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性反应

　　探病结束后，蒋度的奔驰驶回恒翰的地下车库。
　　引擎熄火的瞬间，车内静寂无声，只剩空调残留的微弱余风轻拂面颊。

　　许如初解开安全带，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她推开车门，高跟鞋的声响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她急需回到秩序井然的世界，用忙碌忘却病房里那人憔悴的面容。

　　电梯匀速上升，数字不断跳动。
　　不出所料，沈量已经离开大堂。
　　他作为金信科技技术部负责人，自然被堆积如山的工作缠身，不可能无所事事地长久驻守。

　　然而，当许如初走向工位时，却敏锐察觉到周遭氛围的异样。
　　几道目光或直接或隐晦地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好奇，甚至一丝暧昧。
　　她抬眼望去，那些目光又迅速移开，同事们或假装专注工作，或低头与邻座窃窃私语，只留下欲言又止的窸窣声。

　　许如初眉心微蹙。
　　她厌恶这种不明所以成为焦点的感觉，却依旧不动声色地坐下，打开电脑。
　　屏幕的幽幽蓝光映着她故作平静的脸，手机却突然亮起，是祝萌发来的飞书消息，连着几个夸张的表情包轰炸：
　　「！！！！！！如初姐！！！！！惊天大瓜！！！！」
　　「你火了！！！！！」

　　许如初眉心皱得更紧，指尖飞快回复：「说人话。什么火了？」
　　祝萌的回复带着尖叫的穿透力：「论文！你和周清宵教授的论文！见刊了！现在整个部门都在传！」
　　「重点是，为什么你们的名字会出现在同一篇论文里？！你还是第一作者？！[惊恐][吃瓜][跪了]」

　　许如初愣了一下，恍然想起邮箱里那封早已被挤到角落的录用通知。
　　她揉了揉眉心，无奈解释：「大惊小怪什么。周教授是我读研时的同门师兄，这篇论文是我们当年在同一导师指导下合作完成的，我是主要实验执行人，一作很正常。」
　　消息发出后，祝萌那边显示“正在输入”许久，最后弹来一句满是怀疑的话：「真的只是师兄妹？[斜眼笑]」
　　「如初姐，你可别骗我~咱们实验室那几个师兄师弟，别说合作发顶刊了，平时连数据都不愿意共享呢。」

　　紧接着，其他几位关系稍近的同事也发来消息，措辞各异，核心意思却惊人一致：好奇她和周清宵的关系。

　　许如初看着屏幕上这些或调侃或试探的文字，只觉荒谬，无力感侵蚀四肢百骸。
　　她关掉聊天窗口，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

　　为什么现在的人，看到两个异性名字并列，思维就只会自动滑向那种最俗低俗、最缺乏想象力的方向？

　　那段早已被时间封存、甚至称得上不欢而散的过往，如今却因为一篇冷冰冰的学术论文，被强行涂抹上桃色色彩，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供人咀嚼。

　　许如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聚焦眼前的实验数据报告，可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却扭曲成了周清宵那张清俊淡漠的脸。
　　办公区的空调暖气十足，她却觉得手脚发寒，如坠冰窖。

　　---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工装的快递小哥，捧着一束盛大得几乎要淹没他上半身的玫瑰花束，局促地站在办公室门口张望。
　　“请问……哪位是许如初女士？”小哥的声音不大，却在相对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晰。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许如初本就心烦意乱，此刻更觉那束娇艳欲滴的红色刺眼无比。
　　她硬着头皮站起身：“我是。”

　　在同事们压抑的惊呼声和起哄声中，许如初快步上前，接过了那沉甸甸、散发着馥郁芳香的花束。
　　花瓣的丝绒触感蹭过手背，带来一种黏腻拉丝的不适。

　　“哇！如初姐，谁送的啊？这么大手笔！”祝萌第一个凑过来，亮晶晶的瞳孔里满是好奇。
　　其他同事也纷纷围拢，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得有九十九朵吧？”
　　“肯定是追求者！如初，坦白从宽！”
　　“是不是之前那个科技公司的？还是……我们熟悉的周教授？”

