件来掩盖自己刚才那瞬间的“不理智”。
“只能待在那里。”
“不许进书店,一步都不行。”
“你负责它的一切,包括但不限于食物、排泄物以及可能产生的任何噪音和……后续问题。”
“一旦生产结束,恢复健康,立刻……处理掉。”
他用了“处理”这个词,试图让自己听起来依旧冷酷而有效率。
但温软自动将这个词翻译成了“寻找领养”。
她的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明亮得几乎有些刺眼的笑容。
“好!一定!我保证!”她一连声地应着,生怕他反悔,“谢谢你,沈先生!真的……太谢谢了!”
沈砚辞被这过于真挚的感谢弄得浑身不自在。
他冷哼一声,算是回应,然后几乎是逃也似地转身回了书店。
仿佛多待一秒,后院那过于充沛的、名为“温情”的未知病毒就会突破他强大的免疫系统。
回到他那秩序井然的书店,嗅着熟悉的书卷气,沈砚辞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些。
他坐回工作台前,重新拿起镊子和那本待修复的旧书。
但指尖触碰到微凉的纸张时,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闪过温软刚才抱着猫的样子,以及她得到许可时,那双骤然亮起的、仿佛盛满了星子的眼睛。
他强迫自己专注于书页上那个细微的破损处。
“真是……麻烦。”他低声自语,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烦躁。
而此刻的后院,温软正干劲十足。
她像一只快乐的小蜜蜂,开始着手布置那个临时的“产房”。
那个被沈砚辞提及的硬纸箱又大又结实,倒是出乎意料地合适。
她仔细地清理掉里面的灰尘,又跑回阁楼,翻出几条干净柔软的旧毛巾,仔仔细细地铺在箱子底部,营造出一个温暖舒适的窝。
她还把自己储备的猫粮和清水碗放在了纸箱旁边不远不近的地方——既方便猫妈妈取食,又不会弄脏产房。
那只玳瑁猫似乎明白自己得到了暂时的庇护,它小心翼翼地靠近纸箱,嗅了嗅,然后试探着迈了进去,在柔软的毛巾上踩了踩,最终满意地蜷缩了下来,发出愈发响亮的咕噜声。
温软看着这一幕,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同时也升起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
她,和那个看起来冷漠、刻板、不近人情的书店老板沈砚辞……居然共同保守了一个秘密。
一个关于一只怀孕流浪猫,暂时藏身于这家弥漫着墨香、拒绝一切“不洁”事物入侵的“砚辞书斋”后院的秘密。
这感觉太奇异了。
就像冰与火之间,突然找到了一条极其狭窄的、可以共存的缝隙。
她忍不住抬头,望向书店那扇紧闭的后窗。
玻璃反射着阳光,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但她知道,沈砚辞就在里面。
那个嘴上说着最苛刻的条件,却默许了这一切发生的男人。
傍晚时分,温软轻手轻脚地去给猫妈妈添了一次食水。
回来时,她发现书店后门的把手上,挂着一个干净的、印着书店logo的纸袋。
她疑惑地取下,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本……《猫咪怀孕期护理》、《幼猫喂养指南》,甚至还有一本《宠物接生常识》。
书都很新,像是刚从某个角落翻找出来,或者……临时订购的?
纸张边缘锋利,带着新书特有的气味。
温软拿着纸袋,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她转头看向书店紧闭的大门,里面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个总是用冷言冷语武装自己的男人,此刻大概正坐在他那张老旧的工作台后,面无表情地修复着另一本珍贵的古籍,仿佛给一个“麻烦精”合租人偷偷塞养猫指南这种事,与他毫无干系。
温软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向上弯起。
一种混合了惊讶、好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流,悄悄淌过心间。
她抱着那袋书,像怀揣着一个巨大的、甜美的秘密,脚步轻快地回到了阁楼。
阁楼里,年糕正窝在它自己的小窝里打着盹。
温软走过去,揉了揉年糕毛茸茸的脑袋。
“年糕,”她小声地,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对猫咪说,“楼下那个看起来很凶的叔叔,好像……也没有那么坏,对不对?”
年糕迷迷糊糊地“喵”了一声,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窗外,夜色渐渐弥漫开来。
“砚辞书斋”依旧安静地矗立在街角,像一座与世无争的孤岛。
但在这孤岛的后院,一个不起眼的硬纸箱里,正悄然孕育着新的生命。
而在书店内外,两个性格迥异的成年人之间,也因为这个小生命的意外闯入,悄然滋生出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共同的秘密。
这秘密像一颗被小心翼翼埋进土里的种子。
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静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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