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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祠
“看见啦!”阿沅拍着大腿(虽然那位置其实是腰),笑得前仰后合,脖腔里的水哗啦作响,“可人家账房先生说了,‘前辈风骨清奇,不拘形骸,定是位饱学之士!小生仰慕至极!’”她学着书生文绉绉的腔调,又忍不住破功,“哈哈哈!老东西当场就懵了!舌头差点掉下来砸自己脚面!后来听说,他连夜扒拉出压箱底的《笠翁对韵》,对着河面苦练了一宿平仄,就为了今晚再去搭讪!”
两个水鬼抱在一起,笑得浑身湿淋淋地抖动,水花四溅。阿沅的脑袋差点又滚落下来,被她手忙脚乱按住。笑声惊飞了远处枯树上的寒鸦,扑棱棱掠过惨淡的月光。
“唉,”阿湘终于止住笑,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望着远处黑黢黢的河面,语气忽然有点飘忽,“你说咱们这些老古董,是不是真跟不上趟了?人家活人现在,连吊死鬼都能当风雅知己了。”
阿沅没吭声,只是把怀里冰凉的脑袋抱得更紧了些。夜风吹过这块枯地,卷起几片枯叶,也吹散了她们身上蒸腾的、带着河底淤泥腥气的水汽。远处隐约传来几声不成调的、努力压低的昆曲哼唱,断断续续,荒腔走板,却固执地飘荡在死寂的夜里。
阿湘侧耳听了听,忽然也轻轻哼了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
声音轻得像叹息,又迅速被浓雾吞没。
阿沅没接话,只是默默从自己湿透的袖子里摸出一小截不知何时藏好的、褪了色的红头绳,笨拙地试图给自己怀里的脑袋扎个鬏鬏。水珠顺着她的动作,无声地滴进脚下的黑暗里。
某个“家伙”正蹲在另一棵枯树上,听的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光明正大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奇得不行。但那些特殊的存在都没有发觉祂——仿佛祂根本不存在。
终于,不知是听够了八卦,还是听到李契的呼唤,那身影晃晃悠悠隐入雾中,回去了。
而李契还在轻声呼唤着程泽。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孩子睫毛轻轻颤动,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
“……哥哥?”
李契心头一松,轻声回应:“我在。”
程泽缓缓睁开眼,眸子依旧清澈,却带了几分苍凉。他望着李契,嘴唇动了动:“我们……逃出来了?”
【看看这角度,这眼神,这姿态?甚是完美!】
“嗯。”李契点头,声音微哑。
程泽扯了扯嘴角,沉默片刻,忽然抬手,看向自己的手腕——那个青铜色的符号黯淡了许多,像是蒙尘的古镜。
“它还在找我。”他轻声说,“只要我还‘活着’,它就能感知到……”
李契心头一紧:“那你……是器灵吗?”
程泽没有回答,望向河面。雾气深处,突兀出现了一座飞檐翘角的轮廓,半隐于水汽之中,仿佛悬浮在虚空之上。
“那里。”
李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瞳孔骤缩——那是一座祠堂。青瓦白墙,雕梁画栋,风格古雅,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它不该出现在这荒无人烟的河滩尽头,更不该在浓雾中若隐若现,仿佛从另一个时空投射而来。
“不能去。”李契本能地抗拒,“太危险了。
【这老登太会装了,明明早就发觉不对。啧啧啧,图谋不轨!】
“可我们没得选。”程泽撑着坐起身,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会失温的。”
李契沉默了。
火堆噼啪作响,火星升腾,又被浓雾吞没。
李契尝试起身,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胸口闷痛更甚,估计顺着河漂时撞了石头。他强忍着伤痛,将程泽背在背上,用外套牢牢固定住,然后挣扎着站起身,辨认着方向。
程泽被背起时惊讶了一瞬,微微挣扎:“没事的,我可以自己下来走。”
李契咬紧牙关,额角青筋微微跳动,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别动……你伤得比我重,再逞强,咱们谁都走不了。”
他稳了稳脚步,把程泽往上颠了颠,确保外套绑得牢靠。天色渐暗,林间雾气开始弥漫,远处隐约传来野兽低沉的呜咽。
“再说……”他顿了顿,语气忽然轻了些,像是自言自语,“你要是摔了,我可没力气再捞你一次。”
程泽喉头一哽,不再挣扎,只是悄悄攥紧了李契肩上的衣角,低声说:“……那你慢点。”
李契刚一直起腰,眼前便是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了半步,险些带着背上的程泽一同栽倒。程泽瞬间噤声,连呼吸都屏住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下这具身体的摇摇欲坠,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再稍一用力就会彻底崩断。
【老登这个样子还背人。等下两个一起摔!】
【……得,这下从难兄难弟升级成生死与共了。】
程泽伏在李契并不宽阔的背上,感觉自己像艘在狂风暴雨里颠簸破船上的乘客,而掌舵的船长自己都快晕过去了。每一下摇晃都让他心惊胆战,生怕下一秒就船毁人亡。他叹了口气,最终认命地放松了身体。【算了,要摔一起摔吧,至少还能讹他当垫背。】
脚下的路泥泞不堪,布满了滑腻的石头和纠缠的水草。每走一步,受伤的膝盖和肋部都传来钻心的疼痛。背上的程泽轻得仿佛没有重量,但那微弱的呼吸声却像重锤一下下敲在李契心上。
两人踏着湿滑的河滩,一步步走向雾中的祠堂。随着距离拉近,那建筑愈发清晰——朱漆大门斑驳脱落,门环是两只衔环的青铜兽首,双眼空洞,却似在注视来者。门楣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二字:
【归墟】
李契脚步一顿。
祠堂的门虚掩着,仿佛等了他们很久。
李契在门前停住脚步,眯起眼透过门缝往里看——里面没有香火,没有牌位,甚至连供桌都蒙着一层灰白的蛛网。可奇怪的是,地面却异常干净,像是有人日日清扫,却又不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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