　　办公室顿时议论纷纷。
　　许如初抱着花束站在原地，那些目光和声音像细密的针，扎得她浑身不自在。

　　“都聚在这里做什么？不用工作了吗？”一道严肃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足够的威慑力。
　　是蒋度。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办公室门口，面色平静地看着这边吵闹的人群。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同事们交换眼色，讪讪地回到工位，余光却仍不住往许如初这边瞟。
　　蒋度的目光掠过她怀里那招摇的花束，最后落在她明显僵硬难堪的脸上。

　　几乎同时，许如初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是蒋度的私信：「来我办公室一趟。」
　　她深吸一口气，将花束随手放在工位旁的角落，仿佛那是块烫手山芋。

　　转身走向蒋度办公室前，许如初瞥见花束中央插着的白色卡片，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抽了出来。
　　展开，是沈量娟秀工整的字迹：「初初，我不想让你讨厌我，我马上就会搬走，但你能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吗？」

　　看罢，许如初的表情毫无波澜，心底却涌起更深的疲惫和厌倦。
　　这种以退为进的姿态，这种看似尊重实则步步紧逼的请求，她太熟悉了。
　　她将卡片揉成一团，扔进脚边的垃圾桶，而后挺直脊背，敲响了蒋度办公室的门。

　　“进。”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合上，橡木的厚重感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许如初走到办公桌前，在蒋度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办公室宽敞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天际线，更衬得室内有种冷静有序的权威感。

　　蒋度没有立刻开口，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修剪整齐的指甲和腕间价值不菲的手表上，跳跃出细碎的光点。
　　“如初，”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温和，“早上的小插曲，还有刚才那束……嗯，热烈的表达，我都看到了。”
　　他没有直接批评，这反而让许如初的神经绷得更紧。
　　她垂下眼睫，“蒋总，抱歉，是我处理不当。”

　　蒋度微微颔首，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皮质座椅里，双手指尖轻轻相对，形成一个塔尖状，“谈情说爱人之常情，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做出过冲动的事。”
　　“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在许如初的脸上，平静的湖面下暗流涌动。

　　“我们都清楚，真正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恒翰和A大的这次合作，是未来几年的战略重点，不容有失。而周清宵教授，”提到这个名字时，蒋度的语速刻意放慢了些许，“是其中最关键的一环。”
　　“你和他师出同门，关系匪浅，我希望你善用这层关系，将其转化为项目推进的润滑剂。这不仅仅是为了公司，同样也是为了你自身能在这个平台上走得更远。”他的声音充满诱惑力，像一杯醇厚的陈年威士忌，明知后劲十足，初入口时却让人感到熨帖。

　　“我向来欣赏有能力、有野心的年轻人。如果你能确保与周教授那边的沟通顺畅无阻……”他顿了顿，“等项目圆满落幕，研发部副总监的位置，我认为你将是非常有竞争力的候选人。”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利害关系，又画出了极具吸引力的大饼。
　　可许如初的心脏陡然一抽，随即被一种麻痹性的窒息感攫住，连跳动都忘了节拍。

　　蒋度的话术越高明，越显得他将她物化得彻底。
　　他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里，计算与权衡清晰可见。
　　她之前的震惊，渐渐被更深的悲哀与清醒取代。

　　许如初再次抬起头，目光直视着蒋度，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蒋总，感谢您的看重和指点。早上的事情，我再次道歉，并会注意影响。对于工作，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用专业能力确保项目顺利进行，这一点请您放心。”
　　她吸了一口气，清晰地划出自己的界限，“但是，我与周教授之间，仅限于必要的工作交流。我无法将私人情感作为职业发展的筹码。这是我的原则，希望蒋总能够理解。”

　　话音落下，办公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蒋度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似柔顺、骨子里却透着执拗的下属。
　　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之前那种轻松从容的气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蒋度没有发怒，而是缓慢地、一字一顿地说：“如初，有时候，过于坚持所谓的‘原则’，可能会让你错过一些至关重要的机会。我很欣赏你的能力，但也希望你能懂得审时度势。”
　　许如初知道，她的话已经触动了这位掌控欲极强的上司的逆鳞。
　　她不再多言，站起身，毕恭毕敬地欠了欠身，“如果没什么别的事，蒋总，我先去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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